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早已大雨傾盆，余生因為吃的太飽，只好斜著身子靠著椅背上。

　　“我本來也沒打算摻和進去，您既然專門跑了一趟，正好給了我一個做順水人情的機會。”他抽出紙巾擦了嘴角，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花茶。

　　“你不像其他年輕人那般傲慢！”饒曲略顯發福的身體同樣靠在椅背上，從桌面上的煙盒里抽出香煙點上，盯著他看了很久，眼底那種探知的神情赤果果的，到了這個地步，已經沒有掩藏情緒的必要了。

　　“家里從小就窮，哪能傲慢的起來。”

　　“但是你有傲骨！”

　　饒曲從椅子上彈起來，走到余生對面站著，抬起右手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想要做一個有風骨的藝人，可能沒有你想象中那么簡單，娛樂圈子不大，除了朋友就只剩下敵人了，多交些朋友，就會少很多敵人！”

　　“現在跟你講這些可能有點早，以后總能明白的。”

　　“像您這樣的人物，怎么會跑到KK去？”余生好奇的問。

　　從那次排練他們之間單獨對話以后，他就給余生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從校園行活動的整個調度來看，對方的協調和運作能力非常出眾，這樣一個富有正義感的前輩，為什么一定要在一棵樹上吊死呢？

　　以他的經驗而言，要換一份更體面的工作簡直易如反掌！

　　“我進KK那時候，公司從上到下才幾十號人而已，一群年輕人，懷揣著夢想，一股腦就扎了進去，絕大多數人后來都轉行了，最后剩下的，想走也走不動了。”

　　“年齡也大了，懶得再去折騰，再說也舍不得啊，它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樣，一輩子青春全砸里頭了，還不如咬牙在守幾年，等退下去了還能留個好的念想。”

　　余生望著他的背影走出酒店，撐著黑色傘面行走在暴雨當中，白蒙蒙的水汽在轎車頂棚上歡舞著，那個身影漸行漸遠著，這種形單影只的畫面讓人感慨良多，這個煙雨朦朧的夏，突然給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等他收回目光以后，又盯著杯里的花茶發了好一會楞，直到外面猛的響起一聲驚雷，他才算從那種游離的狀態里擺脫出來，趕緊從座位上站起來，拿著雨傘朝酒店門口去了。

　　……

　　思慕唱片，三樓的獨立會議室里，公司里的高層管理差不多都已經到齊了。

　　外面的暴雨越下越急，‘噼里啪啦’的敲在玻璃上，會議室內的光線反而變得昏暗起來，側墻上的自動感應燈次第亮起，在會議桌上倒影出一團橘黃的光暈，晏慕手里翻著一份最新的業績報表，柳眉皺的越來越緊。

　　“這是公司新簽藝人的資料，你們先看看吧。”隔了十幾分鐘，她突然合上手里的報表，轉身讓周通把介紹資料給大家分發下去。

　　“我們什么時候簽新人了？”鄧劍鋒沒有急著去看資料，而是劃著手機問道。

　　一般情況下，公司新人簽約的時候他都會在現場，就算不在，公司也會在電話里跟他提前溝通，然而這次他竟然一點風聲都沒聽到，難道是從其他唱片公司里挖過來的大咖？

　　鄧劍鋒帶著心里的這份狐疑翻開資料，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藝人的名字，然后才是后面用紅色字體特別標注出來的“特級簽約”字樣，等他看清資料上的照片以后，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了下去。

　　“特級簽約？”他開口詢問，聲音已然有點冰冷。

　　在此之前，特級簽約只是他個人的特殊標簽，整個思慕也唯有他一人而已，現在突然跑出來一個新人，一進公司就要和自己分享這份殊榮，更何況而對方才只是剛剛出道的三線歌手而已！

　　“一個剛剛出道的新人，連一首單曲都還沒有發行，怎么可能簽特級合約？”他側臉望著晏慕，臉色變得更加陰沉了。

　　在看到這張照片的第一時間，他就想起來了，這個在校園行活動里有過出色表現的男孩，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這個印象并沒有停留在對方的音樂才華和能力上。

　　“晏總，還是在斟酌下吧！”會議室里有人附和。

　　“是啊，這樣弄，其他藝人會不會鬧情緒啊？”

　　代表各個部門參加會議的高層們，大多數都非常贊同鄧劍鋒的看法，他們在圈子里摸爬滾打了這么多年，這里面的彎彎繞繞他們心里門清著呢，貿然給出一份特級合約，公司其他簽約藝人會怎么想？這樣會不會讓其他藝人產生一些負面情緒？

　　晏慕似乎早已經預料到這種結果，渾然沒去在意，她再次拿起那份報表，一行一行的看下去，今天再會議室里坐著的這群人，大多數都是她父親刻意安排過來的精英，他們的市場經驗雖然豐富，思維方式卻已經固化了，很難接受這些新的變化。

