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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原 第三十二章2

作者/陳忠實 看小說文學作品上精彩東方文學 http://www.pluralapp.com ,就這么定了!
    <b>最新網址:</b>    黑娃仍然堅持已經形成規律的生活習慣,清早起來,先舞劍,后練太極軟功,然后誦讀。好久沒有領教朱先生了,在二營長焦振國領著團丁進山以后,黑娃于傍晚時分騎馬去找朱先生。

    黑娃把馬拴在書院門外的樹上,走進門去。看見朱先生坐在庭院當中,背向大門,面向原坡,破舊的高背藤椅上方露出一顆雪白銀亮的腦袋。黑娃打躬作揖之后坐下來。朱先生把倚靠在藤椅上的腰身端直支起來,笑著問:“你還有閑心到這兒來?不是一家老少都忙活起來殺豬逮貓哩嗎?”黑娃聽不懂解不開就隨口支應說:“我還是原馬原鞍原樣未變喀!”朱先生又說:“你怎么就能輕松呢?不看看這回這風刮得多兇!”黑娃琢磨一陣兒,才解開了朱先生的話,先生把政府對**的全面進攻稱為刮大風,“一家老少忙活起來”隱喻上自蔣介石下至地方聯保大小官員都動員起來,“殺豬逮貓”則清楚不過是指**的兩位領袖朱德和**了。黑娃驚奇地問:“先生足不出院,對時局怎么知曉?”朱先生說:“風刮到我耳朵了。”

    不久前,發生過一件不尋常的事。也是一個夕陽慘淡的傍晚,國民黨滋水縣縣黨部書記岳維山由白孝文陪引著登門造訪朱先生。岳維山對朱先生克服包括經費在內的種種困難表示欽佩,一再說明自己是剛剛得知編印縣志發生了經費問題,以彌補過失的口吻問:“先生,你說還得多少錢?”白孝文接著說:“岳書記也是文墨人,很關心縣志編印的事,只是黨務太忙。昨日一聽說經費困難,今日就來解決問題。姑父你敞開說吧,岳書記一句話,啥問題都解決了。”朱先生說:“不過是買一兩枝槍的錢。”岳維山說:“明日就給你送來。”朱先生笑笑說:“不用了。我賣了書院的兩棵柏樹,石印款交齊了。還是留下錢買槍吧!槍炮當緊。”岳維山還是堅持要把款子送來:“那就把這錢發給諸位先生,先生們編縣志勞苦功高啊!”朱先生搖搖頭:“先生們早都各回各家了。”岳維山聽罷換了話題,大聲重氣地稱贊朱先生發表“抗日宣言”的事,在三秦以至在全國造成了巨大感召力:“先生身上體現著我中華民族的正氣。”朱先生卻像被人揭了瘡疤一樣難受:“唔!你怎么又提出一壺沒燒開的水來!”岳維山說:“關鍵不在你去成去不成前線,在于你那一紙聲明,勝過千軍萬馬。”朱先生自嘲地說:“連個屁也不頂。我在國人面前發了宣言而不能踐行,這張臉可是丟遠了丟光了。”白孝文插言解釋說:“姑父從來是言行一致的,沒有人這樣看。”岳維山接著向朱先生講述了國共兩黨斗戰的局勢,說是三個月即可在全國徹底消滅**,一個完整的中國和一個政黨的大統一局面即將到來。岳維山說:“為了促進全國民眾團結**的大局形成,請先生再一次發表聲明——”

    “你繞了那么多彎路才歸到正宗上。你叫我發表什么聲明呢?”

    “就像你發表的抗日宣言一樣嘛!”

    “可倭寇已經投降了。”

    “當然,這個聲明是支持委員長的剿共聲明。”

    “我寫這樣的聲明能頂啥用呢?”

    “我剛才說了,以先生在學界的聲望和先生的品行,將會影響一大批學人團結起來消除內患。”

    “我現在才弄清白這是一宗買賣:我寫一紙**聲明,你撥一筆經費給我和諸位先生當犒勞……”

    “先生過敏了。這是兩碼事,不能串結一起。”

    “可我還沒征詢八位同仁的意向,不知他們愿意不愿意跟我再一次聯合聲明?”

    “先生起草一份底稿,我讓孝文騎馬去找各位先生,簽上個名字就行了。”

    “那好吧!既然是一宗買賣,我得先看看岳書記出多大價錢,你讓孝文把錢拿來,咱們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先生把話說白了嘛……”

