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卌四章義利之辨不相瞞 上下對策有嫌欺
便在席間,黃文炳聽了石寶話后,微微一笑道:“我山東路藩鎮(zhèn)自成一系,如今革新三載,上下課勸農(nóng)桑,鼓勵工商,鹽鐵私營,比宋廷更加鼓勵商業(yè)。如今我山東路冶鐵、鍛造之業(yè)大興,所產(chǎn)鐵器、盔甲多不勝數(shù),自用不完,自然是要拿出來售賣的。”
石寶呆了一呆道:“盔甲兵戈乃要器,也能拿出來售賣?”黃文炳笑道:“古往今來,盔甲兵杖售賣難道是我山東路開的先河?這世上,只要有所需,便有供應(yīng),便是宋廷有需,我們也賣。”
婁敏中、石寶等人聽得目瞪口呆,黃文炳續(xù)道:“這些年我山東路與燕京耶律大石、夏國嵬名承景都有買賣,我們買馬,他們買鐵器、茶葉、絲綢等物,各取所需,有何不可?我們既然做了,便不怕宋廷降罪。”
石寶嘆道:“原來如此,未曾想得貴上原來如此重利輕義。”黃文炳笑道:“元帥此言差矣,孔圣人都有義利之辨,孟子云:欲貴者,人之同心也。荀子云:夫貴為天子,富有天下,是人情之所同欲也,雖堯舜不能去民之欲利。先賢都說的明白,逐利乃人之天性,我家主公統(tǒng)領(lǐng)山東路數(shù)百萬軍民,自然也要遵循此道。工商繁茂了,方才能興旺一方。我家主公有言,有農(nóng)為穩(wěn),有商為旺,便是這個道理。但又有言: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我家主公是講利,但卻是在不違背大義之下。與你們買賣,乃是不義之事么?”
石寶愣了一愣道:“她乃宋臣,于宋廷不義。”黃文炳忍不住哈哈大笑道:“我主未食宋祿,反而每年應(yīng)繳錢糧一文未少,更兼那朝廷內(nèi)外,昏君奸臣無道,與他講義,豈非是助紂為虐,為虎作倀了?若然宋廷對百姓有義,我想石元帥你們也不會舉旗造反了吧。”
石寶啞口無言,黃文炳正色道:“如今我主公管治山東路一方,所持大義便是山東路軍民上下一體之大義,旁者之義,與我何干?就好似石元帥你們一般,遇事定然也是先想如何保住江南一應(yīng)義軍百姓之利,不是么?”
石寶沉吟半晌后,嘆口氣,深深一揖道:“先生一席話令我茅塞頓開,先生才智,我等敬服。”當(dāng)下婁敏中頷首笑道:“黃軍師乃胸中有溝壑之人,學(xué)識才智著實令人佩服。既然軍師到了這里,小可也有一事相詢。”
黃文炳道:“丞相客氣,但說無妨。”婁敏中道:“不知軍師可有計策解我軍當(dāng)面之困?”婁敏中此話問得突兀,黃文炳微微一愣,但見婁敏中起身來到面前,深深一拜道:“便請軍師指點一二,我軍上下感激不盡。”
黃文炳沉吟起來,心頭想起三娘臨行前囑咐的話:“此去可見機行事,結(jié)好江南好漢,但有所求,若不損我分毫,當(dāng)盡力相扶。”
想到這里,黃文炳便道:“也罷,我便僭越一回,與諸位說一說對策,若有錯漏之處,萬勿見怪。”婁敏中、石寶、鄧元覺、龐萬春等人都是眼前一亮,一齊道:“豈敢,軍師請說。”
黃文炳道:“我有上中下三策,或可解貴軍之困。上策便是讓城別走,放棄此間,或入閩贛,或走海外,總之龍出淺灘,方能遨游四海。自古江南蘇杭之地便是四戰(zhàn)之地,守江必守淮,守吳中必守荊襄,但如今貴軍已無可能渡江攻淮,荊襄亦遙不可及,若仍舊坐困吳中,遲早敗亡。”
婁敏中與石寶相視苦笑,讓城別走之策,他們也同方臘提過,但方臘不肯,況且方臘軍中多是吳中子弟,故土難離,因此終不能行。
婁敏中嘆道:“此策難矣,一者軍中多吳中子弟,故土難離,二者他地我等皆無根基,只怕難以立足。愿聞中策。”黃文炳嗯了一聲,這上策是好,但要下此決心只怕非狠絕果毅的明主不可為,看兩人神色,黃文炳便知這個計策兩人此前定然早就與方臘說過,但方臘便是下不了這個決心而已。黃文炳聞言,心頭暗暗冷笑道:“這方臘果然并非明主。”
當(dāng)下黃文炳續(xù)道:“這中策便是固守內(nèi)里,游擊其外。”聽了這八個字,婁敏中與石寶皆是眼前一亮,石寶忙問道:“愿聞其詳。”
黃文炳道:“請軍圖來看。”婁敏中一揮手,屬下急忙呈上吳中形勝圖來,便掛在堂上,黃文炳走上前一看,頓時皺眉不已,方臘軍這地圖可當(dāng)真是粗糙得很,也不如三娘教鎮(zhèn)守府同文館繪制的地圖詳盡,相比之下方臘軍的地圖倒更像是山水畫。
