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桃花瑟瑟
昨夜剛下小雨,空氣清朗,山路濕滑,薄霧隱現。
溫允之正往山中道觀趕去,草尖積壓的雨水濕了布鞋,他循著小路,步履沉重。
天蒙亮時師父囑托他下山接一位客人,溫允之起了個大早,趁著順路背起他的竹簍下山采買,然后再去山腳石橋接人。
結果他在石橋等了半天不見人影,竹簍也在路上幫人驅趕山匪時扯壞。
里面的東西散落一地,在混亂中被撿得七七八八,溫允之盡力也只搶回一袋酸梅。
一下子人財兩空的溫允之在路上躊躇半天,還是不敢回道觀面對他那個一文錢掰成五份花的師父。
別看他師父仙風道骨,私下卻是個極其吝嗇的人,溫允之這次采買還是自己補貼了九成才被勉強應允的。
思來想去,越想越沒底。
就當溫允之琢磨著要不要掛點彩回去時,一只金絲鑲繡的錦鞋從天而降,砸中他腦袋。
他抬頭,一雙漂亮眸子正直勾勾盯著他,帶著隱約的好奇。
樹上少年不過十五六七的年紀,眉點紅痣,項戴命鎖。
他自枝間探頭望下,似極了枝頭艷絕的嬌花,天真浪漫,少不更事。
少年趴在枝頭,可憐兮兮:“這位哥哥,我下不來了……”
溫允之如夢初醒,腳尖輕點,飛上枝頭救下少年。
少年看著他利落的動作眼神亮晶晶的,像某種小動物,讓溫允之心頭驀地有些柔軟。
他溫聲詢問:“小公子怎么困在樹上?”
少年不答,只一個勁盯著溫允之,眸光溫軟,淺淺柔柔。
他直白的目光也令溫允之面頰微熱,手握成拳抵在唇邊輕咳,道:“小公子?”
少年這才回神,笑吟吟地答道:“謝謝哥哥救命之恩。”
他忽然上前一步,溫允之不禁后退,少年見狀,一臉無辜:“哥哥怕我做什么,我只想問你這山中的清心觀怎么走。”
聽到自家道觀的名字,溫允之正了正神色,仔細打量少年,心里忽生警惕。
少年怎么看都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少爺,家里人肯定溺愛他過分,從頭到腳的行頭都是最好的。
特別是他項間銀白的長命鎖,雖然溫允之認不出那是個多金貴的寶貝,但粗略估計可抵得上一個富貴人家半輩子的衣食無憂。
這種種,也是溫允之最懷疑的地方。
且不說這方圓數十里沒有一戶人家能供得起少年這身行頭,更不用說這樣闊氣的小少爺怎會單獨一人出現在這荒郊野外。
這些疑點加在一起讓溫允之更加懷疑少年是不是精怪所化了。
“你去清心觀做什么?”
溫允之問道,細細觀察他的神情。
一般來說,山野精怪再厲害,也不可能把人的情感模仿得惟妙惟肖。
少年眨眨眼,開口道:“我是來找清心道長治病的,我家人重病難愈,聽聞這里的清心道長一手醫術出神入化,還會煉起死回生的仙丹,所以我偷偷出門,不遠萬里來此求藥。”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的錢財在路上遺失,幾經輾轉才來到這里,不料一時失足從高地摔落掉到樹上,這才遇見了你。”
少年笑容明媚,一派天真無邪。
“這位哥哥,你知道清心觀在哪嗎?”
清心是溫允之師父的道號,而他的師父也的確醫術高明,雖然沒別人說得那么厲害,但治病救人還是可以的。
望著少年清澈的瞳眸,溫允之還決定相信他。
畢竟那些精怪可編不出這樣像模像樣的謊來,而且若少年說的是真的,他卻因一時可疑而選擇不信,那可真就是罪過了。
溫允之應道:“知道,剛巧我也要回觀里,你同我一起吧。”
溫允之攜少年一同回觀,路上他又陸陸續續詢問了少年一些事。
少年姓宋,單名一個野字,生于一個極富庶的人家,上頭有一位長兄一位長姐,而他是家中最小的孩子,自小就萬千寵愛于一身。
大概是鮮少出門,途中宋野四處溜達,看什么都稀奇得很。
當他玩累回到溫允之身邊時,手里還攥著一朵小白花。
那花在宋野手中開得柔麗,細白的指尖揉捻細莖,他漫不經心地把玩,盯著花朵看,余光瞥見一旁的溫允之看著他手里的花,他把花獻出。
“最好看的送給你。”
溫允之接過,道了句“謝謝”然后再道:“萬物有靈,能不摘的話最好不摘。”
宋野乖乖點頭,回道:“知道了,允之哥哥。”
這一口允之哥哥叫得溫允之神色微頓,心頭說不上來是什么感覺。
兩人腳程很快,雖然宋野游玩一路,但走走停停還是準時趕了回來。
立于山林間的道觀簡樸,觀門口屹立著一座爬滿青苔,張牙舞爪的石獅子,宋野站在門前抬頭便可依稀看見檐上牌匾“清心觀”三字。
道觀旁的水井處有一人伸長脖子往下張望,不知道是想跳井還是干什么,直到聽到動靜他才回頭看了兩人一眼,俊俏的面容冷得沒有感情。
他喊道:“師弟。”然后不再說話,就用漆黑的眼眸靜靜盯著溫允之。
溫允之心領神會,上前一齊張望井底,緩緩嘆道:“等會兒我再把桶撈上來,現在先讓我帶這位宋公子去見師父。”
知道桶有著落后,葉漆的臉色才轉好,然后又盯向溫允之身后的宋野,還沒開口溫允之就猜到了他的疑慮,于是搶先回道:“這位宋公子是我下山遇見的,正巧他找師父求醫治病,所以順便帶他過來了。”
溫允之見他眼神依然冷冷,笑道:“放心,師兄。”
聞言,葉漆面上仍冷得不動聲色,只是較之前柔了一點。
他回了句師父在房里便提起井斧頭走進山林,看那架勢活像個冷面死神去收割人命一般。
宋野好奇地張望他離去的背影,拉住溫允之袖子,問:“那位冰塊哥哥去干什么呀?”
