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青梟與烏璟一同回到易宅時,一路沿小石路往主廳走,沒見著小姑娘的身影,唯有主位上的王爺,專心致志,不知埋首閱覽文書多少時辰了。
“王爺。”兩人異口同聲道。
蕭繹自然早已察覺兩人的到來,抬起頭來,目光幾轉,最后緩緩落在烏璟手里提著的包裹上。
烏璟會意,將包裹拿上前去:“王爺,今日我交代布莊做衣裳了,約莫后日能出貨,這里是三套成衣,尺寸勉強合身,委屈靈兒小姐先將就將就。”
其實靈兒在宅里算不上客人,但烏璟作為生意人,世故圓潤慣了,這話說得禮貌客氣,蕭繹不多言,斜眸瞥了案邊一眼,聲音淺淡:“放著罷。”
他原意是靈兒既為身負嫌疑之人,則他手下的人與她接觸得越少越好,可落在青梟眼里,卻又成了另一種含義。
咦,王爺這是打算親自去送?連邀功的機會都不留你。
青梟悄悄朝退下來的烏璟遞了個眼色,扯了扯右邊唇角,壞笑。
信不信,我告訴王爺,你想去送衣裳?
烏璟無言地回了他一記眼刀。
別,千萬別,哪是送衣裳……送命還差不多……
青梟對王爺時不時踢他去軍營操練心有余悸,提這話不明擺著告訴王爺自己閑得發慌嗎,當即收起八卦心思,等待王爺點名問話。
果然,蕭繹隨后便看向他:“查得如何?”
“照目前所得來看,我認為,她并非本地人。現在正加快查明她的身份,但……還需花些時間。”
蕭繹瞇眸,語氣沉了下去:“兩日,僅僅如此?”
哪有兩日,明明只查了一日半,第一日只有夜晚啊……
王爺你算術真差……我為何要服你……
“屬下無能。”青梟認慫。
蕭繹眉心一動,似是要皺眉:“需要多久?”他從不交待無限期的任務。
“一個月……”青梟本欲留充裕的時間,感受到王爺凌厲的目光后,立刻改口,“二十日。”
蕭繹一口回絕:“半月。”
半月?!王爺你這是趕盡殺絕啊……
秦陽城如此之大,他豈不是得日日起早貪黑,不服!
“屬下領命。”對,他青梟在王爺面前,只有一個慫字。
烏璟向他遞了一記同情的眼神。
雖然在他看來,這廝絕對是在幸災樂禍……
******
燭火燃盡,光亮盡滅。
眼前忽而一暗,蕭繹翻頁的手一頓,望向屋外月上梢頭的夜色,寂寥空明,蟲鳴鳥叫俱歇,恍然有種獨留自己一人的錯覺。
將手中的文卷擱在一旁,他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再睜眼時,視線不經意便落在書案角的標有“布莊”字樣的包裹上。
對了,還有一個被他趕到后院去的小姑娘……
時辰不早了,他推開木椅站起身,單手提起包裹,便快步走出了主廳。
白日裝作下人的影衛已重歸黑暗之處,烏璟有自己的住處,青梟則習慣居無定所,鮮少在易宅內歇覺。
偌大的宅院此刻寂靜無聲,涼風徐徐,唯有后院那處,檐角高掛的圓筒燈籠輕輕晃悠,和暖的光線照亮腳下的卵石小路。
蕭繹立于高大木門前,屈指象征性敲了敲,便伸手推開了門。
屋內燈火通明,他反手掩上門,便聽身后突然響起一道沉悶的碰撞聲,聽著似是砸到了某物。
蕭繹隨手將手中物丟在寬榻上,三步并兩步行至內里,卻見……床榻上的小姑娘正以極其古怪的姿勢倒立靠于墻壁,歪著脖子,兩手各撐在一側,硬生生卡在被褥上,臉上齜牙咧嘴的表情……慘不忍睹。
“救……救命……呀……”她咬緊牙關,百般艱難地吐出幾個字。
他一眼便看出她方才在做何事,過往也曾遭過這樣的事,故有了經驗,一步上前扶住某幾個易受傷的重要位置,將她整個人慢慢放下來。
躺回床榻上的靈兒胸口起伏,大口喘著氣,覺得自己簡直重新活過來了。
自來到秦陽城,她被那些人管東管西,連每日必練的基本功都落下了。到這易宅后,趁著無人再干預她,便準備睡前重溫基本功,在床榻上壓了壓腿,又靠在墻上練習倒立。
本來還好好的,她正氣定神閑默數自己堅持的時長,豈料外邊突然傳來的開門聲嚇了她一大跳,心神一亂,手臂立時不受控制發軟,然后……便成了這副狼狽的模樣。
而那個既是罪魁禍首又是救命恩人的“爹”,還站在床榻邊,俯腰面無表情打量她的臉,似乎欲從中尋出她所表露的不適。
陌生的溫熱氣息輕輕拂過她的眉眼間,頭一回與除了爹爹、哥哥外的男人靠得這樣近,她下意識要往后躲,可后腦上壓著枕頭,便是想躲也無法。
既然躲不了,她便只好硬著頭皮讓他瞧,因被人撞見而羞窘微紅的小臉,又漸漸紅了幾分,甚至微微發著熱。
蕭繹目光冷靜地審視著,小姑娘的臉紅彤彤的,不知是方才憋氣憋紅的,抑或是別的什么,但所幸看起來并無大礙,垂眸,起身退了開去。
男人的氣息驟然離去,渾身僵硬的靈兒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氣,男人卻依舊盯著她,淡淡開口:“為何哭?”