    第二天早飯后,白孝文竟然真的來到書院。朱先生說:“誰說岳維山說話不算話?這回這事辦得好利落。孝文,你把錢掏出來數一數。”白孝文恭敬地從布袋里掏出一摞摞用紙封裹著的銀元:“一摞五十,一共十摞,統共五百塊。”朱先生做出貪婪的財迷口氣說:“你把那些摞子都拆開,給我一個一個當面數清白。我要一個一個檢驗是不是假貨。而今假貨比真貨還多!”白孝文殷勤小心地解開一摞摞銀元的封皮紙,在兩只手掌里碼數著,銀元互相碰撞的聲音清亮純真。白孝文說:“姑父,沒錯兒,整五百數兒。”朱先生盯著孝文說:“你們那位岳書記是個傻瓜不是?”白孝文笑說:“岳書記精明得很。姑父你在說笑話?”朱先生說:“他掏這么大價錢買我一紙空文,不覺得蝕本?”孝文說:“岳書記很看重姑父的聲望。”朱先生又搖頭了:“我要是真有聲望,那他出的這價碼又太小了!五百塊現洋能買下我這個大先生的大聲望嗎?”白孝文連忙說:“我也覺其太少。我回去再給岳書記說說。”朱先生突然歪過頭:“其實我連一個麻錢也不值。岳書記的買賣爛包了。”白孝文說:“姑父盡說笑話。你把聲明底稿給我吧,岳書記對這事抓得很緊。”朱先生仰起脖子淡淡地說:“我還沒寫哩!”白孝文說:“姑父,你說個確切時間,啥時候能寫成?我再來取。”朱先生說:“你來時再帶兩個團丁,甭忘了拿一條麻繩。”白孝文不解地問:“帶那弄啥?”朱先生兩眼如劍,緊緊盯住白孝文說:“你把我綁給岳維山!”白孝文猛然煞黃了臉:“姑父這話說……哪兒去了?”朱先生平靜地說:“你們在一個窩里咬得還不熱鬧?還要把我這老古董也拉進去咬!你快裝上現洋走吧!你給岳書記說,五百大洋買我這根老筒子槍的買賣爛包啰……”

    朱先生對黑娃敘說完這件不尋常的事,接著說:“我把看守大門的張秀才也打發回去了,只剩下我光獨一個了。我從早到晚坐在院子里等著人家來綁我,大門都不上關子。你剛才進來,我還以為孝文領著團丁綁我來了呢!”黑娃默然無語地搖搖頭,隨后把話題岔開:“先生請你再給我指點一本書。”朱先生說:“噢!你還要念書?算了,甭念了。你已經念夠了。”黑娃謙恭地笑著:“先生不是說學無止境嗎?況且我才剛剛入門兒。”朱先生說:“我已經不讀書不寫字了。我勸你也再甭念書了。”黑娃疑惑地皺起眉頭。朱先生接著說:“讀了無用。你讀得多了名聲大了,有人就來拉你寫這個宣言那個聲明。”黑娃悲哀地說:“我只知你總是向人勸學,沒想到你勸人罷讀。”朱先生說:“讀書原為修身,正己才能正人正世;不修身不正己而去正人正世者,無一不是盜名欺世;你把念過的書能用上十之一二,就是很了不得的人了。讀多了反而累人。”黑娃不再勉強先生,又把話題轉移:“有一句話要轉告先生,兆鵬走了。”朱先生表現出詫異的神情:“到哪里去了?”黑娃說:“延安。”朱先生隨口說:“唔!歸窩兒去了。”

    黑娃從坐著的青石凳上站起來,從腰里襯衣口袋掏出一本書來說:“兆鵬走時讓我送給你,是**寫的。”朱先生瞅了一眼就擺擺頭:“我剛才說過,不讀書不寫字了,誰的書我都不讀了。”黑娃說:“這書我看了,寫得好。先生可以了解毛家的治國策略。”朱先生說:“毛的書我看過,書是寫得好,人也有才。可孫先生也有才氣,書同樣寫得好,他們都是治國興邦的領袖。可你瞅瞅而今這個雞飛狗跳墻的世道,跟三民主義對不上號嘛!文章里的主義是主義,世道還是兵荒馬亂雞飛狗跳……”黑娃悄聲說:“聽說延安那邊清正廉潔,民眾愛戴。”朱先生說:“得了天下以后會怎樣,還得看。我看不到了,你能看到。”黑娃斗起膽子問:“先生依你看,他們能得天下不能?”萬萬料想不到,朱先生斷然肯定:“天下注定是**的。”在黑娃的印象里,朱先生掐指算卦總是用一種隱晦朦朧的言辭,須得問卜者挖空心思去揣測,從來也不給人直接做出有與無是或否的明確判斷,何況如此重大的國家未來局勢的預測?于是陡增了興趣和勇氣:“先生的憑證?”朱先生輕松地說:“憑證擺在人人面前,誰都看見過,就是國旗。”黑娃奇怪地問:“國旗?”朱先生爽朗地說:“國旗上的青天白日是國民黨不是?是。可他們只是在空中,滿地可是紅嘛!”黑娃醒悟后驚奇地叫起來:“這個國旗我看了多少回卻想不到這個……”朱先生也哈哈笑起來:“兆謙呀,你只當作耍笑罷了。這是我今生算的最后一卦。”

