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
斯杰潘在家練了幾天毛筆字,又不肯練了,每天就對著那墻上九阿哥親筆寫的“”橫幅發(fā)呆,說,就這個他瞧著有親切感。
他在阿哥府邸太寂寞了,說什么人家都聽不懂,唯一能聽懂他說的話的,就只有九阿哥一個人,偶爾,倆人甚至能抓住一些匪夷所思的話題,進行異想天開的討論。
但是九阿哥也不可能天天陪著他在家叨叨宇宙和外星人啥的。而且比起斯杰潘,九阿哥的社交范圍,可就大得多了,這就引起了斯杰潘的不滿。
他說,為什么九阿哥天天出去玩,他卻只能呆在家里?
他也要出去玩。
九阿哥瞪他:“我那是出去玩么?我是去上朝!去見相關(guān)的王公大臣!我領(lǐng)著圣旨我有任務(wù)的!”
“騙人!”斯杰潘也不甘示弱,“我問了的,今天你沒上朝,你去四阿哥那兒玩去了!你看看,玩到天黑才回來!”
九阿哥沒好氣:“誰去玩了?我去四哥那兒是商量正經(jīng)事,誰跟你似的這么閑?”
斯杰潘把手里的毛筆一扔,滿臉悵然:“我也不想這么閑。要是沒到這邊來,我現(xiàn)在正忙著準備哥本哈根的那個會了……”
九阿哥覺得好笑:“你怎么還在惦記哥本哈根?那個會議,真的就有那么重要么?”
斯杰潘恨恨道:“跟你說了你也不會懂的!”
九阿哥無所謂地聳聳肩:“是啊我不懂,清朝人怎么會懂胚胎?我們只知道天一熱,荷花池子里就會蹦出一堆蛤蟆來。”
斯杰潘笑起來。
這時候福晉進屋來,她似乎是有事要和九阿哥說,但看了旁邊的斯杰潘一眼,欲言又止。
斯杰潘在這兒呆了這些日子,如今也學會了看人眼色,他知道人家夫妻要談?wù)虑椋谑侵坏绵止局D(zhuǎn)頭進了里間。
起初他還很紳士的和九福晉打招呼,沖著她致意,微微鞠躬道:“夫人,晚上好。”就差沒獻上吻手禮的。
九福晉根本接受不了這個,反倒被他嚇得連連后退,像看怪獸一樣看著他。既然女主人是這個反應(yīng),斯杰潘再見了她,就只有躲開的份。
等斯杰潘出去了,福晉微微皺了皺眉。她一直不喜歡斯杰潘,說不出來是哪里抵觸,就覺得這人怪,看著討厭得很。
也許是因為斯杰潘的緣故,她說話的語氣里就帶上了一點責備,那意思,九阿哥最近見天的往外跑,又不是為了公事,就算在家呆著,也成日和這個洋人廝混在一起。這成什么樣子呢?
九阿哥默默聽著,也不反駁,只淡淡地說,斯杰潘不是壞人,咱們只是暫留他在這兒,家里多個人,也不過多一口吃的,多一件衣服穿,咱們還沒到養(yǎng)不起他的程度。
“我也沒說不愿養(yǎng)著。”福晉停了停,才又道,“爺看我是那么吝嗇的人么?只是府里上上下下,誰都弄不懂他是什么來歷。說起話來又粗魯沒規(guī)矩,全不成體統(tǒng)。”
九阿哥想說人家不是一般人,是研究胚胎的科學家——可是這話,他又沒法和妻子說。
“你要真是看著他礙眼。就打發(fā)他做點事情。”九阿哥笑道,“但凡他能做的,肯定不會推辭。”
“他能做什么呢?”福晉鄙夷道,“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連桶水都打不了。”
九阿哥吃了一驚:“你還真讓他去干活了?”
