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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啟德二十年臘月,最為寒冷的盛冬里,皇城卻傳出了一道喜訊。

  東宮太子蕭景的嫡長子,亦是他大婚兩年后第一個子嗣,順利出世,章和帝大悅,為其取名祁,同時大赦天下,以慶皇長孫的到來。

  是夜,處理完政事的章和帝步出紫宸殿,一干宮人遠遠跟著,唯有大總管安公公亦步亦趨隨在身后。

  他是宮里伺候皇上多年的老人了,自是知曉皇上此時心中有事,然主子不開口,哪有他做奴才說話的份兒,便沉默地跟了一路。

  良久,前面負手踱步的男人慢了下來,最終停下腳步,長長嘆了口氣:“朕是否做錯了?”

  “皇上……可是在煩心云妃娘娘的事?”安公公跟著頓住腳,順著他的話問道。

  數(shù)年來,云昭儀盛寵不衰,雖未再有所出,位份卻不斷晉升,今年年中剛被封為賢妃,御賜封號“云”。

  章和帝不語,顯然是默認了。

  自從那件事發(fā)生后,婧柔對他的態(tài)度,似乎又回到十年前。

  寵辱不驚,平淡如水,進退有度,若即若離。

  “去惜云宮。”

  “是。”

  因著安公公未有傳人過來道皇上翻了牌子,偌大的惜云宮早早滅了燈,以至于安公公欲上前通報時,幾乎是摸黑前行,險些絆了一跤。

  剛伺候娘娘歇下的大宮女采月迎了出來,朝安公公福了福身,瞥見殿外章和帝的身影,往旁邊使了個眼色,立即便有人往寢殿去了。

  夜已深,章和帝示意過不必大費周章去布置,故采月與安公公低聲交接幾句,便領著守夜的宮人們下去了。

  “參見皇上,臣妾有失遠迎……”

  “無事,朕說過,你在朕面前,無需在意那些虛禮。”

  章和帝將正欲行禮的云妃扶起來,落座于寬榻一端,靜靜看著垂眸為自己斟茶的女人。

  眉目溫柔,唇邊淺笑,未及整理而披落的如墨長發(fā),一如初見時的美好。

  這是他,小心翼翼,安放于心頭的女人。

  “皇上,請用茶。”

  云妃將熱茶端放在他手邊,便移步至小方桌的另一側(cè),垂首飲茶,安寧靜好。

  又是如此……又是如此!

  章和帝側(cè)眸,瞧著她這副平平淡淡,恍若不在意任何的模樣,心里頭沒來由便生起一股火來。

  但,他依舊忍下來了。

  即便沖她大發(fā)雷霆,她也不過是默默跪在他的跟前,不卑不亢,也從不哭喊求饒,唯獨那眼神,令他心如刀絞——仿佛她跪著的這個人,只是一個與自己無關痛癢的陌生人。

  不知何時起,在曾經(jīng)柔情似水的雙眸中,他越來越難以尋到自己的影子。

  他甚至覺得,過去百般嬌寵、溫柔相待的十年,不過是一場鏡花水月,她那顆如石頭般冷硬的心,從來不曾被他捂熱過。

  仿佛一切只是他的獨角戲,而她,假意配合,不付真心。

  “婧柔……”章和帝伸手輕扣住云妃搭在方桌沿的手腕,細白柔嫩,教他舍不得使勁,“你可是還在怪我?”

  云妃纖指一動,卻并未抽回手,任由他握在手里:“臣妾何德何能,膽敢怪罪皇上?”

  語氣平淡,恍若當真絲毫未在意。

  可他哪里肯信,只當她是口是心非,因為除卻這個理由,他再想不通兩人間的柔情蜜意,為何會在一夕之間消失無影。

  章和帝面露倦色,語氣沉郁:“婧柔,我知你心善,與她情同姐妹,自然心有不忍……可她謀害太子,我豈能縱容她?”

  他口中的人,便是因勾結(jié)沈太醫(yī)下藥數(shù)年謀害太子,被賜死的瑜貴妃。

  此事屬于皇家丑聞,并未公開審理,只有章和帝與皇后知曉,瑜貴妃下藥的目的何在。

  太子大婚兩年才有子嗣,實際卻是因他身患不舉之癥,且中毒不淺,太醫(yī)院束手無策,若非機緣巧合之下尋到神醫(yī),怕是不能痊愈。

  無后的儲君不能服眾,這種既不會害了太子性命,又能不動聲色將太子拉下儲君之位的計謀,陰險至極,實在罪不可赦,若非因她的宮妃身份,判處當眾斬首亦不為過。

  云妃沉默半晌,狀若無意,心中卻無可奈何地輕嘆一聲。

  莫說她對皇上有多少情意,早在上一世的無盡等待與他的無情冷落下,便已消耗殆盡,瑜貴妃之事自然不是真正緣由。

  數(shù)年來,她的心境愈發(fā)平和,從繹兒偶爾傳來的密信中,得知他一切安好,便放下了心,更是無心再與皇上虛以委蛇,只盼有朝一日,能與繹兒團聚。

  除此以外,她已是別無所欲。

  至于皇上如何想,那便是皇上自家的事了,她無從左右,亦不會費心解釋。

  “皇上何必再提舊事……”云妃終于輕聲開口,站起身時自然而然掙開了章和帝的手,“不早了,臣妾伺候皇上更衣就寢罷。”