他可未有忽略小姑娘發紅的眼眶,顯然是哭過的模樣。
靈兒以為自己臉上有眼淚未擦凈,伸手摸摸臉,干干凈凈的,有些不解他從何看出。
但既然他已這般問,再說沒有又顯得欲蓋彌彰,她只得扯謊:“額……就是剛才摔的時候太痛了……”
她的眼神有幾分躲閃卻不自知,蕭繹收入眼中,心頭又是另一番思慮。
莫非,晌午他將她趕出主廳后,她強做乖巧狀,實際上卻回房偷偷哭泣?
他不自覺便開始回憶,當時自己的語氣是否太強硬,表情是否太冷漠……不,他身患面癱,本無表情,只怕看起來已足夠冷漠了。
所以,他將一個不過九歲的小姑娘,嚇哭了?
上一世便屢屢如此,這一世又……
不,并不是。
那個任由他抱在懷里,眉眼彎彎沖他傻樂的小女娃,便是個例外。
她的小名,也喚作靈兒。
算算年紀,今年大概也是十歲左右了。
他回眼,榻上的小姑娘正忐忑繞著手指,莫名地,心頭一軟。
淺淡的,熟悉的。
“收拾好便過來。”丟下這么一句話,蕭繹轉身走出臥間,留下以為自己成功瞞過他的小姑娘,扶著脖子坐起身,暗暗翹了翹嘴角。
******
“這是何物?”
楚書靈走到鋪著藍緞的圓桌前,一眼便瞧見擺在桌面的包裹,又瞄了眼正側身坐于桌旁,半背對她的人。
“打開便知。”
她“哦”了一聲,心里有些好奇,對著包裹上的結一陣折騰,好不容易解開了,卻被里頭的東西驚住了,“新衣裳?”
雖說她自幼喜武,舞刀弄槍能有三分模樣,琴棋書畫卻幾乎一概不精,哥哥常笑話她與普通閨秀姑娘相差甚遠。
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哪有姑娘會不喜好看的衣裳,當即便拿出來在身上比劃。
蕭繹無聲飲茶,余光里小姑娘臉上的驚喜之色顯而易見,唇角微抽,垂眸繼續品茶。
“真美呢,花紋好特別……”
她正愁自個兒來了以后缺換洗衣裳,不料他竟然送她新衣裳穿……
“謝謝你買的衣裳。”小姑娘將衣服抱在懷里,遲疑片刻,還是不舍地放回包裹里。
蕭繹轉臉看向她的動作,聲音清冷:“不喜歡?”
“不是,我十分喜歡……”她神色認真,看了他一眼又別開視線,低聲道,“……可我沒有銀子。”
爹爹教過她,不可無緣無故收取陌生人的饋贈,她待在他府里白吃白住,本就是不該,如何還能收下他買的衣裳?
她在京城時,家里也常有這般樣式好看、料子舒服的衣裳,知曉價格不菲,可比青梟哥哥那日買的小吃貴重得多,她……恐怕受不起。
“不需。”蕭繹本欲說是他贈予她的,看出她的心思后,便改了口,“親戚家穿過的舊衣,不值錢。”
小姑娘眨眨眼:“真的?”可看起來還很新……
蕭繹看著她,面無表情,眸色沉沉:“嗯。”
額……他的眼神和臉色都好嚇人……好似她不收下便是犯大錯一般……
“那……謝謝你。”楚書靈重新抱起衣裳,在他略微緩和的目光中慶幸自己做了正確決定,“我可以先將衣服放好嗎?”
蕭繹略一點頭,便見她小跑回了臥間,未幾又蹬蹬蹬奔出來,像是怕他等急了似的。
在此處待了有一會兒,府里該是都滅燈了,他自桌旁站起身來,長身玉立,俊美絕倫,一身玉白錦袍仙氣凜然,燭火搖曳間,卻襯得他冷然的面容柔和了幾分。
楚書靈看得微微出神,只覺在京城見過的公子哥兒里,從未有一人,可比得過眼前的他。
蕭繹未覺,徑直走向木門處,拉開門閂。
“你要出門嗎?”她回神,知曉他夜里多數不在宅里,問道。
“嗯。”他單手拉開一扇木門,未回頭,“明日一早到主廳來。”
說罷跨出門檻,順手帶上了門。
什……什么?
去主廳?
又讓她到主廳去罰坐嗎……
她好想拒絕啊……啊……
楚書靈默默插上門閂,欲哭無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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