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暗巷
季城多雨,粘膩沉重得令人提不起好感。
很悶,很煩。
雨憋著不下的時候更煩,像是在一個巨大的密封罐頭里,大有把人活活悶死的架勢。
這片巷子里的路燈年久失修,忽明忽滅的燈光猶如瀕死的病人在茍延殘喘,似乎下一秒就要去見閻王。
向徊夏點燃了煙,眼皮一掀,看見巷口的不速之客。
“呦,這不是徊哥么?”幾個打扮的流里流氣的青年往地上吐了口痰,為首的紅毛殺馬特語氣里帶著幾分挑釁。
“斌哥?”少年在背光處倚著墻,嘴里吐了個煙圈,語氣漫不經心,視線轉回來,落到燙紅的煙頭上。
被尼古丁浸過的喉嚨帶著些暗啞,配著微微上揚的語氣,少了幾分張揚,多了幾分漫不經心。
“哎呦!奔t毛咧著嘴,“您這聲斌哥我可受不起。今兒碰見了,借個火?”他從口袋里掏了盒軟中華,狀似隨意地晃了晃。
“呦,別了吧,打火機要一塊錢呢。”向徊夏睨了眼葛斌那頭耀眼的紅毛,嘴里叼著煙,話語含混不清,“我吝嗇。”
“點個火,賞你根華子!
向徊夏這回沒再開口,他無視這群腦袋五彩繽紛的人,徑直走向巷口。
他一抬眼,看見了巷口的少年。
少年穿著白襯衫,一頭黑發理得規規整整,與那幾個青年五顏六色的頭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儼然一副好學生的模樣。
嘖。
這好學生真倒霉。
向徊夏眉頭微不可察地一皺。
這時紅毛一群人也注意到了薄何,他們轉過身去,向徊夏看見一個人手里的反光。
是刀。
他眸光一凜,抬眼看見白襯衫少年還在巷口站著,光線太暗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這好學生怎么還不跑?
紅毛一行人堵住了狹窄的巷子,薄何無路可走。
“讓讓!
聲調平直冷淡,語氣透著濃郁的不耐煩。
就像挑釁。
向徊夏有點驚訝。
紅毛更是直接愣了,他轉頭望向向徊夏:“這人你幫手?”他又看了眼薄何,語氣嘲諷,“這種看著弱雞一樣的好學生,除了拖后腿還能干什么?”
向徊夏眼看著這架就要打起來了,他踹開一個蠢蠢欲動的綠毛,從空子鉆過去到薄何身邊,善意提醒:“好學生,趁現在快跑?”
一群人早就群魔亂舞著沖上來,幾個人看薄何好欺負,先挑軟柿子捏,薄何撂倒一個黃毛,沒聽清向徊夏說了什么,問:“你說什么?”
向徊夏:“……沒什么!边@年頭好學生這么能打嗎?
他夸了一句:“身手可以啊,好學生!
薄何抿唇不語,聞到煙味嫌惡地皺了皺眉。
向徊夏握住紅毛揮過來的拳頭,沉著聲音:“他不是我幫手,咱們打咱們的,別傷及無辜。”
薄何奪了一個青年手里的棍子,又扔出去,砸的那青年一臉鼻血,向徊夏跟在后面補了一腳,那青年躺在地上捂著肚子站不起來了。
帶刀的人沖上來,向徊夏攥住那人手腕,狠狠朝側面一掰,刀掉到地面上。
他頗為輕蔑地瞥了眼地上的刀,心里嗤笑:一群人腦袋看起來五彩繽紛智商堪憂,損招倒是不少。
他閃身避開紅毛拳頭,順便回了人一個側踢,薄何緊跟著補了一腳,紅毛還想再沖上去,被向徊夏制住不能動彈:“紅毛,別沒事找事!
