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驟雨
考試過后就是焦急地等待成績,不過季城三中判卷子一向拖拖拉拉,可能要等很久。
所以向徊夏不急。
原本周末要下的雨拉扯到現在都沒下,空氣粘膩潮濕,天空被陰云遮得嚴嚴實實,整個季城就像一個密封著的黃桃罐頭。
向徊夏覺得自己就是里面的黃桃。
還是那種食客打開發現“啊這塊黃桃怎么爛了”的那一塊。
他躲在學校后操場一個偏僻的犄角旮旯抽煙。
這地方很隱蔽,從來沒有人發現過。
現在是課間,他在估計等到上課自己身上的煙味會不會散去。
估計不會。
他一摸口袋,還有塊薄荷糖。
薄荷味應該能蓋住,再把校服外套脫了應該就可以了。
他掐滅了煙,把糖放進嘴里,緊接著開始拉校服拉鏈,忽然,他動作一頓。
他為什么要做這些?
他就是以前在學校里抽煙的時候,也不會刻意去掩蓋,他從來不會怕老師發現,他一向都是無所謂,甚至恨不得直接退學。
那他現在是在干什么。
向徊夏舌頭頂了頂口中的糖,清涼的味道充斥著口腔,他神色凝了凝。
好像是因為薄何。
為什么?
他暫時想不明白這個問題。
他感覺到有什么東西砸在他身上,緊接著雨點密密麻麻地砸下來。
“草!”他心里一緊,把校服蓋在頭上就慌忙往教室跑。
雨來得又急又猛,像是要把這幾天醞釀的全都發泄出來,烏云遮天蔽日,霎時間光線都黑下來。
天空中很快打響第一聲雷,聲音大得仿佛整個地面都跟著晃動。
向徊夏呼吸有些急了。
他蓋在頭上的校服已經濕透了,偏偏后操場離教學樓很遠,這時候已經上課了,操場上只剩下他一個人。
暴雨遮擋了他的視線,他模糊地看到有個人影打著傘朝他跑來。
向徊夏心頭涌上一股不切實際的預感。
他腳下的腳步猶豫著加快了一些。
人影離得近了,那把傘罩住了他。
是薄何。
向徊夏嘴唇動了動,沒有說話。
“向徊夏。”薄何冷淡的聲音響在雨聲中,他直視向徊夏低垂的眼睛,“為什么上課遲到。”
沒有溫度的聲音染上了一絲雨的涼意,語氣生硬得像是在拷問。
向徊夏沒回答這個問題,他反問薄何:“是老尤讓你來找我的嗎。”
薄何猶豫兩秒,說:“是。”
“因為我上課遲到?”
這次薄何猶豫了三秒:“是。”
放屁。
不是,都不是。
臨近上課下起了雨,薄何想著向徊夏沒帶傘,在上課鈴聲響起前的半分鐘,他拎著傘跑了出去。
學校面積不小,他打著傘找了不少時間。
為什么跑出來找向徊夏,他也不知道。
可能是因為,不久前向徊夏傳來的那張紙條上的話:
——“你昨天淋雨了嗎”。
向徊夏沉默地和薄何走在傘下。
薄何覺得向徊夏今天不對勁。
首先上課遲到就不對勁,還有他的沉默。
以及,這地方在學校里這么偏僻,向徊夏來這里干什么?
天空中又打響了一聲雷。
向徊夏抖了一下。
薄何眼神動了動,不再去想向徊夏在這個偏僻地方的原因,他心下隱隱猜到了什么,他不動聲色地往向徊夏身邊靠近了一點。
向徊夏真的沒想到薄何會來找他。
不,他根本就沒想到會有人來找他,更何況是薄何。
濕透了的校服就那么被他團成一團抓在手掌里,他不知道說些什么,一方面是因為自己抽煙了,另一方面是他在用沉默掩飾自己的不安。
他看到薄何身影時是不可置信的,在得知原因后又莫名其妙感到了一絲失落,但在看到薄何只穿了一件單薄的校服短袖時,他的這點失落又被擔心蓋過。
只穿這么一件不冷嗎?
但是自己校服外套濕了。
他動了動嘴唇,關心的話堆在嘴邊,卻又說不出口。
不過很快那股不安就又占據了上風,因為那聲雷。
“向徊夏。”薄何叫他
向徊夏沒應。
他還在那聲雷當中回不過神來。
他眼前被雨水沖擊的用紅磚鋪成的地面仿佛黑了,周圍的空氣變得悶熱,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匆忙混亂的夜晚。
那夜同樣是暴雨。
暴雨在盛夏來,如同一頭兇狠叫囂著的可怖怪獸,地上積的雨水已經沒到了他的膝蓋,他渾身濕透,臉上有流淌著的冰涼雨水,以及溫熱的淚,還有背上傷口強烈的疼痛感。
他就站在家門口。
但他不敢進去。
他的父親,喝酒了,喝得很多。
屋子里盡是滾落的酒瓶,還有那個人惡心的味道。
男人喝醉了,但是男人餓了。
他吃不上飯。
母親出去上班了不在家,而且很晚都不會回來。
這點他父親不是不知道。
但男人只考慮自己。
他手機丟了,于是他差使六歲的向徊夏出去找,不然就打他。
男人也真的做了。
用酒瓶子,砸在向徊夏背上。
于是小向徊夏就出來了,他不敢再去面對那個人,但他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他的母親。
男人胡亂砸東西的聲音隔著雨聲都能聽見,小向徊夏縮了縮肩膀,他離開家門口,在附近漫無目的地跑。
背上的傷口還在流血,很疼。
臉上淚水雨水交織著流淌,他跌跌撞撞地跑,摸著黑走兩步摔一下,幾乎小半個身子都泡在雨水里。
他跑到了光叔的小賣部。
隔著一條馬路,他看見那間小屋子里透出來的暖黃的光線,他剛邁出一步,腳踩在馬路邊上一個凹陷中積的雨水里。
他覺得不對勁。
這水是溫熱的。
他低下頭,接著路燈的光,看見了在雨水中漫開的暗紅。
——是血。
有個人倒在馬路上,他認出來了,那是光叔的妻子。
那個在他躲著父母的吵架時安慰他的人,那個在他買完東西總是塞給他幾塊糖的人,那個總是笑得很溫柔,讓他感到溫暖的人。
他看見光叔追出來,臉上盡是慌亂的神情……
光叔最重要的人,第一個讓向徊夏感到溫暖的人,是踏著雨走的。
從此光叔要靠著安眠藥睡覺了。
“向徊夏!”
