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覆巢之下無完卵
“將軍為何這么說?”李玄霸聞言一驚,不解道:“玄霸雖然偶爾任性一些,跑回洛陽,但從未影響到將軍的部署。
張須陀搖了搖頭,雙手撫著冰冷的墻磚,沉聲說道:“我讓你離開滎陽,并非趕你的意思!鳖D了頓,他繼續(xù)說道:“瓦崗賊日益壯大,滎陽只怕快守不住了!
剛剛讓瓦崗賊無功而返,滎陽郡中的百姓一片歡騰,李玄霸實在想不明白,張須陀為何在此時此刻,說出這種喪氣的話。
因為想不明白,所以李玄霸不知如何作答。
“本將已經(jīng)老了。”張須陀依舊盯著夜幕,幽幽嘆道:“你和士信他們都還年輕,只要你們活著,朝廷就還有希望,大隋就還有未來!
“朝廷尚有數(shù)十萬雄師,只要陛下回京,平定天下又有何難?”李玄霸費盡心思,好不容易讓張須陀免于身死,又如何愿意看他喪失斗志?
張須陀慘淡的笑了笑,說道:“大勢已去,我等何必自欺欺人?逆賊剿之不盡,陛下又重用奸佞,大隋如何能夠見到光明?”
“陛下志存高遠(yuǎn),宏圖偉略,哪會真的像天下人想的那般昏庸?”李玄霸見周圍的士兵站的很遠(yuǎn),低聲說道:“如今這些逆賊,看似聲勢浩大,但大都是普通百姓活了活命,趨炎附勢罷了,陛下之所以不聞不問,是因為他有別的打算!
“引蛇出洞?”張須陀不動聲色的說道:“如果引出的是一群毒蛇,陛下又該如何面對?”
“原來將軍什么都知道!崩钚钥嘈σ宦暎f道:“既然如此,將軍為何不勸勸陛下?縱觀朝堂,能有資格說服陛下的,也只有將軍您了。”
“本將若是上奏,玄霸,你覺得陛下該不該聽呢?”張須陀反問道。
李玄霸沉思片刻,明白過來。
楊廣已經(jīng)下定決心,企圖消滅隱藏在暗處的逆賊,張須陀不管如何勸,都不可能改變楊廣的心思,不然王愛仁、崔民象等人的死,將會變得毫無意義。當(dāng)然,張須陀也可以冒死面圣,但這樣只會令楊廣左右為難,甚至有可能撤去張須陀的官職,繼續(xù)假裝昏君。
如今的大隋還有多少真正能夠打仗的將領(lǐng)?張須陀感念皇恩,一心報效朝廷,此時只能陪著楊廣賭下去。
“將軍愿意追隨陛下,又怎么知道我等不愿意呢?”李玄霸很平靜的說道:“逆賊宣稱官逼民反,這些話只能騙騙普通百姓罷了,玄霸只知道,朝廷的大軍在保護(hù)著大隋的子民,而這些逆賊,卻如蝗蟲般四處掠奪!
張須陀贊賞的點了點頭,回首說道:“你明白這個道理,但百姓卻無法理解,他們?yōu)榱松,只能依賴于?dāng)?shù)貦?quán)貴,善惡對他們來說,已經(jīng)失去了意義!
“玄霸倒并不這么認(rèn)為。”李玄霸比張須陀矮上一截,他微微仰起頭,直視著張須陀的眼睛,說道:“將軍所到之處,百姓夾道歡迎,又怎么可以說他們分不清善惡?為了鞏固大隋江山,陛下數(shù)次遠(yuǎn)征高句麗,起初的時候,百姓不也是毫不猶豫的支持嗎?”
楊廣第一次派兵攻打高句麗,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便聚集一百多萬大軍,運送糧草輜重的百姓,更是不計其數(shù),如果百姓不支持,楊廣又怎么可能做得到?
“你是想說,百姓對朝廷尚未絕望?”張須陀淡淡的說道:“百姓的想法,又有誰會在意?”
自古以來,最厭惡戰(zhàn)爭的就是普通的百姓,但最無法左右戰(zhàn)爭的人,也是這些百姓。
“好吧,退一步講,假如滎陽真的守不住,我們還可以退到洛陽!崩钚詫τ趪说呐,看的要比任何人清楚,所以不愿糾結(jié)此事,轉(zhuǎn)開話題道:“洛陽擁有數(shù)座糧倉,又有堅固的城墻壁壘,即便被逆賊包圍,大隋依然不至于滅亡!
二人在寒風(fēng)中聊了許久,不知不覺過了子時,守夜的百姓在城中歡騰,城墻上的將士也露出激動的神情。張須陀與李玄霸不由自主的將目光放到城中,看著燈火通明的街道,他們各自嘆息一聲。
李玄霸看到城中的景象,突然想明白張須陀不可能放棄滎陽,所以才會嘆氣,而張須陀的嘆息,是因為想到眼前熱鬧的郡縣,隨時可能在戰(zhàn)火中變?yōu)榻雇,心中悲戚?br />
“玄霸,你為何不愿去唐國公身邊!睆堩毻涌戳艘粫,收回視線,對李玄霸說道:“如今本將據(jù)城自守,再也沒有得到軍功的機(jī)會,何不聽本將的話,帶著士信他們?nèi)ネ鶆e處?”
“我爹既然能夠打敗突厥人,那擊潰甄翟兒的賊軍,自然不在話下,我又何必千里迢迢奔赴太原?”李玄霸笑道:“今天乃是新年的第一天,將軍,不如讓玄霸陪你喝兩杯?”
“你會喝酒?”張須陀哈哈大笑一聲,說道:“聽叔寶說,以往犒賞時,你可是滴酒不沾!痹掚m這么說,但他還是命人送上兩壺酒與一個炭爐,然后與李玄霸坐在城樓上喝酒敘話。
幾杯溫酒下肚,寒氣去了一半,李玄霸贊道:“酒真是好東西!
“一醉能解千愁,當(dāng)然是好東西。”張須陀說道:“如此想來,本將有些年未曾醉過了!闭Z罷,與李玄霸同時滿飲一杯,繼續(xù)說道:“既然你不愿前往太原,那就回洛陽去吧!
李玄霸不會喝酒,他本想借此打消張須陀讓他離開的想法,沒想到張須陀看穿了他的心思,根本不打算避開這個話題。
“玄霸自覺還有些用處,將軍既然覺得滎陽危險,那玄霸更不該離開了!崩钚詾閺堩毻拥?jié)M酒,說道:“陛下重用將軍,卻也疼愛玄霸,事關(guān)朝廷社稷,玄霸又怎會貪生怕死?”
“你的心意陛下明白,陛下的心意,難道你還不明白?”張須陀飽含深意的說道:“我與你相識半載有余,當(dāng)然知道你并非貪生怕死之徒,但你的職責(zé)不在此處,洛陽才是你該守護(hù)的地方!
“如果滎陽郡失守,將軍以為,逆賊兵臨洛陽城下時,玄霸還能以一己之力守住洛陽?”李玄霸答道:“不管陛下將趙王留在洛陽到底有何意圖,但大隋的國土,可不僅僅只有洛陽一座城池!
二人觥籌交錯,爭論不休,最終,張須陀未能勸說李玄霸離開滎陽,起碼在李玄霸醉倒之前,張須陀沒有讓李玄霸改變心意。
李玄霸確實有些醉意,但還不至于不省人事,他佯裝醉倒,只是擔(dān)心如果真醉,會胡言亂語,暴露出一些秘密。
張須陀派人將李玄霸送回府邸,而后自斟自飲起來,城墻上不時傳出莫名的嘆息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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