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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五章在劫


阿呈就這樣走了,留給魏明學的似乎是一幅畫,深夜的老爺嶺,不暗卻有些遮遮掩掩的月色,玉障瓊勾松石,還有漸漸消失的熟悉的背影……這副畫不知出現在夢境中多少次,每次他都是一身一頭汗的叫著醒過來。

        李存芳會緊緊扳著他的肩頭,撫慰道:“讓他走……別怕……讓他走,你留不住他的。”

        見明學愣愣的緩醒明白,才把案子上早預備的水給他喝半盞,待他躺下掖好被子,自己起來把他剩的水倒在盂里,用暖壺里的水燙了杯,再預備半盞……

        ……

        明學自到了外三行,正如李拜天父子預料的一樣,外面的世界和公事占去了他很大的時間和精力,這樣就能大大削減他對阿呈的思念,然而他們錯了。

        李存芳心道:自出山的一個多月來,崽子還算順從聽話,雖然倆人在一起時阿明被侍弄的夠嗆,倒也不再有什么幺蛾子,似乎認可了三月之期,盼著早些到了期限,自己會按約定放他走。

        但是怎么可能會!他偷偷覺得好笑,這再怎樣也就是個崽子!自己到時會再想其他的辦法攏絡住他,在一起時間長了,自然就更是分不開的,所以存芳這段時間對明學也極為體貼,不肯太過于強勢勒硍他。

        當他溫存和緩下來,發(fā)現崽子目中的憤恨也在隨之減少,而畏懼又多了起來!畏懼就畏懼吧,比恨強。

        晚上,存芳來到雙呈齋,見明學守著燈在盤算什么。一見存芳,忙著起身低眉道:“大少爺,今日就回來了。”

        存芳道:“想你,多趕了一天。你這是在干什么呢!”見他手邊一柄紫檀木算盤,是前日自己給他的。

        一個月來,存芳送了他不少東西,他總不肯要,存芳便丟下,反正他不會拿去扔了,但存芳發(fā)現他都是撂在一邊,不看不動,今日倒把算盤拿在了手邊!心里不禁喜歡起來。

        明學道:“沒什么。”

        存芳高聲霸道:“倒是怎么了?”這崽子心里定是有事,瞞不過他。

        明學嚇得一抖,只得道:“今天去天裕幫著收炭,把二等的當做一等收了,怪我疏忽。”說罷,臉不好意思的紅了,畢竟犯了錯。

        以次充好,這是常有的,崽子懂什么!

        存芳沒見過他這樣,心里實覺得可愛,卻仍逗他,故作驚訝:“是嗎!那虧了多少錢?”

        明學咬唇,低頭道:“多支了六十塊!”

        為這挨他的打,明學是認的。

        存芳忍著笑:“這么多啊!那你得賠上啊!”

        明學道:“我也是這么說,一定要補的。”

        存芳問:“四叔怎么說?”

        明學道:“四叔說,不是大事,不要補。”

        存芳故意道:“這么大一筆錢,四叔想你也補不上!”

        明學皺眉不語。

        存芳著急的問:“你有多少錢?”

        明學看了他一眼,低頭道:“等下月初五拿到工錢,加上手里,一共二十七塊。”

        看來二十二塊是他十六年的全部“積蓄”!

        存芳心里笑,嘴上卻說:“呦!你竟有這么多錢!是個財主啊。”

        明學不知存芳在取笑他,仍認真道:“我平時也沒什么用錢的地方,就都攢下來。”聲音里有些自豪。

        存芳道:“你這么多錢,能不能先挪借給我一些?”

        明學心里本不愿,但知道他平日里抽煙喝酒賭錢下春館又有家室,自然手頭緊,只得問道:“哥,想借多少?”

        存芳道:“二十塊吧。”

        明學微露難色,仍從柜中取了荷包,排了二十塊錢給他,果然荷包中只剩了兩塊。

        存芳笑著道:“你愁什么,四叔不是都說不用補的嗎。”

        明學道:“是族中的錢,畢竟不是四叔的。”

        存芳道:“我告訴你個辦法,你去跟爹說,把他留著給你娶媳婦的錢,先挪出來。”

        明學不理他。

        存芳道:“除了這樣,你還有什么辦法?”