但黃文炳也無暇糾結(jié)于此,便指著杭州、幫源洞一帶道:“如今貴軍困守此處,外圍州縣盡皆丟失,宋軍步步緊逼,三面合圍,另一面卻是海灣,若杭州失守,幫源洞必不可保。”
婁敏中、石寶等方臘軍將都是點頭,如今方臘軍形勢全面被動,可騰挪之地太小,難以抗衡宋軍。武松、魯智深兩個聽黃文炳說起軍事來,兩個久在軍中,先前也只是沖陣之將,但近年來多習(xí)兵法,也開始轉(zhuǎn)變,當(dāng)下也湊上前來聽講。
黃文炳續(xù)道:“我這計策便是遣一支偏師,南渡錢塘江,從南面殺出重圍,而后跳出宋軍重兵屯守之地,轉(zhuǎn)向閩贛宋廷軍力薄弱州縣游擊,或攻占州縣,或襲擾宋軍錢糧要道,以此牽制宋軍不能全力合圍。并在外線兵馬運動之中,看準(zhǔn)時機,設(shè)伏一二,最好能殲滅宋軍一二支軍馬,打痛宋軍,便定然能吸引宋軍分兵來戰(zhàn),便可稍解杭州之困。而在外偏師絕不可戀戰(zhàn),當(dāng)四處游走,攪亂宋軍部署為上,若宋軍強則避讓,若宋軍弱則殲滅,以此周旋。”
婁敏中、石寶兩個眼前一亮,武松卻皺眉道:“軍師,此策卻只是暫時能解困厄,宋軍勢大,那偏師總不可久支,更若宋軍主將心狠一些,不管偏師,只顧攻打杭州,只恐此策不全。”
黃文炳笑道:“武二哥果然已非吳下阿蒙了,不錯,此策只能拖延些時日,若宋軍增兵,則還是勢大難制。但只消能拖延上一二年,將來天下必定有變。”
婁敏中、石寶等都是欣喜不已,婁敏中問道:“不知天下將有何變故?”黃文炳沉聲道:“如今女真金國已經(jīng)擊敗遼夏聯(lián)軍,遼國覆亡便在旦夕之間,我主公曾親往北地查探過,觀這女真金國,劫掠成性,殘忍好殺,若見宋廷懦弱,必定南侵,到時候北地烽火一起,宋廷定會調(diào)集江南軍馬回援北地,如此貴軍困厄便可解了。”
婁敏中等人皆是撫掌大喜,石寶道:“這中策最善。”黃文炳搖搖頭道:“知易行難,這中策也是兇險萬分,那統(tǒng)領(lǐng)偏師的軍將更是只怕有去無回,而且這偏師在外,絕無后援,統(tǒng)兵之人定然是要兵法精熟,心智堅定之人不可。這偏師若不能牽制宋廷大軍,此策一般的難成。”
石寶道:“我愿領(lǐng)軍去,要行此策,偏師之將,舍我其誰?”眾人見他說得豪邁,都是喝了一聲彩,黃文炳、武松、魯智深三個均是心想:“聽聞這石寶乃南軍第一好漢,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就輪這份膽色與擔(dān)當(dāng),便是首屈一指的。”
黃文炳微微一笑道:“此事元帥自與貴上請命便是了,小可只是指點一二路徑而已。”石寶頷首道:“我自省得,既然說了中策,但聞下策如何。”
黃文炳沉吟片刻道:“這下策不說也罷,說了恐傷兩家和氣。”石寶奇道:“如何有這話?黃軍師兩策都是真知灼見,便一同說了下策與我等參詳便是,若有不妥,也不會怪責(zé)。”婁敏中也道:“黃軍師一并說了便是,我等皆是大肚漢子,豈會著惱?”
黃文炳嗯了一聲,沉吟道:“我這下策乃是釜底抽薪之策,若貴上便連上策、中策都不肯行,便只能行下策。這下策便是釜底抽薪,若事不可為,貴軍便要保住錢塘江一二港口,與我軍聯(lián)絡(luò),我那里便可派遣三阮艦隊前來接應(yīng),將貴軍殘部都接往山東路去,好歹給貴軍留些香火,后圖恢復(fù)江南。此乃下下之策,因此不說也罷。”
說完后,婁敏中、石寶等人都靜了下來,鄧元覺、龐萬春兩個都想:“這下策果然是釜底抽薪,若是當(dāng)真抵擋不住宋軍,便走海路托庇于梁山之下,將來或可恢復(fù)故國。”
婁敏中、石寶卻是心下暗驚,這一策雖然說來也是梁山義氣使然,但真去了山東路,吃住衣食皆要托庇于梁山,莫說什么今后圖謀恢復(fù)故土,只怕梁山勢大,不用一二載時光,南軍殘部都只怕被梁山吞得渣都不剩。
但黃文炳先前就說了這下策恐傷和氣,不說也罷,因此婁敏中、石寶兩個也不好發(fā)作,婁敏中干笑兩聲,打破尷尬氣氛道:“果然是下策,看來還是軍師中策最為妥帖,明日便請一同面見我主,也好獻策于前。”(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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