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正人君子
林挽朝記得御花園是在這條路上，離東安門不遠(yuǎn)。
摸索著走了好半天，終于是看到了那顆梨樹。
春已暮，綠意一日高過一日。目之所及，皆是葳蕤而磅礴的姹紫嫣紅，周圍的花開的嬌艷十足，唯獨(dú)這梨花冷冷清清，格格不入，花落了一地，像雪，跟上次一樣。
《子夜歌》中所言極是，三更月，中庭恰照梨花雪。
裴舟白知道今夜她一定會(huì)來這里，就坐在遠(yuǎn)處的亭子里，遠(yuǎn)遠(yuǎn)的瞧她。
“林姑娘，別來無恙。”
林挽朝順著聲音看去，清冷寂寥的月照在那人身上，眉眼溫柔如玉。
“周……”林挽朝一時(shí)忘了他的名字。
“周白。”
林挽朝點(diǎn)點(diǎn)頭，委身行禮，隨后作勢(shì)就要離開。
“林姑娘，是因?yàn)樵谙聰_了你賞花的興致嗎？”
林挽朝停了步子：“是臣女打擾公子，自當(dāng)退離。”
“我卻不是這么想的。”他忽然起了身，往過來走，一雙金色鹿皮靴子踩在枝椏樹葉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身上穿這件月白色藍(lán)紋常服，林挽朝不動(dòng)聲色的低頭行禮。
“我覺得，林姑娘今夜就像這梨花，一派雍容華貴中，獨(dú)自清絕，素凈生根。”
林挽朝不喜聽這些虛話，只問：“周公子不去參加宮宴？”
“太子殿下在尚書閣與陛下議事，我不便獨(dú)自前往。”
林挽朝仰頭，月光如水一般沿著她的側(cè)顏，像蒙上了一層明柔的紗，裴舟白微微偏頭的看她，目光盛著瀲滟笑意。
“在看什么？”
林挽朝說：“梨花。”她看向裴舟白：“周公子不是來看梨花的？”
裴舟白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道：“是，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fēng)。”
音落，林挽朝對(duì)上裴舟白的目光。
片刻，她便轉(zhuǎn)了視線。
“周公子，這詩，用于你我之間，不合適。”
“梨花清婉，君子喜之，是在下冒犯了。”
林挽朝禮貌的委身，行了退禮。
裴舟白欲伸手扶她，可又想起她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將手放了下來，長而柔軟的袖衫垂下了遮住了蒼白的手。
“林姑娘，你是……對(duì)我心存芥蒂？”
他的聲音清冷的像是冬天的硬血，明明在初夏，卻惹得人心下發(fā)冷。
林挽朝解釋：“我這人生來就是這樣，公子多慮了。”
“既然如此，我也不便留下姑娘，夜色深重，小心些。”
林挽朝冷淡的點(diǎn)頭應(yīng)下，轉(zhuǎn)身就走。
鬧了這么一遭，宮宴是不想回了，林挽朝便向馬車走去，卻在遠(yuǎn)處就看見轎子里頭亮著。
她掀開簾子，裴淮止正在把玩長明燈。
“回來了？”
林挽朝問：“宮宴結(jié)束了？”
“沒有，不想跟那個(gè)老妖婆周旋，裝醉離席了。”
林挽朝目光落在他腰上的玉佩，又聞到極淡的酒氣，隨后便抬步上了車。
“玉佩看見了？”
裴淮止這才想起來，伸手摘掉玉佩扔在了角落，“嗯，看見了。”
“那大人的目的達(dá)成了？”
“算是。”他笑著，瞇著眼睛假寐：“皇后說要為我許親事，想必就是在試探我，我沒提你，任由她猜去。滿朝文武看不出這玉佩的來歷，更看不出你我的關(guān)系，除了皇后，她定是想不到，自己拋出去的橄欖枝被人折了，有趣兒。”
馬車晃晃悠悠的走了，林挽朝道：“方才，我碰上了太子。”
裴淮止睜開眼睛：“什么？”
“原來，”林挽朝說：“我早就見過他。”
裴淮止直起身子，“裴舟白？”
“是，他說他姓周名白，隱瞞身份說自己是太子伴讀，今夜在御花園侯著我，還專門換了文人常服，只可惜百密一疏，那紫金鹿皮鞋可不是一個(gè)伴讀能穿的。”
林挽朝垂眸思慮間，隱約感覺燭火晃動(dòng)，有影子籠罩了過來。
她還沒反應(yīng)過來，裴淮止就傾身覆了過來，那雙黑漆漆的眸子近在咫尺。
林挽朝眨了眨眼，穩(wěn)住心緒，手抖著捏緊了帕子，下意識(shí)抵住裴淮止的肩膀。
“大人，真喝醉了？”
裴淮止側(cè)頭，氣息濡濕了林挽朝的耳垂。
“外面，有人盯著我們呢。”
裴淮止說著，目光落在林挽朝的耳垂上，那里有個(gè)被扯開的豁口，哪怕這么些年長住了也留著淺色的疤痕。
他好像真的有些醉了，眼眸深深的沉了下來，有些恍惚的想起了從前，竟頭腦發(fā)昏的伸手捏住了她的耳垂。
“這里怎么了？”
林挽朝微微瑟縮，又想他是在演戲給外頭的眼線看，只能捱著，磕磕絆絆的解釋，“小時(shí)候從崖上摔下來，耳環(huán)掛傷了。”
裴淮止目光睨著，漫不經(jīng)心的捏了一下，松開，又對(duì)上林挽朝的視線：“疼嗎？”
“很疼。”她話鋒一轉(zhuǎn)，問：“你今日招惹沈汒做什么？”
“他對(duì)你有心思。”
林挽朝挑眉：“你不該輕舉妄動(dòng)的。”
裴淮止注視著林挽朝，“你是怕我壞了你的事，還是怕我給自己惹麻煩？”
林挽朝被他盯著有些無所適從：“我怕因?yàn)槲遥尨笕诵膽n。”
“那有什么辦法呢？”裴淮止眼里的那股浪蕩又重新籠在一起，笑說：“誰叫寺丞大人生的美，總叫人覬覦。”
他這話說的像極了紈绔，卻比那沈汒的輕佻中多了幾分怨恨，仿佛是在抱怨。
馬車晃得厲害，林挽朝快從坐榻上滑下來了，她突然攥緊了裴淮止的肩膀衣角攀著。
“外面是誰的人？”
“不知道，太后……陛下……或者，薛行淵。”
他說著，視線就從林挽朝的眼睛，滑向了林挽朝的唇，心神不免動(dòng)蕩起來，他頭一次這么管不住自己的心思，正人君子快裝不下去了。
林挽朝沒察覺他話里的異樣，更沒瞧見他眼里翻涌的情緒，自顧自的勉強(qiáng)維持著親昵的姿勢(shì)。
側(cè)眸往外看，京都街上已然宵禁，清冷的靜著，空無一人。
是了，父親還在的時(shí)候常說，這人的周遭，越是看似陰暗不明，就越是混亂不堪；越是波瀾不驚，就越是暗流涌動(dò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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