福晉沒好氣道:“我哪兒敢啊!是他看著小廝挑水,說他也能干,結(jié)果走了兩步就摔在地上,水都灑了。”
九阿哥嘆了口氣,倒退了三百年,就把一個卓越的科技人才,變成了廢物。
不想再和妻子討論斯杰潘了,九阿哥索性問她有什么事。
福晉說,白天有佟國維的一個侄兒過來,那人是九阿哥的舊友,來了也只寒暄了兩句,看九阿哥不在家人就走了。
“他沒說有什么事兒?”九阿哥問。
“不像是有事的樣子。”福晉笑笑,“想來,多半是拉了爺出去喝酒吧。”
九阿哥心想,幸虧最近行動秘密,不然讓這些往昔的狐朋狗友們知道他今天去了雍王府,那不鬧翻天才怪!
這么想來,九阿哥就察覺到,自己也有好一陣子沒和這些朋友們往來了,他最近總和胤禛他們粘在一塊兒,因為有無法告人的秘密藏在心里,九阿哥也不愿意和不知真相的人來往。
但這么下去肯定不行,他還沒逃出大清呢,不能先把自己這方的勢力都給得罪干凈。
于是他點頭道:“過會兒,我寫個帖子讓人送過去。”
福晉停了停,才笑道:“這么說,過兩天又是一場酒宴?”
九阿哥也笑:“不然,你叫我蹲家里多無聊。”
福晉聽了他這話,心中更加不快,于是淡淡道:“我看爺如今,心胸倒是比以往更敞開了,什么都無所謂,只要有酒喝,有戲看,其它一概不管。”
九阿哥一怔,他心說這話聽著耳熟,又一想才想起,這是賈璉的口頭禪——自己和賈璉那還是有很大差距的,對吧?
這么想著,九阿哥不由莞爾,他伸手拉過福晉,笑道:“你這段時間也別操勞了,什么事不能先扔到往后去呢?”
“我可沒爺那份閑心。”福晉板著臉說,“您天天往外跑,家里盆兒碗兒翻了一地,我再跟您學,也撒手不管,那這家都不像個家了。”
九阿哥在燈下,仔細端詳著福晉,他想起茱莉亞曾說九福晉長得像斯嘉麗約翰遜,此刻看妻子不悅的繃著臉,那神情容貌,還真有幾分相似。
其實,也算是個美人吧?九阿哥不由想,但不知道為什么,倆人之間始終冒不出火花來,而且彼此都知道,這不是對方的問題,不是說再換一個人,狀況就會有所改變。
孤獨鬼。
這三個字冒出心頭,九阿哥忽然胸口一酸。
妻子和他一樣,也是個情感上的孤獨鬼,愛不上任何人。
他不愛她,她也不愛他,可是竟然做了這么多年的夫妻……
倆人在這方面還真是“門當戶對”。
但,終究還是有愧疚,九阿哥胡亂地想,如果她嫁給一個更熱情的男子,如果丈夫能更多的愛她,或許情況會有所轉(zhuǎn)變……但那也很難,九福晉的丈夫,就算不是他這樣的阿哥,也必定是王公貴族,儀式化的舊式婚姻里想要尋覓一點兒真情,天知道那得撞多大的運氣。
從前的他,從來沒有想過這些,那時候他一無所知,稀里糊涂就覺得一切天經(jīng)地義,沒哪兒不對。
然而現(xiàn)在,他看見了不對之處,卻無力改變。
“您怎么了?”福晉疑惑地望著九阿哥,她很少看見丈夫臉上有這種迷惘無助的神情,這讓她無端有點緊張。
九阿哥咳了一聲,回過神:“沒什么。弘愛呢?昨天說有點兒發(fā)熱,今天情況怎么樣?”
“吃了一劑藥,現(xiàn)在好多了。”
然后,福晉和九阿哥又絮叨了幾句家常,這才退下。
那天晚上,大概是勾起了往事,九阿哥在燈下枯坐了良久,本來說要看的賬本子,擱在眼前一頁未翻。
無端端的,安德烈的那句話再度響徹他的耳畔:“……就像慣性,因為重復了無數(shù)無數(shù)遍,非常穩(wěn)固。”
非常穩(wěn)固,非常安全,也非常憋悶。
他忽然厭煩和疲憊起來,覺得眼前的一切都沒有意義。
他太厭倦這樣的生活了。
坐不下去了,九阿哥索性推開賬本,站起身,去了里屋。
斯杰潘就睡在這兒,因為他不太喜歡燭光,所以一般都會睡得很早。
但是此刻九阿哥走進里間,卻發(fā)現(xiàn)他坐在床頭,圍著被單,低著頭捧著手里的東西,似乎在吃什么。
“干什么呢鬼鬼祟祟的?”九阿哥問。
一見他進來,斯杰潘趕緊把手里的東西往背后一藏。
九阿哥拿過燈來,沒好氣道:“在吃什么?”
