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8 一跪
4月5號,天空依舊烏云密布,淫雨霏霏。
早上6點剛過,用昨日回來時購置的一些食材,粗劣地搞了一頓早飯吃了后,正準備出門去銀古大廈,郭侶卻又接到了陳小藝的電話。
話筒剛一湊到耳邊,登時便是一聲哀叫道:“大壯哥,大事不好了!你快過來吧!”
“怎么回事?慌里慌張的,像什么樣?”郭侶皺了皺眉,呵斥道。
“道士……那道士呂渾,他又來了!”陳小藝的聲音隱隱帶上了一絲哭腔。
“道士?我不是讓你報警了嗎?”郭侶的眉頭,轉瞬就皺得更擠了些。
“報了啊,可警察說……他沒犯事,不能抓啊!完全不頂用!”陳小藝的牙關居然在電話里打起了顫,“你快來吧!他堵到了車前面,好像都不怕死一樣,眼神很恐怖!我在老胡同這里,根本就出不去!”
“老胡同在哪里?”
“就在眼鏡店東邊的第二條小巷子里,我大前天才租的……”
“嘟!”得了地址,沒時間再聽陳小藝多余的廢話,郭侶立即就掛斷了電話。拿了把傘進了車庫,車子一開,他便沖出了重重雨幕,帶著滿臉的怒火與陰鷙,急急奔向了所謂的老胡同……
……
……
30多分鐘后。
“噗”的一聲,污水四濺車急停,郭侶卻是連傘都沒拿,開門就走進了比之先前,稀薄了三分的雨里。
呂渾果然是在那里!
一道黑色的背影,竟是如山一般,堵住了整條巷子,且就在陳小藝他車引擎蓋前不足一米之處,不動也不移,任雨淋漓,便就駭得陳小藝坐車里都瑟瑟發抖了起來。
“陳小藝,出來!”郭侶沉聲喝了一句,語氣頗怒,顯然也是對他的膽小,不滿到了極點。
而陳小藝見郭侶他招了招手,倒也是微微壓下了畏懼,飛快的就棄了自己的車,狼狽地竄了過來,近到了他的身旁。
“去!去我車里待著!”郭侶并不斜眼去看這廝,面色冷冷,向后揮了揮手,就不在意他了,而是死死地盯視起了轉過身來的呂渾。
“用那么強的氣機,去震懾一個普通人,你就不覺得害臊?”陳小藝遲疑了一下就走了,郭侶便也就不忌,乍然一語,就戳破了呂渾的把戲。
呂渾聞言一頷首,則就很真誠地道了一句歉:“對不起!我也是沒辦法,你始終不肯露面,我便只能使出這等下作法子了。”
無聲地對視了半晌。
郭侶瞇了瞇眼,忽然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呂渾回應道:“我想請你救我師父。”
“如何救?”
“隨我去,你便自然會知曉的。”
“我若不呢?”郭侶說起這句時,不經意的就顯出了一絲輕佻與挑釁的意味。
呂渾沉默,身形不動,腳邊潺潺如淺溪的雨水里,卻是猛然就生出了指頭粗的波浪,似將出潛龍的廣澤,又似滾沸了的一鍋水。
下雨天的地面雨水,哪會有什么規律的波紋?
本該混亂無形的雨水,若不是受到了氣機的壓迫,又如何呈現出一圈圈的同心圓,無比整齊地推涌向四方?
一道蘊著薄怒的氣勢,蕩漾了開來。
郭侶再次瞇了瞇眼,輕問道:“你想殺我?”
“不敢。”呂渾聞言一噤,又微微頷了一下首,對剛才的舉動表露出了歉意,腳邊的所有不尋常的動靜,便就悉數消隱了去。
“不敢?”郭侶反問了一句,眸中啟了一絲疑竇,“什么叫不敢?你知我是誰?又知我是何等身份、何等來歷?”
“不知。”
“那你這意思,就是定要與我在此斗上一場咯?”郭侶遽然輕笑道。
卻不意——
這話一出,也不知是被哪個字給刺激到了,呂渾的眸光頓時就凌厲了起來。
而郭侶一見此景,其兩只瞳孔,自習得《烏門祈應經》之后,竟也是第一次不受控制地驟縮了一下!
他陡然感受到了一股與他不分軒輊,乃至是還要微微勝過的氣機,遠比他更內斂,遠比他更含蓄,卻亦如淵海一般深沉且可怖。
那是人間至強者才有的氣機!
比他還要強大的存在!
這呂渾,到底是何人?!
氣機又怎能收在眼睛里?!