        明學凝眉思索,喃喃道:“如果再做半份工,多得三塊月錢,八個月可以補上,只是……”

        只是他等不及,他沒那么久的時間了。

        他看了看案上的脂玉白蓮,晁天嘯送他的,拿去換錢實在不恭,但他身上實在沒有能換錢的其他東西了!

        存芳見他思索,便道:“天裕收木炭,本來就是幌子,誰也不在乎多少錢收的,多少錢賣的!連帳目都是假的。”

        天裕和天豐不同,天裕做的是黑市,暗里經營的是偷來搶來的東西,當然還有煙土。所謂木材糧油煤炭都是表面生意,不為這個賺錢。

        存芳見他仍在冥思苦想,早來了興致,往懷里拉他道:“都說了,不用補的。”

        明學搖頭道:“那怎么成!我就算死了,也不能……”

        存芳問:“也不能什么?什么死啊活的?!”

        明學自知失言,忙道:“沒什么。”

        存芳道:“崽子!你皮又緊了是不是!”

        說著便要過來揮拳。

        明學嚇得后退,只道:“大少爺我不敢了!”

        存芳道:“你不敢了?!你又盤算什么呢!”

        明學道:“沒有,我只是想說我不能賴賬,有句話叫,人死債不能銷,欠著族中的錢,心里總不踏實。”

        存芳道:“就這個?”

        明學點頭。

        存芳笑道:“崽子,六十塊,我?guī)湍氵了。”

        明學搖頭,“你去找老師要找奶奶要,我更沒臉了!”

        存芳不說話,順懷中摸去,明學扭過頭不看他,卻聽他啪的一聲,將一張百元的銀票拍在案上。

        明學疑惑道:“大少爺,你怎么會有這么多的錢?你剛才還說要借錢的?”

        存芳看他的樣子,可愛的不行,攬著他推在床上,道:“我告訴你,我怎么會有這么多的錢。”

        見他認真的等著下文,存芳更加不能自已。

        自從在“天豐”做過之后,他行事不再把阿明逼的很緊,而阿明承受不了時也不再強忍,這樣兩人間和諧了很多,也更能盡興。

        他很滿意這一個多月來阿明的順從,所以做完后,從帶著的包囊里取了一副字畫,遞給阿明道:“再幾天就是你的生日了,弄了這個來給你。”

        阿明一如既往不接,冷冷搖頭道:“不必。”

        存芳道:“你先看了,再說不要也不遲。”

        明學怕他動怒,只得用手展開畫軸,不過才露出一點,卻心頭一震,忙將書案理好,仔細展開,好一副山水,不是胸有溝壑,斷做不出這樣的氣勢!

        靜靜的盯著看了半晌,終于平靜的問:“怎么得來的?”竟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存芳道:“打聽了幾個人,問到了。魏二叔的畫作不多。嬸嬸的繡作也尋到了一件,只是還沒到手。到時,一起給你做成人禮。”

        成人禮?!明學心里扎了一下。

        如果成人就是死期,那么,這一切都是帶不走的身外物!

        遂朝存芳一笑:“不用這么費心,我也不會要的,能見到過了,就該謝謝哥。”

        存芳道:“為什么不要?”

        明學道:“不需要。”

        存芳起身,取過燈拿下罩子便要點了畫作,明學急著攔道:“哥!你要干嘛啊?!”

        存芳高聲道:“你不要我燒了它!三百塊,讓你看一次,值了!”

        明學哀求:“別燒!爹爹的心血!你別燒!”

        存芳道:“那你收不收!”

        明學點頭:“收!”

        存芳問:“那繡品呢!”