斯杰潘猶豫了半天,才拿出手里的東西,是一小盤松仁奶油卷。
“哪兒來的?”九阿哥又問。
“弘晸給我的。”斯杰潘期期艾艾地說,“他去廚房……去廚房替我拿的,我說我喜歡吃這個,他就替我拿來了。”
九阿哥哭笑不得:“你叫孩子替你偷東西吃?有點出息成不成!你不是吃了晚飯么!”
斯杰潘就把頭低下來,臉有點紅:“可是,這個很好吃嘛……”
“想吃這個你怎么不和我說呢?”九阿哥白了他一眼,“還偷偷躲床上吃,看這掉的一床渣渣,你晚上怎么睡啊?”
“我拿碟子接著呢。”斯杰潘笑道,“沒掉在床上。”
“都要睡覺了還吃這么甜的東西,你是想得齲齒啊!”
“可是,很好吃嘛……”
九阿哥沒好氣道:“早知道你喜歡吃這個,明天我叫廚房給你做一籠。”
“啊?一籠?還是不要了。”
“不是喜歡吃這個么?”
斯杰潘放下手里的盤子,他有點羞愧:“專門讓廚房給我做這個,福晉知道了會不高興的。還是……算了。”
九阿哥瞪了他一眼:“這么大個男人,怎么心眼小得像寄人籬下的林黛玉?”
斯杰潘低著頭,神色有些郁郁的:“我如今,可不就是寄人籬下么?”
九阿哥淡淡看了他一眼:“你的自尊心那么強啊?”
“我沒什么自尊心,我連尊嚴都沒有。”斯杰潘悻悻地說著,又用手背擦了擦嘴角,“我就只能被你關(guān)在府邸,連門都不能出,甚至都不知道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這樣一說,九阿哥默然了一陣。
“也就熬這一個月。”九阿哥終于說,“過幾天安德烈回來了,就送你回去。”
“那你呢?”斯杰潘問,“要在這兒呆一輩子?”
“我不在這兒呆著,我上哪兒呆著去?”九阿哥淡淡地說。
斯杰潘看著他,無端的嘆了口氣。
“你不該在這兒呆著。”他突然道,“雖然說不上是什么緣故,可我總覺得,你和這兒的人格格不入。你在這兒過得很難受,只和四阿哥八阿哥他們有話說,其余的人都讓你煩。”
斯杰潘竟然看出來了!
“如你所言,我確實不會在這兒呆一輩子。”他慢慢道,“安德烈會帶我們走的。至于去哪兒,你別問了。”
斯杰潘點點頭,他又看看九阿哥:“不過,你會舍不得這兒么?”
“有什么舍不得的?”九阿哥淡淡道,“我已經(jīng)不是清朝人了。”
“怎么講?”
“嚴格意義上來說,我是個電商。”九阿哥懶懶道,“我還是個軟件工程師,別看我現(xiàn)在拖著辮子做阿哥,其實先前還有獵頭挖我去谷歌呢。”
斯杰潘吃了一驚:“真的?!這……這太驚人了!我還真把你當成清朝人了!原來我弄錯了,原來你已經(jīng)和我一樣了。”
斯杰潘這句話,勾起了九阿哥重重回憶,他索性在他身邊躺下來。
“可想而知,如今我們這幾個日子過得有多么尷尬。”九阿哥慢慢地說,“我們是一群出錯的代碼,懂么?對大清這個系統(tǒng)而言,我們不是阿哥,是bug。不想被修改,就只有被剔除。”
斯杰潘點頭:“就像我和我爸。我爸是個酒商,他一直想讓我子承父業(yè),可我現(xiàn)在卻在做胚胎研究,他總說,你為什么要把時間都浪費在那些不用顯微鏡就看不見的東西上?對他而言,不能像酒窖一樣一目了然,那就沒有絲毫的價值。”
九阿哥笑起來,他還記得上兩個斯杰潘的履歷——他們偏偏是從大學半路出走,為了賺錢,荒廢了學業(yè)去販毒、走私槍支。
原來時空也是會開玩笑的。
“所以我想,如今的皇帝陛下一定沒法理解你……和你的電子商務(wù)。”
“還用你說。所以除了離開這兒,我們再沒更好的出路了。”
“那,你的這些大老婆小老婆的,也帶走么?”