紅毛聽著向徊夏低沉暗啞,卻隱含笑意的聲音,從心底升騰起一股恐懼。
他好歹也在這片混了不少日子了,自從上次在向徊夏這觸了霉頭,丟盡了他所謂“二中一霸”的面子,一直看不慣他,今天又存心找茬,也是帶夠了家伙和人。
卻沒想到半路殺出個“幫手”。
不過……如果沒有幫手,他好像也觸不到幾分便宜。
但他嘴上還是不服:“草,向徊夏,你他媽松開老子,老子下回一定找人弄死你!
“哦,好啊!毕蚧蚕乃砷_他,拍了拍手,說道,“我上一次聽見類似的話還是在上一次。”他微微歪頭,佯裝思考,“唔……上一次好像也是你說的?”他撇下紅毛,也不管薄何跟他熟不熟,攬上人肩膀就走了。
“向徊夏我日你祖宗!”紅毛在原地無濟于事地跳腳,氣的他頭發都好像要燒起來了。
“松開!绷硪粭l巷子里,薄何試圖掙開向徊夏檢查他傷口的手。
“乖,別動。”向徊夏嘴里的煙還沒燃盡,他這副架勢像極了街頭混混強搶男高中生。
向徊夏仔細端詳著薄何的手,只是剛才打人的時候擦破了點皮,沒什么大事。
“叫什么名字啊?”他語氣里帶著幾分痞。
薄何終于掙脫了向徊夏的手,并不準備回答,這里光線還是暗,他呼吸有些不暢。
他抬腳欲走,卻被向徊夏拉著胳膊按在了墻上。
“別走啊,叫什么名字?”向徊夏不依不饒,頗有點流氓氣質。
“薄何!北『蚊黠@的不耐煩,“松開我。”
“薄荷?好名字啊,我叫向徊夏,那邊季城三中的,”他手指了一個方向,“交個朋友?”
薄何避著煙味,但避不開,只是皺著眉,用力掙著向徊夏的手。
“討厭煙味?”向徊夏興趣更濃,他看著被他抵在墻上的少年,剛才光線暗,再加上離得遠,看不清,現在光線稍微好點,向徊夏看清了薄何的臉。
少年皮膚很白,五官端正,是一眼看過去很驚艷的那種長相,尤其是眼睛,黑的深不見底,卻好像盛著陳年不化的冰,淡漠,疏離。
向徊夏翻遍了他貧瘠的詞庫,最后總結:他見過最好看的人。
薄何整個人看起來干凈,清冷。向徊夏腦中靈光乍現:與世隔絕。
隔絕污穢,不染纖塵。
好干凈。
真的好干凈哦。
他也不知道這一瞬間升騰起來的情緒是什么,或許是勝負欲在作祟,又或許是嫉妒心,還有一種他不愿意承認,卻是最接近的可能:自卑。
似乎他在泥潭里掙扎了這么多年,沾了一身污穢,即使是遇到一個只是看起來干凈的人,這種情緒都會開始翻騰。
不過他已經很久都沒有見過干凈的人了,哪怕只是看起來。
他壓下那股翻騰的情緒,看著薄何白凈的臉,他忽然想開個玩笑來加固一下這段新的友誼。
向徊夏用一只手制著薄何肩膀,兩根手指從嘴里夾下煙,淡色的嘴唇微張,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白色的煙霧盡數飄到了薄何臉上。
“我、操、你、大、爺!
這幾個字落入向徊夏耳中的時候,他先是一愣,沒從“原來好學生還會說臟話”的震驚中緩過來,緊接著腹上一痛,薄何掙開束縛,一拳搗在了向徊夏肚子上。
“嘶——”還挺疼。
沒加固友誼但是起了反效果是嗎?
他沒還手,薄何又是一拳,這次毫不留情地砸在他嘴角。
向徊夏抹了抹唇角,手上一絲血跡。
力氣不小。
發泄夠了,薄何轉身準備走。向徊夏再一次沒給他這個機會,直接強硬地拉著人的手腕把人拽回來。
——“嘴破了,被你打的,沒帶錢,陪我去超市買個創可貼?”
