熾盛的金光近乎發白，將整個密室籠罩其中，恍若一個虛幻又飄渺的秘境。

        程玄燭口中振振吟念的咒語徐緩停止，掐訣的素白手指隨之收攏，而后輕垂在身側，微不可聞地舒嘆了一口氣。

        金光朝著他的位置逐漸減弱、消退，朦朧光影映在臉上，使得膚色顯現出一種類似虛無的色彩，他眉頭緊蹙，目光沉沉。光盡數熄滅，才意味不明地喟嘆一聲，不一會兒，燭光里開始有人影攢動，竊竊私語從四面八方接連響起，又逐而嘈雜。

        “我……變回來了……？”

        “回來了……回來了！我們變回人了！”

        接著程玄燭不再停留，衣袂翻飛轉身瞬間消失在原地，仿佛從不曾出現。

        只是嗅到一陣暗香浮動，楚云漢有所感知驀然抬頭，連忙朝著那方向看過去，程玄燭從容淡定地整整衣袖，隨即抬頭率先對他無聲笑了下。

        “神君，你還好嗎？”不知是否是關心則亂，又因方才時映辰的那番話，楚云漢覺得自己的語氣與神情大抵都是不正常的。

        程玄燭抬眼看了看他，短暫地盯了片刻，又對他寬慰地笑了笑，“很好。”

        他抬足走來，一邊道：“已經解決好了，他們現在都在下面，可以進去了。”

        “哎……”時映辰起身撣去身上不存在的灰塵，攏緊大氅說：“好，我們這便下去，給他們演一出天降神仙！”

        說罷，時映辰一把拍上那機關，四人又直直落下，不過這次事先有了準備，都沒再慌里慌張做出什么驚天舉動。

        輕飄飄著地后，之前那被楚云漢捏碎手腕的人便忙不迭地撲通一聲跪地，激動道：“神仙……真的是神仙！多謝神仙救命之恩！”

        顯然在程玄燭離開這一會兒，這人已經將他發現神仙從天而降，到神仙出手解難的事一傳十十傳百地傳開，其余人見了他們，當即也叫喊著“謝神仙救命之恩”接連往下跪。

        然而更為迅速的是一道定身術落下，人們雙膝沒來得及曲起就被牢牢定住，動彈不得。楚云漢面無表情站在原地，開口說：“先找密道。”

        程玄燭依著他說：“這樣也好，我們找找密道在不在這里，先定著也免得混亂。”

        時映辰：“行行行，找著密道后我在此處看著他們，以防兇神發覺窩被剿了再回來，你們去便好。”

        秦斐上下打量他一眼，不以為然道：“就你？”

        時映辰立刻以詫異的眼神瞪他，無聲質問你說什么敢不敢再說一遍。秦斐置若未聞，說：“我也留下吧，他一個人不行。”

        他給楚云漢使了個眼色：兇神來了他保準第一個給煉成藥丸兒。

        時映辰氣不打一處來，怒道：“秦斐！我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秦斐目不斜視地遮住臉低聲補充一句：“他也就除了會罵罵我。”

        這密道倒是不難找，那光禿禿的猶如鐵桶的四壁上，被時映辰打眼一看便無處遁形。

        這是道厚重的銅門，嚴絲合縫地融入密室墻中，秦斐手握重劍出峰站在門前，他起勢說道：“為諸位開路——”

        出鋒隨之現出熔巖般的亮光，重重一劍劈落而下，那銅門應聲霎時四分五裂，轟然碎落滿地齏粉，之后露出背后黑漆漆不見盡頭的長長密道。

        時映辰笑瞇瞇地在身后揚聲喊道：“一路平安，找不到便直接回天闕，打不過便立刻叫救兵！”

        程玄燭無楚云漢一同走進密道，頭也不回地揮揮手，“勞駕關心。”

        時映辰哭笑不得地搖頭，“我是看出來了，自他遇上楚云漢，愈發好玩兒了。”

        秦斐一頭霧水，但也不理會，兀自轉身解開眾人的身術，將一眾茫然愣怔的人拉回神，隨后自言自語地：“待會兒挑個地兒好好安頓下罷……”

