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進四章扈嵐大鬧濟州府 晁蓋話別官道邊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卻說何濤自牢中換出白勝夫婦后,自轉到州府衙門口一處茶寮前,此時天色已蒙蒙發亮,茶寮早早的開了門來,何濤邁步入內,卻見三娘一身男裝端坐在那里。
何濤上前拱手一禮道:“不愧是威震三山五岳的扈官人,每趟與官人見面,都是在衙門口。”
三娘淡淡一笑道:“何觀察也不愧是濟州府第一緝捕使臣,丟失重要人犯,損傷三四百人馬,被人損耳而回,依舊能做得觀察職位。”
何濤道:“閑話休說,我已按官人吩咐,將事情辦完,請將解藥并誓文、供狀取來。”
三娘道:“我自然守信。”說罷便從懷中取出一粒藥丸,又將誓書、供狀取出,一發交給何濤。何濤急忙接過,將那藥丸服下,又取火折子將誓書、供狀燒了,方才松了口氣。
三娘道:“此間事已了,何觀察,咱們就此別過,我想何觀察也不想在與我見面了吧。”何濤起身緩緩走開數步,口中道:“怎會不想再與官人會面?當然卻是在牢里會面!”當下大喝一聲道:“人來!”
一聲斷喝后,左近市面街角一發聲喊,撞出三四百個做公的并地方土兵,個個手拿樸刀、鋼叉、留客住、鎖套、撓鉤等,將茶寮圍定。
何濤忌憚三娘武藝,跳出茶寮,站在當街笑道:“扈官人,你我間事已了,但官人身上擔了血海的官司,還請與小人到府衙走一遭如何?府衙便也不遠,直過街對面便是。扈官人,小人這將計就計,可還使得?”
三娘并不驚慌,依舊安然飲茶,淡淡一笑道:“何觀察,你果然還是反復無常的小人,本想留你一條狗命,但既然你自個兒討死,便也怨不得我了。何觀察,你不曾聽聞還有將計就計再就計一說么?”
何濤冷笑道:“如今你在這濟州府里,又是孤身一人,我看你如何能逃!”當下大喝一聲道:“拿人!”左右做公的、一眾土兵一發聲喊,各舉兵刃便搶入茶寮來。
見得人來,三娘不慌不忙,隨手一揮,手中一把銅錢擲出,卻正中茶寮門沿上十余個瓦罐壇子,盡皆打碎了來,內里菜油、香油等引火之物潑灑而下,十余個做公的便被澆了一頭一臉。
跟著三娘起身來,揮亮火折子,便擲于其上,只見火光轟然一亮,只將茶寮門口燒出一道火墻來。一眾做公的身上著火,各自鬼哭狼嚎的奔出店來,就地上不住打滾。
何濤驚得目瞪口呆,就在此時,茶寮里轉出一名道人來,正是公孫勝,只見他手持松紋劍,口中念念有詞,跟著長劍一指,喝一聲:“起!”登時狂風大作,風助火勢,直將那把火燒出店外,街上三四百人盡皆四散逃避。
三娘又取十余壇香油,接連擲出,便連街對面的府衙大門也擲到,那把火便一路燒將過去,公孫勝不住催動風勢,濟州府衙頓時被大火燒了起來。
一眾公人、土兵一發聲喊,如同亂頭蒼蠅,四處亂撞,何濤心頭大驚,正欲躲避時,不妨三娘縱身從茶寮屋頂撞出,落到街上,鴟吻刀從左至右,交斬而下,將何濤攔腰揮做兩段。可憐何濤一世公人,就此化作一縷亡魂。
三娘殺了何濤,與公孫勝兩個一路殺將出來,三娘仗著鴟吻刀鋒利,公孫勝道術驚人,一路搠翻三五十人,奪路而去,趕到北門,各處見城內火起,都慌亂不已,兩人趁勢殺了十余名守門兵士,又奪門揚長而去。