向徊夏這才緩過神來。
他此時樣子是狼狽的,校服貼在身上,頭發往下滴著雨水,薄何看到向徊夏低垂的眼睛,忽地覺得向徊夏像一條淋了雨的大狗,獨自委屈著,也找不到可以避雨的地方,即使害怕那些雷聲,也不想讓人看出來。
薄何心下微動,他不自覺抬高手摸了摸向徊夏濕透的頭發。
向徊夏愣了:“薄何……”
薄何別過臉去,但手卻又揉了兩下才放下。
薄何自己也發愣,他不知道自己這莫名其妙的舉動的意義何在,他轉念一想,他是想告訴向徊夏:“不要怕。”
但他說不出口。
他采用了自己的安慰方式。
他垂下去的手動了動,手指上還帶著向徊夏發間的一點濕意,猶豫了一下,牽住了向徊夏冰涼的手。
向徊夏感受到自己的手被另一只冰涼的手牽上時,第一反應是嚇了一跳。
反應過來那只手是薄何的,更是動都忘了動,腦子里很不合時宜地想到:薄何的手怎么這么涼。
但他發現,自己不安的心好像被人牽著手之后就落下來了一點。
好神奇。
薄何看到那些家長給小孩子安慰的時候,都是用這種方式,先摸頭,再抱抱,最后牽著手走。
抱抱是不可能的,那勉強牽個手吧……雖然在宿舍的第一天晚上是抱過的……
兩個男的牽手是有點怪,但抱都抱過了,這也不算什么了吧。
薄何如是想。
“快走,再不回去這節課都過半了。”
“好。”
他們到教室的時候,老尤正在講課,臉上的表情不是很好。
能看出來,他在壓抑火氣。
“報告。”
“進!”
這聲“進”聲音太大,能聽出來尤平努力壓卻沒有壓住的怒意。
尤平把書放在講桌上,語氣古板嚴肅:“上課已經五分鐘了,能不能解釋一下你們為什么遲到?”他轉頭看見門口二人狼狽的樣子,批評的話突然就卡殼了。
“你們……你們干什么去了?”尤平一看,薄何還好點,向徊夏上半身幾乎濕透了。
“抱歉,老師。”薄何先一步開口,他在想怎么解釋。
向徊夏此時緩得差不多了,但手還和薄何的手牽著,在靠后的位置,老師看不見。
他愣愣地跟著說:“抱歉老師,沒有下次了。”
尤平此時早就忘了盤問,他對自己的學生很是關心:“現在雨太大你倆回宿舍也不方便……教室里有干凈的校服嗎?尤其是你向徊夏,先把濕衣服換下來別感冒了。”
向徊夏校服外套和襯衫都濕了,薄何還有一件干凈的校服外套,薄何拿上那件校服外套帶著向徊夏去水房換。
“濕衣服,趕緊換下來。”
水房里,薄何舉著自己的校服外套,往向徊夏的方向遞了遞。
向徊夏看著薄何手中那件干凈整潔的校服外套,問:“那你呢,你穿什么。”
薄何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他,說:“我沒淋濕。”
向徊夏:“……”
季城二中的校服外套走的是麻袋風,所以即使薄何比向徊夏矮了點瘦了點,薄何的校服向徊夏也能穿。
向徊夏脫掉貼在身上的校服襯衫,用尤平給的毛巾擦了擦身體。
薄何無意間瞥到了一眼正在擦身體的向徊夏,他只看了一眼便別過頭去。
這人竟然有腹肌。
好像是六塊。
草,想這個干什么。
向徊夏裸著上身,猶豫地看著薄何的校服外套。
薄何問:“怎么了。”
向徊夏躊躇著說:“……這……貼身穿嗎……?”
薄何不解:“不然?”
“你不會……嫌棄的嗎?”
薄何皺眉:“那你光著出去吧。”
向徊夏:“……”我穿……我穿……
他換上薄何的校服外套,把拉鏈一直拉到了最頂上,校服領子立起來,遮住了嘴巴。
向徊夏聞到了校服外套上的那股薄荷味,摻著一絲洗衣粉的味道,很好聞。
他聞著這個味道,那種不安和恐懼的感覺漸漸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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