九阿哥枕著手臂,沖著屋梁翻了個白眼:“帶出去干嘛?她們離開這兒,怎么生活?”
“哦,不帶走啊。那你舍得么?”
“有什么舍不得的。”九阿哥淡淡地說,“她們有她們的人生。”
“那,弘晸也不帶走么?”斯杰潘翻過身來,憂慮地望著他,“你把他也帶走吧!”
九阿哥瞪了他一眼:“這事兒輪到你做主了?說得活像是你兒子!”
“你要是不想要他,我倒是很想要……”
九阿哥氣得抬手想揍他,胳膊碰到斯杰潘的膝蓋,他哎唷一聲,疼得直吸冷氣。
九阿哥趕緊坐起身:“怎么了?”
拿過燈,掀起褲腿一看,這家伙左膝擦破好大一塊。
“怎么弄傷的?!”
再看斯杰潘,表情羞愧,支支吾吾答不上來。
九阿哥想起來了:“是白天挑水的時候摔的吧?”
“……嗯。”
九阿哥嘆了口氣,起身出去,不多時仆人送來藥,他讓斯杰潘舉著燈,然后小心翼翼給膝蓋的傷處上了藥。
“你說你有什么用!”九阿哥嗤之以鼻,“除了會寫論文,其余,一無是處。”
斯杰潘漲紅著臉,掙扎著說:“我的論文上過……”
九阿哥嗤了一聲:“上過有個屁用!你去問問我皇阿瑪,看他懂不懂是個什么東西——也是,這要選太子也看誰的論文發(fā)的多,那多好!有你在,我準保成太子了。”
斯杰潘一愣,認真道:“不一定,茱莉亞據(jù)說是天才少女,安德烈更是天才中的天才——這家伙不到三十歲,就發(fā)表了十篇CNS論文。”
這下,連九阿哥都忍不住罵了句臟話:“你寫言情小說呢?!太夸張了吧!”
斯杰潘攤攤手:“所以你看,在他跟前我就是渣,咱比不過的。”
九阿哥被他說得樂了:“這么說,最后還得老四當皇上?媽的,居然連拼論文都拼不過他!天理何在!”
“你可以說服皇上,把遴選太子的標準改成‘寫代碼’呀。那樣你就肯定能當太子了!”
九阿哥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還好意思說!代碼這種高貴冷艷的東西,是皇阿瑪他們欣賞得了的么?你說你也真是,這么沒用,又不能幫我上位,我養(yǎng)著你干嘛?來這兒都這么久了,俞謹那邊也沒動靜,看來他也懶得營救你了。估計是把你給甩了。”
九阿哥說著,轉(zhuǎn)頭把手里的燈放好,他沒留意到斯杰潘漸變粗重的氣息,還在那兒啰嗦:“……你看看你,男友把你甩了也罷了,連上司也把你給甩了,你呢就是個傻瓜,被人利用了還樂呵呵幫人數(shù)錢,人家用完了,就把你當包袱一扔……”
他這話,本來是隨口調(diào)侃,但令九阿哥吃驚的是,斯杰潘卻突然像被黃蜂給蟄了,一下子跳起來!
“是啊!我很傻!我什么都不行!看不慣你把我趕走啊!你把我趕出大清去呀!你以為我愿意呆在這里!”
九阿哥吃驚萬分地望著斯杰潘,后者聲音在發(fā)抖,連眼睛都是紅的!
他一直以為這個斯杰潘是個挺溫和的人,怎么刺他都不會有脾氣呢,今晚這是怎么了?
“你生氣了?”他輕聲問。
斯杰潘胸口起伏了一陣,忽然咣當一下躺下來,拿背對著九阿哥,無論他再說什么,都不理會了。(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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