        明學道:“哥別破費了,我心領了。”

        存芳道:“繡品沒要錢。”

        明學看著他,倒笑了一聲。

        繡品的確沒要錢,但要出面幫忙平一件江湖恩怨。這在李存芳也是容易的。

        父親母親的東西,明學幾乎一樣沒有,只兒時的一件小衣服,寶貝似的藏著。所以,他決心以后盡可能的把散在外頭的畫作繡品收回來給他。

        明學道:“哥,下回別了,三百塊我是還不起的!”

        存芳道:“哪個要你還了!人家本來是要一千六百塊的!”

        明學疑惑的看他。

        存芳笑道:“半買半搶唄,否則我還叫什么悍匪!”說著,把剛才二十塊錢又取出來,壓在銀票上,道:“你都拿去用,只要你高興,錢財算不得什么,我的就是你的,哪個和你借啊還的,你剛才借我的,指望我會還了嗎?”

        明學不說話。

        存芳試探問道:“初六,要不要我和你一起祭拜二叔二嬸?”

        以往魏瀾夫婦忌日都是阿呈陪阿明去的。

        魏明學冷冷搖了搖頭。

        存芳連忙打住不再多說,他知道,明學不說話的時候,就多表示這事沒的商量。

        存芳走時,明學低頭道:“我祭拜爹娘那日,哥能不能……別來……找我?”

        存芳點頭,又怕他過于悲傷,囑咐道:“我那幾天不來煩你,可你要隨心糟蹋身體,我就不依著了。”

        ……

        果然,明學生日前后各三天,存芳都依言沒出現,再來時自是一副小別勝新婚的架勢。

        但他看著明學,除去面色蒼白,總覺得他還有哪里怪怪的!

        存芳并不及多想,幾日不見自然勇武異常,幾番下來,明學已經力不從心,喃喃道:“大少爺,你弄死我吧!”

        存芳忘情道:“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真?zhèn)是一副不顧死活的模樣。

        “阿呈會心疼我嗎?”明學自語道,他已然有些迷亂。

        “什么?”存芳霸道的問。

        明學怯了,但終究道:“我要是就這么死了,阿呈……你會心疼我嗎?!”

        李存芳暴怒:“魏明學!你是不是賤?是不是賤啊!”

        說著,咬牙把熱的燈油盡潑在明學光滑的脊背上!

        明學凄然道:“我就是……賤,不然也不會被大少爺用了!”

        存芳瘋了,猛朝明學咬過去,肩上連皮帶肉被咬穿,血只頓了一下便狂流下來!存芳已急了眼,扳過他的身體吼道:“你今日又是想怎么樣!”

        明學面露痛色,叫道:“我想,把大少爺……的東西,全都還給你!”

        他抬手指了指一邊的柜子。

        存芳高聲道:“你也是我的!”

        明學搖頭:“我五歲成了孤兒,是吃李家的飯長大的,白白多活了十一年!可我的身體給你了,現在命也給你!我不欠你的,不欠你李家的!我也不欠族里的錢……”他的聲音漸漸弱了。

        存芳跳下床,拽開柜子,果見他送他的幾樣東西都整整齊齊的放著,也包括他爹娘的繡和畫。那脂玉白蓮并存著二十七塊錢的荷包下壓了一張字條,只有四個字“四叔請收”。

        存芳跳到他身上,左右開弓打他的臉!

        怪不得前幾天他說死啊活的,這下明白了!

        “崽子!你是不想活了!”他絕望了:“我早說過,你早晚死在阿呈手里!阿呈就是你的毒藥!”

        明學輕輕呼出:“不是!”

        存芳令道:“你說!你說,阿呈……李呈荷是你的毒藥!”

        明學搖頭:“他不是!”

        存芳抓起他一只手臂,用力向后彎去:“說!李呈荷是你的毒藥!我讓你好過些!”

        明學疼得眼睛濕了,終不肯流淚,膀子被生生掰斷了!只抖著聲音道:“疼!”

        “有沒有他更讓你疼!”

        明學說不出話,只疼得搖頭!

        存芳仍在用力:“舒服嗎!爽嗎!”

        明學臉都變了形:“大少爺想知道,干嘛不自己試試!”

        存芳取過刀鞘,壓住明學的手指用力的拶!明學疼的撕心裂肺的叫!