　　“新月老師，您覺得呢？”她忽然笑著問道。

　　這次會議，思慕唱片的幾位音樂顧問全都參與了，新月算是其中資歷最老的了，她看上去還很年輕，實際年齡依然逼近四十，一身紫色連衣裙讓她看上去非常高貴。

　　“按照他在校園行活動時的表現來說，簽這份特級合約也沒有什么不妥！這兩天關于他的新聞早已經鋪天蓋地了，這時候要是把他跟我們簽約的消息放出去，對于公司來說絕對是一場不錯的宣傳。”她將手里的資料翻到最后一頁，接著說：“就當賭一把吧，反正輸了也不會太難看，萬一贏了呢？”

　　四位顧問當中，也只有她是親臨現場聽過余生演唱的，其他幾個人見她已經這么說了，本來到嘴邊的話全部咽了回去，他們心里非常清楚，新月的識人眼光一向很準。

　　“我給他這份特級合約，是因為他已經具備了這樣的潛力！”晏慕斬釘截鐵的道。

　　她接觸國內娛樂圈的時間也不算長，卻一直非常痛恨這種論資排輩的娛樂氛圍，好好的音樂沒人去欣賞，天天想著市場營銷和炒作，有些藝人甚至天天去琢磨如何跟那些大咖套近乎，這樣的環境下，誰還能純粹為了音樂去創作，好不容易碰到一個了，哪能錯過？

　　……

　　余生在走道里甩掉雨傘上的雨滴，這才推開房門走了進去，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從抽屜里拿出那一疊稿子，從里面抽出一份曲譜在茶幾上攤開，用鉛筆在上面標注了一些筆記，中間有幾處地方適當了進行了修改。

　　這份是余生根據自己嗓音改編的《魚》，少了女聲里的那份凄苦和婉約，添加了一些犧牲和奮勇的元素進去，這樣一來就能更貼合男聲的演唱，這對他來說也是一次非常大膽的嘗試！

　　“我是一只魚

　　望著魚缸外的你

　　敲了敲玻璃

　　你對我微笑離去

　　”

　　不同的聲調，不同的情緒鋪墊，余生清唱的時候將聲音控制的很輕，很緩，宛若一個歷經滄桑的男人，躲在陰暗的角落里暗自緬懷著，曾經的青春，曾經的挽留和放逐，然后他的腦海里閃過一個女孩燦爛的笑容。

　　昏沉的燈火下，反佛有一個女孩光著腳丫站在地板上，露出一臉燦爛的笑，在她身后，透明的魚缸里有一條黑色的金魚，它正鼓著雙眼瞪著前方，蕩漾的水波里倒影著屋頂上那盞橘紅的燈。

　　“

　　游啊~游啊~我卻快忘了你

　　甚至你和我的距離

　　依偎你在水中的倒影

　　我會期待你再靠近

　　”

　　這首歌曲對他而言，就像是一場告別的儀式，關于蘇慕，關于帝王大廈前的那抹笑容，在他的記憶里漸漸模糊起來，那些風花秋月的糾葛，就像是倒影在魚缸里的影子，隨著波紋裂的支離破碎。

　　“

　　渴望躺在你溫暖掌心

　　感受你~擁抱你~親吻你

　　可惜我只能游個不停

　　裝作魚只有七秒記憶

　　我是魚~是魚

　　我是一只魚

　　聽不懂你的言語

　　沉默在水里呼吸

　　舍不得閉上眼睛

　　”

　　也許每一個成熟的男人，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它們隱藏在記憶最柔軟的深處，被堅韌的外表裹得嚴嚴實實，直到有人撬開他的心房，慢慢去品讀他的過往。

　　唱到這里的時候，余生的聲音變得越發低沉，他的歌聲總是被窗外的炸雷掩蓋，然而他卻還是沉浸其中，這是音樂本身的魅力，同一首歌，由不同的人去演繹，當不同的人去聆聽的時候，它就有了完全不同的意義。

　　“

　　可惜我只能游個不停

　　裝作魚只有七秒記憶

　　我是一只魚

　　只有七秒的記憶

　　”

　　隨著最后一個音符落幕，他耳朵里只剩下雨水敲在玻璃上的聲音。

　　剛才的演繹依舊還有一些瑕疵，他拿起筆再次修改起來，作為首張專輯的同名主打曲，對它的要求自然更加苛刻，哪怕是一個音節的修改，音調高低的細微調整，他都需要來來回回不斷的去推敲。

　　這個過程容不得一點馬虎，他甚至連晚飯都忘記吃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曲譜上，每修改完一個地方又要小聲哼唱幾遍，一來二去的就耗費了不少時間，等這首男聲版的《魚》最終定稿以后，窗外的天空卻已經變得昏暗起來。

　　余生抬頭望了一眼墻上掛著的時鐘，竟然到了晚上七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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