……郭侶的內心倏忽狂震,疑問如潮,連心臟都隱隱悸動了一瞬。
而呂渾……出乎意料,那眸中的凌厲之光,竟似不完全受他掌控一般,糾葛了足足四五秒,他才用堅決的意念,收攏了主動出鞘的銳意。之后則是驀然就跪了下來,咚的一聲,雙膝跪地,便響得猶如了兩聲悶雷震!
“呂渾求您了!”
“求您救我師父!”
他磕了一個頭。
又是咚的一聲響,頭抬起來時,便有了兩片血跡。
地上一片,其額上一片。
大量細細的沙粒與碎石,如鉚釘般嵌入了他的額頭上,他卻似全然感受不到痛苦,一直沒有用手去擦,也沒有抽搐過一下面皮,只是那眼里的悲切與哀戚……卻很濃很濃。
雨能洗去血,卻洗不去悲。
郭侶動容了。
“你師父真這么重要?”
“師父授我業,教我德,育我才,自然重要。”
“必須救?”
“必須救!”
“那你為何不能告訴我,你是誰?你師父又是誰?犯了何事?被何人所困?又困在何地?”
呂渾聞言再一默,眼神中的掙扎與痛苦,卻越來越劇。
良久,他才顫抖著嘴皮,道了一句:“不可說。”
“不可說?”
“又是不可說?!”
“你眼下的所作所為,莫非權當都是在耍我不成?!”郭侶也頓時厲起了目,一絲氣機乍泄,身后一顆長出墻邊的歪脖子樹,無數新葉老葉,忽然就被一場自平地而起的風,卷入了九天云霄!
雨絲如幕,也忽焉就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碾壓成了齏粉,碎散成了霧。
天上施雨的神靈,都像是被驚著了一般,以致陽光在那厚厚的天幕之上,驀然就撕出了一道口子,辟易了陰沉的云,又摒退了哀悼的雨,這才筆直地貫穿了下來,照在了他的身上。
金澄澄的陽光,變幻出了七彩,像極了一把劍。
劍意熾烈,似有殺伐意,全不弱于那重霄之上的大日。
于是大日向他遞來了一束光,充作劍身,用以承意。
劍意逼人,搖魂曳魄,便如那沙場上憾死的染血英魂。
于是呂渾也投來了無限的驚異、驚艷,還有驚喜。
他背上的劍,忽的也動了!
層層包裹的灰布,不曾被雨浸濕,也不曾被雨洗去看似污濁的灰色,卻在這一刻,突然一圈接一圈地,自發地松了開來,就像是斗獸場里困著老虎的閘門一樣,漸漸被收了上去。
“我不想與你動武!”呂渾猝然拍了一下肩后顫動欲出頭的劍,劍便安靜了。
“你以為老子就想跟你打?!”郭侶一時大怒,火氣竟也是蹭蹭地往上漲!
他此刻是真想把這看似謹言慎行、云淡風輕,內心實則又無比狂傲的道士,揍個滿地找牙!但看到這廝眸中深處,濃得快要泣血的悲痛,無比的真實與真切,他卻偏偏又是狠不下這個心來,甚至還有些感動,有些欽佩,幾近折服。
明明不該幫的!
居然被其感動得想要幫了!
這算哪門子的道理啊?!
“呼哧呼哧……”雨聲中響起了厚重的喘息聲。
眼皮幾度閉了又睜,睜了又閉,口鼻間呼吸如龍,做了一連串的深呼吸,郭侶這才慢慢地安靜了下來,消去了蓬勃交織的怒意、愧疚與自己對自己莫名其妙的譴責。
“第一,你我從不相識,并無交情。”
“第二,你諸事不說,我一不知其危,二不知其利,三不知其意義。”
“第三,你我相差無幾,甚至你可能比我還強上一些,我實在不知,你師父的道行又該高深到何等地步,而能囚困住他的人,又會是何等的恐怖!所以我并不以為我有能力去救,更不以為,你我區區兩人,就能成得了什么事。”
“所以……我是絕沒可能跟你去的!”
“你不用妄想了,也別來了。”
說完,決絕得不去看一眼,郭侶轉身便走了。
他實在是怕自己被這家伙的眼神感化掉,一旦不忍,便會將自己送入火坑,從此萬劫不復,但還沒走幾步,他就又停在了胡同口。
“幸好今日是清明,街坊們大多都回去祭祖了,又加之陰雨連綿、地處偏僻,大清早的,這里才沒人經過,否則……就憑你這鬧市之中,不經思考就肆意喧騰的氣機,非得引來大麻煩不可!”
“你若不想明天就上頭版頭條,最后更加收斂點,更別來惹我!出了事,我自有法子脫身,可是你……哼!”
一聲冷哼乍落,郭侶的身影,便也終于是踏出了最后一步,倏地消失在了拐角處,再不見了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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