        “只要你肯說,阿呈是你的毒藥,我讓你今晚少受些罪!”

        明學汗流滿面:“阿……阿呈,是魏明學的……兄弟!”

        存芳眼紅,取了門栓,整個人在上面用力壓他的腳踝,杠他的雙腿,明學受不住卻也掙不開!幾次痛的昏死過去,又幾次生生疼醒過來!

        但每次醒來,仍只肯說“阿呈是兄弟”!

        存芳怒道:“抓住李呈荷,我一定殺了他!”

        明學急了!兔子急了還會咬人!他奮力挺起上身,頭直直朝李存芳撞去!

        二人頭上都撞出了血!

        這是要同歸于盡!真能同歸于盡也罷!只是他哪里還攢的出那個氣力!

        “傻崽子!”存芳喊道,一時苦楚無從發(fā)泄,抓過明學的左臂,猛咬了下去,連皮帶肉撕扯下一塊,血涂了他半張臉!

        明學奄奄一息道:“謝謝哥給的成人禮!真的!都拿走好了……”

        存芳恍然,猛撕下袍襟給他捆傷口。

        明學搖頭,說話已不能連貫:“大少爺,我死就……都了了,不恨……陪葬……一定……要那件小……衣裳,不要……別的。”

        存芳怕了!

        他突然感到從未有過的恐懼!

        后來,

        他單人獨騎下了山,一口氣跑了幾百里!本不知到了哪里,事后回想應該是萬州附近,他一人狠絕射殺了一支二十七人的馬隊,沒有任何原由,便都被他殺了!

        ……

        外面下雨了,打的樹葉沙沙作響寒意襲來。

        并未入秋,但這夜雨卻真的凄涼!

        七嬸是第三天頭兒上來明學屋里的,她面無表情的看了看明學,過來幫他解開了手腳的捆縛,給他身上蓋了一件衣裳。

        四十歲枯瘦的女人用力扳起十七歲男子的身體,靠著她懷里,喂下了幾口米湯,二人平靜而默默的互相對望了一眼,誰都沒有說什么。

        ……

        畦楚男丁十七歲是為成人!成年男子需拜敬父母行成人禮儀,魏明學父母雙亡,自然去墓地拜祭。

        生日頭一天,山下花兒媚便將簇新的衣服鞋襪并兩樣文具遣人帶上山,做為賀禮,明學還不及看,李拜天便著人叫他去了一笑堂。

        到了一笑堂,丫頭給打了簾子,努嘴道:“族長和老奶奶說話呢。”

        隨著老爺嶺“生意”的如日中天,族人有的開始收入猛增,拉開了差距貧富懸殊,家家戶戶已經從人人做工改回了男子在外做工,女子主內操持;有的人家,婆媳女子還做些耕種,也有很多人家已不再務農。

        收入高的家庭,又回到了從前使奴喚婢的日子,家中下人多不是畦楚族人,而是外面買來的貧苦人家的孩子,也有很多族人逐漸遷出老爺嶺,大多集中居住在東埠口的“新畦楚營”。

        老爺嶺三餐統(tǒng)一供給也逐漸撤銷,只負責那些無子的老人和未成年的孤兒,以及不能自給自足的病殘而已。畢竟“大鍋飯”只是當年窘迫時的權宜之計,不是長久打算。

        李拜天自來孝順,也給母親買了丫頭服侍,便是兒媳常棲,也是帶著陪嫁丫頭過來的,所以家下仆人不少,除了老爺嶺的一笑堂之李拜天外,也已經在東埠口修建了氣派的新宅“鴻運樓”。

        一面又有丫頭過來,引著明學往里面走,步子很輕,老奶奶好靜,最怕驚吵不可疾行。

        才走到廳口,只聽里面李拜天說道:“我也看在眼里的,阿呈走后,阿明瘦的只剩了一副骨頭架子了,臉上神情更是沒有一絲的樂呵勁兒。所以我也才答應了存芳的要求,讓他跟著到外面走走,免得只有心里這樣的小圈子。”

        李奶奶嘆道:“我知道你心疼他,畢竟外三行比山上危險多,明兒長到這么大,何曾下過山?何曾想過要下山?他若真有閃失,阿瀾這一枝四世單傳,可就真的斷了!”