那濟州府尹原本只聽何濤之語,計議定下,只等一眾賊人都顯身后,方才一并捉拿,因此方才允準牢中換人之事,以為誘餌,但卻沒想到此乃何濤欺上瞞下之計,何濤便想先賺得府尹答允換人,以此從三娘那里換回解藥與誓書、供狀,隨后便可翻臉拿人,以報損耳之仇。但府尹與何濤都想不到,三娘與公孫勝兩個如此厲害,一把火燒了大半個濟州府衙,那火勢直救了半天方才撲滅。
又教點算人手,府內做公的、土兵、守城廂兵,被殺翻、燒死的五七十人,受傷的、燒傷的更是不計其數。當下府尹大驚,急命推官疊一份公文,申達中書省起奏,都做“梁山巨寇晁蓋、扈三等人勾結濟州府緝捕使臣何濤,因此賺入城內,拒捕放火,殺害城內公人、土兵、廂兵七十余人。”疊了公文,星夜差人急急上京師,奏知此事,將一應罪責推在死人何濤身上,不在話下。
再說三娘與公孫勝兩個殺透濟州府,出得城來,三娘道:“先生,還要往北路走一遭,只怕晁蓋還是不聽我言語,又撞到何濤埋伏里去。”公孫勝笑道:“官人與保正置氣,但心頭還是掛念的。”三娘癟癟嘴道:“我這計策天衣無縫,我只怕晁蓋不聽我言,壞了我的計策,教江湖上好漢知道了,恥笑我扈嵐不智。”
當下兩個望北路而來,走了不過三里地,果然見到兩個步兵都頭引了五七百人便在官道上圍定晁蓋一干人等,兩廂里正在廝殺,晁蓋、劉唐兩個雖然驍勇,但周遭皆是十余柄留客住、撓鉤、鎖套上前搭來,眼看便要遮攔不住時,三娘嬌叱一聲,鴟吻刀出鞘,刀光一閃之間,十余柄留客住、撓鉤、鎖套皆被劃斷。
劉唐見是三娘時,登時大喜道:“官人,如何到此?”三娘皺眉道:“怎的不聽我言語往南繞道?”劉唐囁嚅不知如何回話,晁蓋樸刀一挺喝道:“便是我執意要走北路,與劉唐兄弟無干。”
有三娘與公孫勝兩個加入戰團,三娘刀快,不論什么兵器一刀便斷,公孫勝道術玄妙,一時間一眾做公的抵敵不住,紛紛敗退。三娘揮刀砍翻兩個做公的,回頭對劉唐道:“告訴那晁保正,他定是又知,此計是我這個女子出的主意,便不肯聽,如此小肚雞腸,可還是男子漢大丈夫?”
劉唐瞪大眼睛,明明兩個便在左近并肩廝殺,為何卻要自己傳話,正不知如何作答時,晁蓋哼了一聲,樸刀也搠翻兩個來,口中喝道:“劉唐兄弟,你告訴官人,是我晁蓋剛愎錯了,待殺退官兵,與她賠禮便了。”
劉唐更不知如何說,這邊三娘怒道:“我與他早已割袍斷義,殺退官兵,便各自分手,再不相見,也無甚話說!”
這回劉唐急了,忙勸道:“官人,你莫再置氣了,左右都是兄弟,壞了義氣,卻不是耍處。”說話間,三娘一刀剁翻了一個步兵都頭,晁蓋殺翻了另一個都頭,那一頭公孫勝領杜遷、宋萬也趕殺一陣,一眾做公的、土兵見幾個兇神勢大難制,領兵的又被殺了,都一發聲喊,四散逃了。
殺退了一眾做公的,幾個也不追趕,都回來聚齊。三娘手中鴟吻刀挽個刀花,還刀入鞘,回頭看了晁蓋一眼,又對劉唐道:“官兵已退,劉唐兄弟,就此別過!”晁蓋心頭大急,急忙說道:“劉唐兄弟,請官人留步,有話說。”三娘哼了一聲道:“劉唐兄弟,告訴晁保正,我與他無話可說。”
劉唐被兩個夾在中間,進退不得,只得苦著臉道:“保正,官人,你兩個有話便直說好了,俺看看白勝兄弟去。”說罷一溜煙跑了,留下兩個尷尬人在那里。
另一頭杜遷、宋萬兩個也是摸不著頭腦,只問公孫勝道:“先生,緣何官人說自個兒是個女子?難道官人真是個女子?”公孫勝笑了笑,這兩個看來也是心頭早已存疑,當下便將三娘女扮男裝,自小做男子養大之事說了,末了道:“只因有苦衷,并非存心欺瞞,兩位切莫埋怨。”
杜遷道:“小人落草多年,從未見得官人此等人物,若是女子時,更教人敬佩,又豈會埋怨?”宋萬道:“今趟官人不計前嫌,又救我等,我等也不是豬狗之人,豈會埋怨?”