溫允之回道:“約莫去砍柴了,畢竟馬上就到晚飯了。”
他們進了道觀,觀中只有一座雙手合十,悲天憫人的圣人像。
絲絲縷縷的香火繚繞神像,案板供奉著一碟野果。
溫允之看到,面上多少有點不自在。
觀中貧寒,沒幾件上眼的東西,一下子又來了個如此富麗耀人的小公子,就好比天上的闊氣神明入了泥巴廟,怎么看怎么難受。
溫允之領著他去見師父。
“允之,接到人沒?晚飯準備好沒?為師今天想吃魚。”
一道年輕聲音悠悠飄出,溫允之推開門,只見一位二十四五的白衣道長端坐在唯一的木桌前執筆畫符。
他目不斜視地盯著毛筆尖,年輕俊朗,面容蒼白,神色倦怠,不像溫允之口里的師父倒像是一位落魄書生。
“咦,你帶誰回來了?”
似乎有所感應,白衣道長落下符咒的最后一筆抬頭望來,在見到溫允之身后之人后,蒼白的面色驟然慘白,像看到厲鬼般嚇得筆都掉了。
他幾乎說不出話來。
“師父,您怎么了?”
溫允之關切詢問,上前去扶,卻被他拂袖躲開。
溫允之還從未見過他師父這般又驚又喜的樣子,心里尋思是不是師父窮慣了,突然見著這么個光彩照人的小公子沒緩過神來。
思及此,他拱手恭敬道:“師父,這位是我下山遇見的宋公子,來此是治病的。”
白衣道長凝住神情,眼神躲閃,不敢望那邊笑吟吟的少年,只顧著點頭應和溫允之說的話,抬腳就往外走。
就在他即將踏出門外時,卻被人突然喊住。
“道長哥哥,你會幫我的,對嗎?”
宋野拉住他的衣擺,水潤的眼眸倒映出回首看他的白衣道長眼中微末的歡喜。
白衣道長自暴自棄。
總是這樣,每當自己被他看著的時候,所有構建好的決心統統潰敗得一塌糊涂,只能任由他牽著鼻子走,偏偏自己還樂在其中。
“我……我當然會幫你……”
他的聲音細弱蚊蠅,像自言自語一般。
白衣道長蹬蹬跑回原來位子,鋪紙研墨,執筆細描,一氣呵成。
他長舒一口氣,沉靜下來,面色卻仍然蒼白如紙。
“說吧,你想要什么?”
宋野站在他身邊,面上依舊一副天真爛漫的淺淺笑容,瞧著就讓人身心愉悅。
“家里人病重,聽說道長哥哥會煉丹,所以我特地來此求丹。”
說到煉丹,白衣道長正正神色,扭頭對溫允之道:“允之,你先出去。”
溫允之離開的動作稍稍遲疑,雖然很不想承認,但他在那一瞬間真的懷疑過師父會不會趁他離開打劫宋野。
接觸到溫允之復雜的眼神和他一瞬間的遲疑,白衣道長頓時猜到他在想什么,神情又羞又惱,面上也多了點粉紅,斥道:“你以為為師是什么什么人,為師……”
他竟詭異地停了下,隨即惱羞成怒道:“為師才不是那種人們呢!”
做師父的都這樣說了,做徒弟的也不好駁了他的面子。
溫允之道了一聲便出去了,此時房里只剩下宋野和白衣道長兩人。
“他的話是什么意思呀。”
宋野坐在榻上翹首以盼,笑意盈盈:“阿澤哥哥?”
“不,不知道。”
蘇妄澤捏筆在紙上鬼畫符,試圖轉移自己的注意,但心底卻因宋野這聲阿澤哥哥而悸動不已,恍惚又憶起那場經年不絕的花雨。
是了,遁逃凡間數十載,自己還是當初那個傻阿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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