        李拜天道:“男孩子總不能一輩子窩在山上,況且阿明的心智性情,不出去闖闖太過可惜了。如今,正好借著存芳逼他一逼,男人有時候是需要被推一把的。當初阿呈還不是一樣,一咬牙不也就下山了!”

        老奶奶道:“呈兒是個狠心的,他這一走幾十天,也不知怎么樣了,想是要受很多苦。”

        聽到在說自己,魏明學已放慢了腳步,現提到李呈荷,他不禁完全站住了。

        李拜天道:“吃苦受罪是他愿意的,想來這三個孩子里,他活的最明爽,我倒不心疼他。”

        老奶奶道:“那你說,這三個孩子里,最讓人心疼的是哪個?”

        李拜天略一頓,嘆了口氣,道:“母親這樣的問,我們想的多半就是同一個了人。”

        老奶奶也道:“我們想的是一樣的。”

        魏明學低頭,心中一陣酸楚。忙對身邊的丫頭道:“通傳吧。”

        丫頭緩傳道:“老奶奶,明少爺來請安。”

        里面老奶奶道:“進來吧。”

        明學進到內室,給老奶奶和李拜天跪下請了安,李奶奶讓起身,問道:“這些日子一直沒進來,跟他們吃飯還習慣嗎?”

        明學笑道:“習慣,很好的。”

        自從在外務幫工起,他就不大有時間能進來吃飯,而且老奶奶已不吃公餐,都是丫頭提另單做。

        李奶奶問兒子:“他現在跟著誰呢?”

        李拜天道:“老七的侄兒。”

        老奶奶道:“甭管跟誰,再讓他這么瘦下去,我不饒代他的那個!”

        李拜天倒笑了。

        明學忙道:“天熱起來,是吃的少了些。”

        老奶奶道:“以后吃飯睡覺都不許含糊,年輕時候不知道保養(yǎng),老來可怎么樣呢?”

        明學笑著點頭答是。

        一面丫頭取了一身素色薄衫過來與了明學,老奶奶道:“明天給你爹娘辦事的東西都預備妥帖了,這是你春葵嬸子趕出來的。”

        畦楚規(guī)矩,稚子成年已故的父母需做一次告慰祭祀,這便是需用的衣物。

        明學捧著答是。

        李拜天道:“你大哥說你在外務行做事勤勉踏實,你四叔也相中了你,他這陣子身上總是不太好,想著讓你多學習分擔些。”

        明學低頭沒說話。

        李拜天繼續(xù)道:“外三行說來是比較危險的,但外務好過秘務,商務比外務又更好些,所以我想著讓你去商務歷練歷練,畢竟我們這一茬也都有了年紀,將來都是你們要接的。你大哥現在秘務外務都已經開始上手了。今日正好問問你的意思,去了一月有余,還能適應嗎?。”

        明學道:“學生愚笨,還需要多習學。”

        李拜天點了點頭,道:“你四叔說你心細且明白,他極看好你。只是外三行事務不分家,有什么事不要強弩著做,有事需和你大哥多商量。”

        又囑咐了一回,李奶奶自然也是一樣。

        明學領命出來,回了雙呈齋,看著手里捧的衣服,輕輕笑了~春葵嬸的針線,還是這樣粗糙,和她的人一樣。

        ……

        李存芳從萬州回來已是三天以后,一個人領了馬隊并劫來的財務回到山上,只聽守玄關的人說魏明學已然下山公出了。

        自此,李存芳也會去雙呈齋,去強行和魏明學做事,二人卻很少交流,一個蠻橫的攻取一個默默的承受。

        阿明確信,李存芳雖然暴力,但不會如愿取他的性命!奄奄一息又怎樣?只要是一息尚存,人就死不了!人的生命就是這樣頑強!