        密道奇長，狹而低矮，但恰好可供楚云漢與程玄燭并肩前行。

        時映辰剛不久送程玄燭的夜明珠被楚云漢拿在手中，那珠子手掌大小，光彩卻十分耀眼奪目。

        他與程玄燭摩肩并行，密道剛好供兩人通過，不擁擠但也算不得寬敞，肩膀時不時輕輕擦過，若即若離，窸窸窣窣地聲音在靜謐又黑暗的環境下便被襯得格外明顯，無端擾人心緒。

        程玄燭目光平視前方，楚云漢站在他的右邊，手中虛虛握著夜明珠。但那明亮的光卻吸引不住程玄燭——

        他的目光總不自覺的被楚云漢左耳上那耳環吸引，它被映出細碎光彩，明明滅滅，晃晃蕩蕩地掛在耳上。再往上斜一點，便又是更璀璨的、恍若盛滿漫天星河的眼眸。

        程玄燭沒有細看，卻在心底清楚的記得那眼睛的模樣，像九天銀河，細細碎碎地鋪在幽深眼底，真正的燦若星辰。

        他的眼尾眉梢凌厲而又柔軟綿延，猶如水墨勾勒出濃淡相宜的一抹秾艷而不媚俗的色彩，執筆人想必也是心細如發且技藝高超，才信手描出了這巧奪天工的一筆。

        程玄燭亦聽旁人私下里有意無意地提起過，楚云漢他不像是能只身闖魔窟殺魔凰的人，他生了副風雅君子相，更像梧桐樹下鳴琴招凰的風華無雙的貴公子。

        他覺得若非身世逼迫、仇恨使然，誰也不愿去趟這一池血水孤勇赴死。可楚云漢給人的感覺確實是這樣不錯的，的確是不可多得的好相貌，好相貌配這樣的人正是相得益彰。

        兩人肩臂又是若有似無地輕擦而過，楚云漢側過頭，那雙眼里映著程玄燭的面容，他突然開口打破寂靜：“這方向，是通往西面嗎？”

        “是，很接近西荒了。”程玄燭彎了彎眼睛，若無其事地將目光移向前方，昏暗里的地道長得不見盡頭，他說：“得加快速度了。”

        楚云漢隨即輕輕垂下眸，雙手結印：“疾。”

        隨著話音落下，二人的步伐看似從容不迫不遲不疾，卻立刻化作一道殘影，以極快的速度穿行在密道之中。

        前方豁然開朗，楚云漢他們一腳踏出密道，入目是一片荒山野嶺，冷風蕭索，寂寥無聲。

        程玄燭環顧四周，隨后朝著一個方向點了點：“四面環山，最適合藏身。里面不知藏著什么東西，還需萬分小心，我們進去看看吧。”

        他們挑了個好進入的地方，程玄燭走在前方，楚云漢亦步亦趨跟在身后。然而此時，石山上忽然傳來一陣動靜，楚云漢猝然抬頭，便見那山上一塊巨石正向下極速滾落，轟隆隆勢不可擋，眨眼間便要砸下來。

        楚云漢當機立斷將程玄燭推進去，在程玄燭驚慌的一聲“楚云漢！”中飛身后退，利落干脆地握上半月弓，指尖凝煉飛星箭搭上弓弦，隨后這一箭帶著尖銳的呼嘯聲飛出，正中巨石中心！

        巨石在半空頃刻炸開，無數碎小石塊落雨般嘩啦啦掉在地上，揚起大片塵土。楚云漢卻毫不在意，片刻不停地轉瞬又沖上去，幾個躍步進了群山，然后目光陰沉又急切地尋找著什么。

        “云漢——”

        群山環繞之地更為荒涼，近乎是寸草不生，程玄燭疾步上前湊到楚云漢面前，聲音嚴厲地說：“不過一塊石頭，你推我做什么？！”

        “……”楚云漢此刻平靜了不少，面上那沉郁的神色褪去不少，可他僅是盯著程玄燭關心則亂的面容，眉尾給人的感覺似乎更凌厲了些，抿唇不語。

        “……好了，你無事便好。”程玄燭對著他的眼睛看了片刻，然后轉過身，“快走罷，此地不宜久留，兇神說不定正在某地看著我們……”

        楚云漢亦步亦趨跟了上去。

        這地方處處蒼涼，不見活物，四面八方圍著高聳險峻的石山，往上便是高不可及的蒼茫穹廬。

        目不斜視地朝著一個方向前行，程玄燭突然說：“你有沒有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楚云漢聲音沉沉地在他背后響起：“什么味道？”

        程玄燭：“苦澀腥臭，這里四處是這種味道，莫非你沒聞到？”

        楚云漢沒有說話，估計是確實沒有聞到，他在程玄燭的側后方，目光落在程玄燭的頸側上，許久才移開，接著說：“許是味道淺淡，我嗅覺并不靈敏，沒有察覺。”

        “……原來如此。”程玄燭接受了這種說法。

        就這么走著，前面山腳處疏忽露出一個洞口，就這么靜靜地突兀地出現在那里。

        兩人即刻停住了腳步。

        程玄燭感覺楚云漢不露聲色地走到了他身后，兩人的距離很近，仿佛僅僅相隔咫尺。

        他甚至能感受到后方傳來的溫熱感與陣陣心跳。若后退那么小半步，背部便能靠進他的胸膛中，是個溫暖又可靠的保護姿勢。

        程玄燭垂了垂眸，眼底晦暗不明，唇角勾起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他抬起頭，正欲開口，頸間卻猝不及防地被抵上一個冰涼的東西。

        他驀然愣住，雙目驚愕地睜大。

        料峭春風灌入衣袖，蒼穹籠罩嶙峋山巒。

        楚云漢手握匕首，雪亮的刀刃緊貼在程玄燭白皙的脖頸側，脈搏一下一下跳動著，一刀劃下，必將血流如注。

        低沉而冰冷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極度陌生無情：“老實點，別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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