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一章
因為“允誐在朝房肆意毆打大臣”,胤禛在朝堂上,象征性的斥責了十阿哥一番,又扣除了他三個月的俸祿。他必須這么做,畢竟那么多大臣都看著,他不能一點懲罰都不給,但十阿哥還是氣得夠嗆,他和胤禛說,斯杰潘也打傷了他九哥,為什么胤禛不扣斯杰潘的俸祿銀子?
胤禛掀了掀眼皮:“你九哥不讓我扣。至于為什么,你問他去。”
十阿哥更加氣悶,他和九阿哥說,難道就由著斯杰潘這么欺負他們?
“是我那天說話太過分。”九阿哥說,“翻了他的舊賬,把他給說惱了,責任在我。”
斯杰潘那之后好幾天沒能來上朝,據說他被十阿哥那一拳給打得鼻青臉腫的,沒法出門。九阿哥卻像沒事人似的,竟然叫吳十七將自家做的菜,還有鮮甜的桃子,送到斯杰潘的府上,美其名曰,賠罪。
結果斯杰潘那邊根本不接受賠罪,送去的菜和水果,全讓管家給扔出來了,斯杰潘的那個管家老萬還氣哼哼指著吳十七說:“回去告訴你們九爺,我們老爺連一根頭發絲兒都不會沾他的!”
吳十七非常生氣,他覺得自家主子去賠罪,這就已經是放下身段了,已經紆尊降貴了。自家主子是先帝爺的親兒子!當今皇上的親弟弟!他斯杰潘算什么東西?不知道哪里跑來的一個四品官,居然還敢在九阿哥面前耍橫!
九阿哥自己倒是沒怎么生氣,他在家里想了一兩天,沒再去找斯杰潘,反而轉頭進了宮。
那天并不是上朝的日子,可是九阿哥也不管那么多,他直通通進宮來,只說有重要的公事要見皇上,太監們也不敢阻攔,只得速速去通報胤禛。
胤禛正和一個官僚在聊公事,一聽太監說九阿哥有急事要見皇上,他也沒讓那官員離開,就叫九阿哥覲見。
不多時,九阿哥急急火火進來房間,他一打簾子,開口就是:“四哥”
結果發現,屋里還有一個人,是個中年官僚,瘦瘦巴巴的,臉很陌生其實是九阿哥隔絕官場十年了,根本不熟悉如今的官員。
他愣了一愣,就問:“這誰啊?”
胤禛指了指那人:“田文鏡。”
田文鏡趕緊起身,九阿哥恍然大悟:“哦,你就是那個強迫癥啊。”
說完,又趕緊對胤禛說:“臣來請旨的。”
胤禛皺了皺眉:“別瞎說,人家不是強迫癥你又請什么旨?”
九阿哥笑了笑,就把前兩天吳十七送去的東西,都被斯杰潘給扔出來的事兒,和胤禛說了。
“我想著,再送去他還要扔,如果說是請了旨,皇上叫送的東西,他就不好再扔了。”
胤禛無奈:“他往外扔,你就別再往里送了唄。”
“那怎么行。”九阿哥理直氣壯道,“我可不是這么容易打退堂鼓的人。”
胤禛想了想說,這樣,他給寫個條兒。
九阿哥大喜:“那更好了,有手諭,他怎么也得開門的。”
胤禛拿了筆,剛寫了倆字又停下來,他突然轉頭看看九阿哥:“老九,難道你彎了?”
田文鏡本來在旁邊很有興趣地聽著,這個詞,他卻聽不懂了。
九阿哥被他一問,仰頭看天:“老實說沒有。”
胤禛愈發皺眉,他嘆道:“那你這又是何必?你逼著他想起來,你還是個直的,你讓他想起來干什么?”
九阿哥一笑:“他想不想的起來,和我是彎是直沒關系,四哥,他失去的并非是我,而是他從前長達數十年的正常生活。我不想他就這樣帶著一肚子仇恨結束人生。”
胤禛沒再說什么,低頭飛快寫好了手諭,交給九阿哥。
等九阿哥走了,他看看一頭霧水的田文鏡,又安慰道:“放心,你不是強迫癥,老九那是胡說呢,你就是有點兒嗯,神經癥。”
于是那天下午,九阿哥就拎著一個食盒,親自去了斯杰潘的家。
這一次,是他親自上門,而且又亮出了胤禛的手諭,管家老萬再不敢阻攔,慌忙讓奴仆去通報了斯杰潘,自己又把九阿哥帶進前廳來。
不多時,換了衣裳的斯杰潘從后面走出來。
九阿哥一看見他,噗嗤笑起來。
斯杰潘的臉還腫著,右邊眼圈烏青,像個熊貓,那是被十阿哥給一拳打出來的十阿哥為了保護九阿哥他們,這十年堅持不懈加強鍛煉,除了摔跤又學會了拳擊,可想而知這一拳威力多大。
斯杰潘沒笑,他冷冷站在離九阿哥很遠的地方,只是看著他,不說一句客氣話。
甚至都沒有奴仆上來奉茶。
九阿哥嘆了口氣:“你這地兒真是天津名產狗不理。客人來了,還帶著皇上的手諭,居然連碗茶都沒得喝。”
斯杰潘盯著他,突然問:“皇上讓你給我送什么來了?”
九阿哥打開食盒,拿出那個大瓷碗,他笑嘻嘻道:“我做的羅宋湯,來,你嘗嘗,看合不合你的胃口。”
斯杰潘怪怪盯著他:“湯里有毒?”