公孫勝笑了笑拉著兩個自去看望一旁白勝夫婦兩個,讓兩個尷尬人單獨說話。三娘見左右無人,哼了一聲道:“適才已經分說明白,都割袍斷義了,便是各走各路,保正還來有何話說?”
晁蓋一咬牙,上前重重拜倒道:“適才杜遷、宋萬兩位兄弟說的是,官人累次相幫,我也不是豬狗不如之人,特來與官人賠罪,之前在山寨里,氣頭上說錯話來,官人切莫記恨。”三娘扶起晁蓋道:“保正并未說錯,我這個人正是一介婦人,利欲熏心,心狠手辣,得此十二字評價,我并不惱怒。”
晁蓋瞪大了眼睛道:“那為何官人還要與我置氣?”三娘道:“其實保正嘴上不說,但心底里總還是看不起我這一介女流,只恐你那梁山早晚被一介女流并了去。保正先勿辯解,聽我說完。”
晁蓋只得忍住話頭,只聽三娘續道:“天生我便是個女兒身來,但自小做男兒漢來養,時常便想,男子又如何?我便是女兒身也要做出一番事業來,巾幗不讓須眉,休說我這女子不如男。是以不知吃了多少苦頭,方才能有了些成就,我辛苦一番,豈能輕易與人做嫁衣?保正,我說了,你也休怒,與你出主意之人,定然就是想借著這個勢頭,將我趕下山去。”
晁蓋道:“晁某可對天起誓,并無半點趕走官人之意,若有時,只教我五雷轟頂,不得好死!”
聽他斬釘截鐵的立誓,三娘急忙攔住道:“保正哥哥不必起誓,我知道保正哥哥為人,確是不會有此念頭。我也不怪保正哥哥起了防備我的念頭,若是哥哥連這點念頭也無,也不配做山寨之主。”頓了頓之后三娘嘆道:“但保正哥哥可曾想過,如今你坐了梁山泊主,便不是一個人行事了,若真的你我婚配,到了那一步,你手下一眾兄弟攛掇你吞并少華山時,你又該如何?”
晁蓋大怒道:“誰敢起這般歹念,我晁蓋便不認他這個兄弟!”三娘笑笑說道:“正所謂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我倆個真成婚時,便不是兄弟手足,而是妻子衣服,保正哥哥又真能做到斷手足,保衣服么?”
晁蓋一時語塞,三娘道:“保正哥哥,你我都是明白人,其實我倆皆是人中龍鳳,共處一寨,早晚生出事端來倒不如此時分離便好。保正哥哥早晚須得提防,有些時候,你當人是兄弟,他人卻不一定當你做兄弟。”
晁蓋道:“官人,那說的到底是誰?”三娘笑道:“保正哥哥回去細想一番,我與公孫先生離去后,誰得益最大,便是誰了。保正早晚先提防此人,此人智計頗高,若無萬全之策時,休要動他,否則只怕反被他所算。”
晁蓋記了言語,暗想:“莫非說的是軍師?”三娘又道:“保正哥哥,之前你問過我,為何要甘冒奇險與你們一道劫生辰綱,現下我便說與你聽。我只是為了結識保正哥哥等眾兄弟,只為義氣,不為其他。”
晁蓋心頭一堵,沖口而出道:“官人莫走,留下來,晁某之位讓官人來坐。”三娘笑了笑搖頭道:“萬萬不可,若保正哥哥真這般做了,那人定會當眾揭露我的身份,如今梁山根基不穩,再讓一個女子做寨主,早晚是人心浮動,必定中了那人謀算,不可為了我一人,壞了山寨大義。再者我與公孫先生南下也有要事,趁此機會與你假作割袍斷義,就此離開,教那人松了防備,將來方好謀算。”
晁蓋只得應了,三娘取出一封信函來道:“這里有封書信,給我師哥的,等他回來,保正哥哥親自交與我師哥,師哥必定對保正哥哥甘效死力,只要保正哥哥還掌著山寨兵權,諒也無妨。”
晁蓋接了信函,心頭郁郁,三娘與公孫勝復行,晁蓋、劉唐等人直送出十余里,最后方才與兩個告別。臨別時,三娘在晁蓋耳邊低聲笑道:“保正哥哥,可是真想娶我?”晁蓋登時醬紅了老臉,竟不知如何作答,等再看時,只見那佳人已經飄然遠去,山林間只留那一陣銀鈴般的笑聲,經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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