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晨當我獨自一人站在暈染著金色光芒的小店里，打開音響，擦去灰塵、擺放整齊貨物，打開店門，九點十分，不早不晚，一個樓管大叔總是格外準時地拿著一大盤鑰匙串從門前經過，他的鑰匙串很有節奏地響著，像極了《城南舊事》里的駱駝鈴，饒有趣味。

        再到晚上九點五十，田佳大手一揮把音響開到最大，響到炸耳，整個樓道沸騰著來自我們店的音樂，簡直就是開在商場里的音樂酒吧。

        隔壁的董芳芳聞聲而來，她站在門口驚呼：“你們瘋了！”

        我和田佳高興地跟著音樂點頭：“對，瘋了！”

        “你們說什么？”

        “沒——什——么！”

        這是難得心情暢快的時刻。在樓管趕來之前，我們關掉了音樂。

        負一層除去陳默一個樓管以外，其實還有一個女樓管叫張瀟瀟，很長一段時間里，我們都會拿陳默和張瀟瀟的開會風格做比較。

        田佳格外的推崇張瀟瀟，說她的晨會簡單明了、干凈利落，她說她最希望陳默在開會的時候能夠人如其名的沉默，不要廢話連篇、啰里啰嗦。

        而且她認為張瀟瀟沒有陳默那么不近人情，對于上次陳默拒絕透漏新店銷售額她還是耿耿于懷，后來當她去向張瀟瀟打聽的時候，張瀟瀟卻格外爽快地告訴了她，這也就是田佳喜歡張瀟瀟的一個重要原因，然而我卻不那么喜歡張瀟瀟，因為我覺得相比陳默的冷酷無情，張瀟瀟則是一個笑面虎，總有那么一個人她不開罪你，卻讓你無比難受，張瀟瀟就是這樣一個人物。

        星期六的時候，輪到我們店點名，然而上一家并沒有告知輪到我們店了只是將點名冊交給了我們對班，恰逢前一天我休假，所以我并不知道第二天要點名這回事，自然也沒有拿點名冊去參加晨會。

        當張瀟瀟叫我上去點名的時候，我傻愣愣地走上去問她要點名冊，因為我眼見之前的導購也都是問她拿的點名冊，然而此時她陰陽怪氣地大聲質問我：“你問我要點名冊？”

        我淡然而尖銳地回懟：“不問你要那我找誰要？”

        當時我站在人群前，大家也都看著我，不知情的我還等待著有人遞點名冊上來，然而那本點名冊其實正在店里安靜地躺著。張瀟瀟似乎沒料到我會頂嘴，她有些尷尬地站著，臉上洋溢著僵硬的笑容，我干脆扭頭回到隊里。

        張瀟瀟干咳了兩下，開始空口點起了名。

        等到我回到店里的時候，上一家就來說昨天她們把點名冊給了我們對班，而對班大概是忘了告知我和田佳這件事，此時張瀟瀟自然就是要找上一家的茬了。

        “估計要開罰單了。”那個女人說。

        “哦，開就開吧。”我淡淡地說，心里卻籌劃著要不要魚死網破搬出勞動法來給張瀟瀟上一課。

        過了一會兒，那女人回來，告訴我張瀟瀟叫我去辦公室。

        當我走進辦公室，坐在一旁的陳默抬起頭用那種我看不出什么情緒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您找我？”我走到張瀟瀟座位旁說，我已經做好了與她死杠到底的準備了。

        張瀟瀟抬起面無表情的臉掃了我一眼，又低頭繼續在她的電腦上敲敲打打。

        就在我猶豫要不要走開的時候，張瀟瀟這才轉過身來，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后若有所思地看著我：“你叫林靜是吧？”

        “嗯。”雖然此時我心里七上八下，但還是竭力讓自己保持面無表情。

        “咱們現在點名冊都是由一家點完傳給下一家的，你知不知道這個規定？”