然后也不管人愿不愿意,就拉著人走了。
薄何:“……”
這附近的小超市還挺多的,這個點開著門的也不少。向徊夏去了自己最常去的一家。
那小賣部老板是個光頭,正搖著蒲扇在門口扇風,方圓幾米都能聞見花露水味。
光頭老板一見他就說:“買煙?”
“不買煙,來倆創可貼。”向徊夏一笑,卻牽動了嘴角的傷口,他一皺眉,“那玩意兒又傷嗓子又傷肺,我還能天天抽?”
“嗬!你還說,你哪天沒抽過?”光頭拿了倆創可貼,用蒲扇在空氣中點了點他嘴角,“又打架了?”
“沒打架,就跟朋友開個玩笑,誰想到人家不樂意了!彼眠^創可貼,撕開以后隨便往臉上一粘。
“就倆創可貼,甭給了!惫忸^這才注意到向徊夏身后的人,“你朋友?看著不像跟你一路子的。”
“嗯,朋友。走了啊!
光頭只揮了揮蒲扇。
“向徊夏?”
“對!
光線亮了,向徊夏不讓薄何走,薄何索性就待會。兩個人走在路燈下。
“幫我粘一下創可貼!
向徊夏臉上的創可貼粘的慘不忍睹,半點沒粘在傷口上,在下巴邊上搖搖欲墜。
“快點!
薄何裝沒聽見。
“快點快點快點。”
薄何沒法,只能伸手去粘。
——剛才他一直沒仔細看向徊夏的臉,現在一看,眉眼凌厲,此時卻因為眼底的烏青顯得有些懶散,鼻梁高挺,嘴唇弧度曖昧,下巴如刀削。
很好看。
向徊夏在薄何靠近的一瞬間聞道一股味道,清清涼涼的,不很濃,很好聞。
薄荷味。
他的煙早就掐了,顯得這股味道格外明顯,在薄何身上散發出來的味道。
沒等他細品,那股味道就消失了,只在他腦海中留下淡淡的痕跡。
薄何給他貼完了創可貼,并不想多留,轉身走了。
這回向徊夏沒攔他。
空氣更悶了,濃黑色的天空中翻滾著云,是下雨的前兆。
向徊夏打開家門,踢開一個滾到他腳邊的空啤酒瓶,無視躺在客廳沙發上醉成死狗的男人,也沒理在廚房中噼里啪啦的女人,徑直走向了自己房間。
然后,反鎖上了門。
“向徊夏!我看你是越來越不像樣子!”隔著薄薄的門板,向徊夏聽見他母親董惜的咆哮,“回了家連個招呼都不打!臉上的傷怎么弄的!是不是又去跟人打架了!”
他覺得董惜每句話的末尾都應該有一個重感嘆號,不然都對不起她的音量。
“你就會跟你那個爹一樣不求上進!將來能有什么出息!就只能是素質低下的街頭混混!”
“你自己看看你爹那個樣子!要不是因為你!我早就跟他離婚了!”
董惜還在咆哮,混雜著鍋鏟碰撞以及油鍋沸騰的聲音,落在他耳中都變成了嘈雜的背景音。
聽不真切,只是令人心煩。
他摸了摸口袋,沒煙了。他翻了翻,翻到了一個皺皺巴巴的創可貼。
他把它拿起來,仔細端詳。
或許沒有在端詳,只是在黑暗里出神。
窗外打響第一聲雷,暴雨從云層中擠出來,咆哮著砸到地面上。
向徊夏最怕這種天氣,他會失眠,因為一些他不愿提起,也不愿回憶的經歷。
他吞了幾片安眠藥,躺在床上。
僵著身體,慢慢地閉上眼睛,捂住自己的耳朵,慢慢地把自己蜷起來。
這安眠藥還是小賣部的那個光頭老板給的,說是吃了能睡覺,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他睡過去的最后一個想法……那個薄荷好像沒帶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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