九阿哥差點噴了!
“你有腦子沒腦子啊!哪有問人家湯里有沒有毒的?!”
“若是無毒,皇上為何叫九爺給我送湯來呢?”斯杰潘平著一張臉,臉上表情收斂得干干凈凈,“難道不是來結果罪臣的性命么?”
九阿哥皺起眉頭:“斯杰潘,這就是你的不是了。我知道你恨我,你也一直提防著我,可是我四哥什么時候對不起你了?他有不管你、把你往火坑里推的時候么?”
他這么一說,斯杰潘的臉色才慚愧起來,他低下頭,啞聲說:“是下官錯了。”
九阿哥這才稍稍緩了口氣:“我沒別的意思,你在這兒,吃不到羅宋湯,也沒人會給你做這個,所以我特意做了一碗給你送來。”
他見斯杰潘還不動,干脆拿了食盒里的一枚銀湯勺,自己舀起一勺,喝了下去。
擦擦嘴,九阿哥看看他:“現在你放心了吧?”
斯杰潘慢慢走到桌前,低頭看著碗里的羅宋湯,他終于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送碗熱湯給你喝,就這。”九阿哥指了指碗,“而且現在可能都不太熱了。”
斯杰潘抬起頭,目光牢牢盯著九阿哥,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是問,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九阿哥不由苦笑。
“我沒什么不得了的目的。我只是想緩和一下雙方的關系。”
“緩和關系?”斯杰潘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怪怪的。
九阿哥咧了咧嘴:“斯杰潘,咱們不要再相互為敵了,好么?即便你想不起來過去的事”
斯杰潘突然打斷他,“想不起來過去的人是你,九爺,你是不是忘記你對我做過什么,對我的貓做過什么?”
九阿哥尷尬起來,他想說那怎么是你的貓呢?普京是我把它養大的。
“你把普京活剝了皮,把它放在這么大的一個檀木匣子里,叫人當做重禮送到雍王府上來,讓雍親王毫無防備把盒子當眾打開,弄了滿手滿臉的貓血。”
九阿哥的呼吸都停滯了!
這些細節,胤禛沒有和他說過,胤禛當然不會跟他講這么細,他只很粗略地一筆帶過,九阿哥自己也沒有細想他甚至都不知道普京貓是被剝了皮。
斯杰潘湊過來,眼睛盯著九阿哥的眼睛,那種灼灼的目光仿佛是要看到他心里去。
“你把我捆起來,關在你家地牢里吊起來打了一天一夜,你叫人拿烙鐵燙我,你還拔掉了我的三個指甲”
斯杰潘說著,舉起自己的右手,將手背伸到九阿哥面前。
這是九阿哥第一次清清楚楚看見了斯杰潘手上的傷痕,他右手的食指,中指和無名指,都沒有指甲,失去的部分早已經結疤,縱橫扭曲的疤痕盤踞在本該生長著光滑指甲的地方,看上去觸目驚心!
“這是看得見的。”斯杰潘死死盯著他,“還有下官身上的疤,前胸后背腿上全都是九爺,需要下官把衣服脫下來給你見識見識嗎?還是你真的已經忘得干干凈凈了?”
九阿哥覺得呼吸不暢,有奇怪的聲音從他的喉嚨里涌出來,像骨骼在被迫擠壓時,發出的不祥摩擦聲。
他覺得自己幾乎要暈倒,但九阿哥竭力撐住,像是費了極大的氣力,才擠出一絲聲音:“是我錯了,斯杰潘,我當初”
“一聲錯了就足夠了么?”斯杰潘冷笑一聲,他放下手臂,“我的記性雖不好,但總比九爺您略強那么一點。就算我不在乎這些,死掉的那只貓,它一定會在乎。我比它稍稍好運,那也是因為有皇上護著,不然下場同樣堪憂。現如今,您不知什么緣故,突然轉了性子,端著熱湯跑過來和我說咱們和好吧,捐棄前嫌誰愿意和你捐棄前嫌?!”
這一聲,像把刀一樣狠狠插在九阿哥的胸口!
良久,他站起身,搖晃了一下身子,嘶啞著說:“對不起。”
然后,九阿哥低下頭,一聲不響離開了。
那天回到家里,九阿哥長久地獨坐在書房的黑影里,一動不動。
他默默回想著斯杰潘剛才說的那番話,胸腔里像是有把最尖利的刀,緩緩一點點的剜著,汩汩流出滾燙的血。
他還記得金發男人的那種表情,他看得見,斯杰潘的藍眼睛里,那種因為絕望和憤怒而閃爍的光芒,像濺到熱油就兇猛燃燒起來的火焰,他當然是恨他的,沒有人在遭遇過這樣的虐待之后,還能對加害者不計前嫌。
他現在,一點都不奇怪斯杰潘變成了如今這樣,當年斯杰潘是在重重絕望中抓住了仇恨這根唯一的繩索,依靠著它,他才從黑暗的地獄里一點點爬了出來。
如今自己回來了,就稀里糊涂跑到他面前請他原諒,讓他放下那根繩索人家怎么肯!
九阿哥正茫茫然地想著,這時候,有個小小的身影走進房間來,一直走到他身邊,他抬頭一看,是弘晸。
男孩子有些擔憂地看著他:“阿瑪”
九阿哥努力一笑,他伸手摸了摸男孩的頭:“弘晸,到現在,阿瑪才知道自己這十年,究竟釀下多少錯誤。”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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