        “我不知道。”我委屈地搖了搖頭。

        “你不知道這不能怪你，是你們對班開晨會的時候沒有把這個消息傳達給你，這是她的失誤，那我就要給她開一張罰單了，你回去把這個消息傳達給她，叫她明天來找我領罰單。”

        給我對班開罰單為什么要我去傳消息？我心想，不愧是張瀟瀟，一石二鳥，雖然這張罰單沒落到我頭上，卻讓我間接得罪了對班，左右難做人。

        “如果您要罰就罰我好了。”我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我可不想因為這個被對班戳脊梁骨。

        “那可不行，你沒有做錯事情我為什么要罰你？”張瀟瀟一臉狡猾地笑著。

        她這是在逼我向她道歉，我心里一清二楚。但憑什么？是她不客氣在先，就因為我是一個小導購，就不值得被尊重嗎？

        就在我不知道要怎么辦的時候，一旁的陳默突然走了過來笑著說：“瀟瀟，你先忙你的，我找她有點事。”然后他沖我勾了勾手指。我很少見陳默對我們這些導購笑過，果然人都是雙標的動物，對于和自己平級或高于自己的人就可以和顏悅色，對于低于自己的人就冷言冷語，這個世界哪有什么平等可言？每個人心里都是冷冰冰的階級。

        “哎……”不等張瀟瀟反應過來，我轉身就跟著陳默走了出去，相比張瀟瀟的兩面三刀我還是更愿意被陳默直接凍死，反正橫豎都是死，陳默這邊還能痛快一些。

        我一臉茫然地跟著陳默走到了樓道，他突然停下腳步，跟在后面的我差點直直地撞在他的背上，我不禁在心里暗罵自己怎么這么不爭氣，這會兒功夫了還演上了無腦偶像劇女主。

        陳默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說：“不是對銷售額不感興趣嗎？你們店田佳還來問我？”

        “是我對銷售額不感興趣，不代表田佳她不感興趣。”我不禁在心里佩服自己的詭辯術如此之精湛。

        “那我開一張罰單給田佳好了。”他輕飄飄地說。

        “憑什么？”我嘟著嘴說，“商場哪條規定寫了不允許打聽其他店的銷售額的？”

        “你回去吧。”陳默突然扭過頭斜視著我。

        “啊？”我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下次想知道可以直接問我，不用偷偷摸摸，還有輪到你們店點名了早做準備，別再讓張主管難堪。”陳默轉身走了，我愣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在地上拉出了很長一道豎線。

        “都說了沒有偷偷摸摸……”我小聲自言自語著，回味著他剛剛那句‘別再讓張主管難堪’，原來是害怕我讓張瀟瀟難堪才專門叫我出來的啊，又想起了他那句溫柔的‘瀟瀟’，不知道為什么我的心里有些莫名的失落。

        回到店里，我給田佳講了事情的原委，田佳拍了拍我的頭說：“傻啊你，沒看出他這是在給你解圍？”

        “沒看出來……他還說要給你開罰單呢。”

        “那是嚇唬你的。”

        “那他為啥要幫我？”

        “這還不簡單，我們店本來人員流動性就大，陳默肯定一眼看出你這女孩兒年少氣盛又嘴硬，萬一因為這樁子小事你辭職了，那我們店的業績就更沒戲了，他肯定也會被扣工資的。”

        “有道理。”我點點頭，田佳說的沒錯，如果張瀟瀟再一味地逼我，可能我真的就會當場翻臉辭職，據說干得不開心沖動辭職是大多數年輕人的常態，我想在較勁和不服軟這方面我的確還算半個年輕人。

        不過僅僅在這一瞬間，我對那個冷冰冰的人的一點兒好感就煙消云散了，成年人的世界果然除了利益就是利益，如果不是我的身上還有利可圖，他怎會開口幫我？又或許連幫我都算不上，僅僅是為了讓他口中的那個‘瀟瀟’不為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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