    黑娃仰慕地瞅著朱先生,老人的頭發全部變白,像一頂雪帽頂在頭上;眉目豁朗透亮,兩只眼睛澄如秋水平靜碧澈;瘦削的臉頰上,通直的鼻梁更加突兀高聳;鼻翼和嘴角兩邊的弧形皺折從長到短依次遞減,恰如以口為中心往兩邊蕩開的水紋;兩只耳輪也變得透亮,可以看見纖細的血管;整個面部的膚色顯現出白皙透亮的奇異色澤,像是一條排泄凈盡穢物正要上蔟吐絲網繭的老蠶。黑娃誠懇地說:“先生的頭發白完了,白得奇快。我上次來還沒有……”朱先生柔和地笑了:“蠶老一時嘛。”黑娃再三叮囑朱先生保重:“我過一段再來看先生。”朱先生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地嗔怒說:“免了吧,你甭來了。你再來我就不理識你,不跟你說話了。”

    第二天午飯后,石印館老板送來十套剛剛印出的《滋水縣志》。藍色硬質紙封皮,二十九卷分裝成五冊。朱先生接住散發著墨香氣味的志書,折膝跪拜在地:“請受愚夫一拜。”石印館老板慌忙攙扶起朱先生,嚇得臉都黃了:“天爺爺,我這號俗家弟子咋受得起!”朱先生潸然淚下:“我在這世上的最末一件事辦成了,我就等著書出來哩!”

    那一天,朱先生走進縣府,新任的縣長認不得朱先生,朱先生也不認識縣長。因為國事頻仍,新來滋水的大官小吏多已不再拜望本縣賢達紳士,一來就投入急如星火的征糧征捐征丁的軍務大事當中。新任縣長姓鞏,臉上有稀稀拉拉幾粒麻點,一看見朱先生,劈頭就問:“你是哪個聯保所的?壯丁征齊了沒?”朱先生笑笑說:“我不在聯上,也沒在保上,我在書院編縣志。”鞏縣長自覺鬧下誤會:“那你去編你的縣志,到這兒亂串啥哩!”朱先生說:“縣志編完了要付印,給編纂先生的工錢也該清了,請你給撥一點經費。”鞏縣長脖子一仰:“哪里有錢呀?”朱先生說:“用不了多少錢,少買兩桿槍就足夠了。”鞏縣長瞪大眼睛問:“你說這話味氣怪怪的,倒像是**的口氣?”朱先生笑著說:“鞏縣長快甭說傻話,**要是聽見你這話該興蹦了!”隨之用求乞的聲調說:“你指縫松一下漏幾個零錢給我印書,不過少買兩桿槍嘛!”鞏縣長已不耐煩:“你閑得沒事干啦,編什么縣志!也不睜眼看看時勢?你快走吧,我還忙著!”朱先生紅著臉說:“你把我轟出房子,你真是個好縣長。我還沒給人攆過,今日真是萬幸!”

    朱先生還不死心,于無奈中找到石印館,對老板說:“你算一下得多少錢?”老板說:“我印先生的書不賺錢,過去印過幾回不賺,這回還不賺。可當今紙張油墨都漲得翻了幾個筋斗了。”朱先生說:“我只印十本,你算算吧!”老板仍然不摸算盤不算賬:“印得越少越賠錢。”朱先生便向老板學說了被鞏麻子轟攆出來的恥辱,特意說明此稿凝聚著九位先生多年的心血,是一部滋水縣最新資料的集結,生怕火燒水淹雨淋鼠啃失傳了,現在印出十本留下底本,等到太平盛世時再擴印。朱先生說:“你不算賬也好。你算了也是白算。我手里沒錢。我伐書院一棵柏樹送你百年之后作枋板,在我算是頂賬,在你算是義舉。”老板左手一揮,就顯得干脆豪爽:“不說了,啥話也不說了,我印!”

    朱先生花了五天時間,親自把八套縣志分頭送給編纂過它的八位先生,終于了卻了一件心事。八位先生散居在滋水縣的山區河川和原上,朱先生趁送書的機會又一次游覽了滋水故地,感受愈加深刻:滋水縣境的秦嶺是真正的山,挺拔陡峭巍然聳立是山中的偉丈夫;滋水縣轄的白鹿原是典型的原,平實敦厚,坦蕩如砥,是大丈夫的胸襟;滋水縣的滋水川道剛柔相濟,是自信自尊的女子。川山依舊,而世事已經陌生,既不像他慷慨陳詞、掃蕩滿川滿原罌粟的世態,也不似他鐵心柔腸賑濟饑荒的年月了。荒蕪的田疇、凋敝的村舍、死灰似的臉色,鮮明地預示著:如果不是白鹿原走到了毀滅的盡頭,那就是主宰原上生靈的王朝將陷入死轍末路。這一切擺在那里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根本無需掐算卜卦。然而朱先生自己再不能有一絲作為了,這畢竟不是犁毀罌粟,更不是放糧賑濟那種事。朱先生把第九套縣志托人轉送給那位“好人難活”的縣長,剩下最后一套留給自己。做完這些事,朱先生頓時覺得自己變輕了,對妻子朱白氏說:“我的事辦完了。把懷仁懷義和媳婦叫來,咱們一家子在這兒吃頓團圓飯。咱們都該離開書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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