        他的計劃又落空了。

        但是,他也已經不再是以前的他了!隨著幾個月在山下的見識,他懂了一個道理~作為外務的“土匪”,死真的不是一件難事!

        于是,他離開了天豐天裕兩家店鋪,跟著五叔七叔和族人們,開始押鏢,收租和劫掠。

        果不其然,沒有多久,他就和死神打了個“照面”!

        離死,只差了一點點。

        ……

        李存芳把明學從木輪椅上吃力的抱起來,明學本能的摟著他,任他把自己在炕上放平。

        “側著躺是不是舒服些?”存芳問道。

        明學似乎全然沒有聽到。

        存芳道:“你身上,哪個地方我沒見過沒摸過,還是什么姿勢沒用過!吃喝拉撒人人如此,你害臊什么?”

        明學用眼角冷冷的看著他,不回話。

        李存芳道:“你傷了腰,裝什么啞巴!再要瞪我,看我有沒有手段治你!”

        他知道他有!

        明學收回目光,閉了眼把頭扭到一邊。

        一時,李存芳上手來強解他的衣服,明學雙手護住,低聲道:“大少爺,您別這樣!”

        身上剛只用些力,便已疼了一身的汗!

        李存芳高聲道:“你要是不想癱一輩子,就給我老實點!”

        不由分說便掰開了明學的手,繼續(xù)解了他的衣褲,再取過一邊的溫水毛巾。

        明學早紅了臉,道:“我不用,春葵嬸兒會幫我的!”

        李存芳道:“指著她?你渴都渴死了!”

        一面幫他擦拭身體,一面沉著臉罵道:“這懶婆娘!我讓他們做了浴床,六叔說藥浴最好了。”

        他自知明學有潔癖,不知受著怎樣的難熬!

        細細的擦洗了身體,又找出干爽衣服換了,才道:“我和常棲說了,這幾日宿在雙呈齋,她要帶孩子回娘家。”

        明學哀求道:“不要,我自己可以的。”

        李存芳猛地上了床,手探進衣內,在他腹下握了一把,氣道:“你是不是怕我趁人之危,做這樣的事?”

        他的唇也蠻橫的尋過來。

        明學皺眉紅著臉扭頭躲閃。

        李存芳道:“你猜對了,我不是正人君子,我就喜歡趁人之危,你以前不是最能躲的嗎?像魚一樣躲開啊!”

        明學用盡全力,只疼得汗流浹背,但仍一絲動不得,只得用噴火的眼神望著他!

        “三月之期,已經過了!”他高聲道。

        李存芳道:“你再犟!我還得脫了再幫你洗一遍!我不怕你犟,更不怕你癱一輩子,我養(yǎng)的起你!而且,那時我對你想怎么樣就怎么樣!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沒有期限!”

        見魏明學徹底泄了氣,不再反抗,李存芳便道:“六叔說了,半月之內你一點不許動!不信你就試試。我只在這里十五日,過了十五日,你求著我,我還未必來呢!你若想早點好,就給我乖乖的吃飯吃藥,乖乖的如廁洗身睡覺,乖乖的回我的話,否則我說過,我自然有手段的,求也沒有用。聽見沒有!”

        明學不答。

        哀求對李存芳是沒有一絲作用的,他曾經連聲哀求,但直到自己疼死過去,存芳也不曾罷手的折磨過他!

        李存芳到底又厲聲問了一遍:“聽見沒有!”

        明學低聲道:“聽見了,大少爺!”

        ……

        明學畢竟年輕,再加上這段時間在外三行的勞作歷練,身體越發(fā)結識,不過十余天已能起坐,十五天上,六叔首肯,燕超和老石扶著便架拐可以行走。

        自第十五天,李存芳果然依言,沒有再出現在雙呈齋,改做老石負責照顧他。他也已基本上不太在用人,只是煎藥和傳遞個熱水什么的。

        魏明學只道李存芳為他耽誤了半月的工,自然是外務或秘務積存了很多事,便無心打聽一句,只一心養(yǎng)病鍛煉,這日晚飯后,見燕超和老石一起來了雙呈齋,便道:“我已經好了,你們一個都不用來照顧我的。”

        老石道:“大少爺前日吩咐過,頭一個月是關鍵,不能讓你太過勞累。”

        明學道:“又不是女人坐月子,哪有那么嬌貴呢!”一面又問燕超,“超兒,沒跟你們老大出工去嗎?”