  她既不愿多談,章和帝再多言不過是自討無趣,只得壓下滿腔苦悶,起身往寢殿走去。

  ******

  然而,終究是世事難料。

  一年后,章和帝突發(fā)急病倒于朝堂之上,太醫(yī)院全力診治無果,三日后駕崩于紫宸殿,舉國哀慟,服喪三月。

  而后,年方十七的太子蕭景登基為帝,改昭武元年,余下幾位皇子悉數(shù)封王。

  其中大皇子蕭齊被封賢王,蕭景以封地僻遠,不忍他舟車勞頓為由,在京城修建了恢弘華美的王府,留他長居,美曰其名“體恤”,明眼人都曉得皇帝是要將賢王軟禁在眼皮子底下,做個實實在在的“閑”王。

  四皇子蕭恒被封為康王,同樣留京常住,并未前往封地。

  韓王蕭繹則一直稱病在身,新帝沒有召其回京參加登基大典。

  不出半年,皇家別苑傳出云太妃身染風寒的消息,病癥反復不見好轉(zhuǎn),于昭武二年春病逝,遵其遺愿進行火化,骨灰葬入妃陵。

  ******

  三年后,郁南城。

  斜陽西沉,蕭繹步伐沉穩(wěn),披著暮色踏入一座三進的宅院。

  甫一進門,老嬤嬤崔氏便迎上前來:“主子爺,您回來了。”

  她是云太妃尚在閨閣做姑娘時伺候的嬤嬤,丈夫與兒子皆死于沙場上,無親無故,兩年前被蕭繹接到此處,依舊服侍她的舊主。

  他略一點頭,示意她退下,穿過蜿蜒的長廊,一路朝宅院后頭走去。

  與秦陽易宅的單調(diào)荒蕪不同,此地的景致顯然要別致許多,后院墻沿的海棠花正是盛放之季,粉紫交映,嬌艷欲滴,襯得一旁提壺澆水的婦人愈發(fā)素凈淡雅。

  似是聞見人來的聲響,她動作一頓,微微轉(zhuǎn)過頭來,日落前的余暉輕輕灑落于她的側(cè)臉,淡淡光華,依舊是數(shù)年前的柔美模樣,歲月并未在她的臉上留下痕跡。

  “繹兒,回來了?”云氏看見兒子走近身前,淺笑道。

  蕭繹點了點頭,上前順手接過她手中的澆壺,繼續(xù)為另一邊的花兒灑水:“這些活兒交給下人做便可,娘身子不爽利,莫要過分操勞了。”

  云氏瞧他臉上面無表情,語氣卻含了關切的責怪,不由得拍拍他的肩,輕柔道:“無礙,不過是小風寒罷了,哪用得著整日休息。娘在屋里悶得慌,便出來散散步,澆澆花,繹兒莫要擔心了。”

  蕭繹不語,算是默認了,而后又開口道:“可有請墨大夫看過?”

  “他一早便過來請脈了。”云氏如實道,倒是有幾分過意不去,“這般小病痛,麻煩人家神醫(yī)日日來看,你啊你,當真是大材小用了。”

  她口中的墨大夫,正是當年救了燕山墜崖的蕭繹一命的墨無為。

  昭武元年冬,他外出辦事遭遇大雪,正往前方小鎮(zhèn)趕時,意外發(fā)現(xiàn)一處雪地似有松動,尋常人大概無法覺察,目力極佳的他卻一眼捕捉到雪中的一片衣衫,懷疑有人被埋底下,讓隨行的影衛(wèi)挖開一看,果然……男人被五花大綁仍在雪坑里,衣衫單薄,奄奄一息,凍得發(fā)紫的臉儼然是記憶中墨無為的模樣。

  為免有詐,他立刻著人尋了一具尸體埋回原處,然后帶著昏迷不醒的墨無為迅速離開。

  豈料這位神醫(yī)醒來后,竟是記憶全失,連自己姓甚名誰都不清楚,更別提他出事前發(fā)生的一切了。

  蕭繹無法丟下救命恩人不管,便秘密將他帶回易宅,讓他住了好一段時日。

  幸運的是,墨無為雖忘了前事,不知是否因終年習醫(yī),深已入骨,依舊保留了一身高超的醫(yī)術,并且表示愿意聽蕭繹差遣,為他所用,以報救命之恩。

  蕭繹本是報恩,奈何被當成了恩人,但身邊能多一個這樣的人才,于他有百利而無一害,便頷首應了。

  后來果真用上了。

  蕭景登基后,母妃晉為云太妃,若無意外,蕭景必然會如上一世般軟禁她,母子團聚之日遙遙無期,他斷不能讓歷史重演。

  而后墨無為為他出了一計——假死藥。

  皇宮內(nèi)安插了他的人,事情進行得十分順利,他瞞過所有人的耳目,將母妃從深宮里救了出來。

  秦陽是先帝劃給他的封地,有何異動都過于顯眼,蕭繹便選擇了另一座已被他暗中控制的郡城郁南,置辦了宅子,將云氏安置在此處,并留下信得過的下人及伺候多年的崔老嬤嬤照料她。

  “娘的身體要緊。”他淡淡地回了一句,看似有幾分固執(zhí)。

  云氏卻理解他是對上一世的經(jīng)歷心有余悸,才會如此,笑著應了一聲:“怎么有空回來看娘,事情都忙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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