        燕超是五叔燕民慧的養(yǎng)子,一直跟著存芳。

        燕超皺眉悻悻的道:“這已經快一個月不接活兒了!前幾日是為了照顧你,這兩日可更好了,鎖在景仁宇不出來,也不見人!”

        明學一驚,才知他沒有下山,心道也是,哪次下山他不帶燕超的。并不愿多想也不再問一句。

        老石道:“大少爺估計是那日也受傷了,身上還沒好利索。”

        燕超苦著臉道:“我問過,他說只是擦破了點皮,沒大礙事的。”

        老石搖頭道:“我看不像,光看大少爺那幾日的臉色就知道不好的很!”

        燕超急道:“他不肯認,又不肯讓我去找六叔看去!我也沒辦法。這兩天越發(fā)連飯也不肯吃了。”

        明學心道,李存芳不肯吃飯,這倒是聞所未聞的。只道:“石哥,超兒,我累想睡下了,你們回去歇著,明日都該干嘛就干嘛去吧,不用來照顧我。”

        燕超大聲道:“阿明哥,大少爺這樣,你怎么一點不急,不理不睬的!”

        明學道:“我好累。”

        老石道:“阿明,大少爺平日是對你嚴厲,但他只是想多歷練你,免得你在道上行走受別人欺負。”

        明學哼笑了一聲。

        燕超道:“你怎么這樣心冷!大少爺可是救你受的傷!”

        明學道:“救我?他救我不過是要讓我知道,我押鏢不利,遇事莽撞罷了!他救我,為的是以后肆無忌憚的打我罰我……羞辱我!”

        老石道:“明學,話不能這么說,那日你滾進江里,風大浪高,雨大水急,誰敢下去救!是大少爺帶著超兒不放心來迎咱,他二話不說腰上繩子都不及捆結實就跳下去了!那可是望江啊!自古掉下望江的就沒有活著回來的!那可是拿命救人啊!”

        明學一驚!他只道是大伙一起援手才救了他的,卻不想是李存芳只身!

        燕超道:“我們這邊一拉繩子,早讓巖石給磨斷了,再怎么喊叫也沒你兩個的影子,人人都說為了一車銀鏜子,斷送了兩個少爺!正急的不行,才看見他托著你浮起來,怎么都不肯撒手!大家都顧不上死活,拉著手泅過去算是把你兩個奪回來!上來看見他袍子殷血!他只說沒事又不讓聲張。”

        老石道:“阿明,我跟著大少爺那么久,他卻把我派給你,他說別人跟你他不放心,每次出遠鏢都囑咐我,拼死也要護住你!誰知到頭來,拼死護你的卻只有他!阿明,如果過兩日身上好些,就去景仁宇看看大少爺!他不理我們,我們去他隔著門叫我們滾,或者只有你能勸勸他。”

        明學道:“他怎么肯聽我的!他最看不上我,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再說,大嫂的話他還能不聽嗎?”

        燕超道:“大奶奶帶著孩子回娘家了,一直沒回來。”

        明學不再說話,老石兩個便安頓好了,各自回去。

        屋中越來越暗,明學扶著拐起來,撥了撥燈芯,一滴燭油滑過,他不禁手上顫抖~他是被李存芳打怕了的,那滾熱的燭油讓他不禁戰(zhàn)栗!……他不愿再想,尋了一本書看,但怔怔的,竟一點也讀不進。

        他慢慢拄了拐出來雙呈齋,雨季已過中元將至,倒是很好的月色,慢慢走著,竟到了景仁宇。

        存芳的景仁宇,是當初明學的父母魏瀾夫婦在老爺嶺的居所,荒廢了多年,李存芳成親時修繕了這一處住進來。老爺嶺的房屋是公有的,男子十五歲便可單立宅院,畢竟山上地方大,建屋蓋舍都是族人統(tǒng)一的出錢出工出力。

        這里明學多年未至,只在存芳大婚時來過,當時屋里院外擺了酒席,他年紀小位份低自派在院中,并未曾進屋。

        走到房門口,屋里竟是極弱的燭光,難不成這么早就睡下了?

        他細聽了聽,想轉身回去,卻仍舊有些不放心,只輕而又輕的拍了一下門。

        只聽里面存芳的聲音有點啞,道:“阿明,進來吧。”

        明學進了屋,只見案上只明著一只蠟燭,四周的蠟燭都是熄的,便選了幾處引亮了。

        李存芳躺在床上道:“知道是你,換了別人早讓他們滾蛋了!”

        看來石哥倆個說的沒錯。

        明學問:“你怎么知道是我?”

        存芳道:“你的腳步我還聽不出?這一架上拐更與眾不同了!早跟超兒說了,不用大驚小怪他就是不聽……”

        明學聽著他有些氣喘,便四下看看,在案上尋到水甕,倒出一碗水,只道:“涼了。”

        存芳道:“我正想喝點涼的。”

        他用手暖了暖,走到床邊,見李存芳敞胸露懷的躺在床上,并沒有放幔帳,剛把水遞給他,便急急的喝了,接回碗時才發(fā)現他衣服大襟上的血漬!

        撂了碗,不由分說撩了衣服一看,明學不禁大驚失色!

        李存芳胸腹至右肋竟長而深的一個口子!鮮肉翻著,有些皮肉竟發(fā)黑發(fā)腐!

        明學又細細瞧了,道:“望江的巖石劃的?”

        存芳笑而不語!

        明學道:“這么多天了,鬧著玩的嗎!流膿了會要人命!”

        存芳笑道:“那豈不隨了你的心,也省了你的事。”

        魏明學冷冷的不說話。

        存芳道:“本來見好,那日抱你曬太陽時,不小心傷口撐開了。還沒一個月,你崽子倒胖了很多!”邊說邊是嘻嘻的笑,又牽連的傷口疼,“哎呦”了一句。

        魏明學急道:“為什么不讓六叔來看?!”

        李存芳道:“皮外傷算什么,手上正好有藥粉的!”

        明學又再問:“為什么不讓六叔來看!”

        存芳道:“不礙的,養(yǎng)養(yǎng)不就好了!”

        明學心里明白,道:“你是怕六叔告訴老師,你救我受了傷,老師會罰我,對不對?”

        存芳笑道:“你以為爹不會罰你嗎?我現在可是李家的命脈!要緊的很。”

        明學道:“你既然知道,干嘛還要拼著死的救我!”

        存芳看著他,低聲道:“我是李家的命脈,但是,你……是我的命。”

        明學無語看著他,氣也不是,怒也不是,恨也不是,勸也不是!只摸上拐,起身要走。

        存芳急問:“來都來了,急著去哪?”

        明學道:“我去找六叔!”

        存芳拉他道:“這深更半夜的,鬧什么!我睡一覺自會好些。”

        明學道:“我去要些止痛藥,不然受不住!”

        存芳笑著看他道:“受的住,你就是我的止痛藥,陪我說會話,就不疼了呢。”

        魏明學嘆了口氣,放下拐,見案上的酒打開著,遂用剛才的碗,倒了多半碗,噙在口中用力噴在傷處,再將床邊半包金創(chuàng)藥粉勻勻的撒在傷口上,又找了塊細布緊緊包好,扯了布條嘞上,再輕輕把中衣帶子系好。

        埋怨道:“我的腰你包的那么好,怎么到自己的傷口就那么馬虎!”

        存芳道:“自己給自己畢竟不好弄,何況我原沒有你細致!”

        明學看著他,突然發(fā)現,存芳的“細致”或許是自己一直沒有發(fā)現。

        他便怔怔的看著存芳。

        他也這樣怔怔的看著明學。

        不知怎的,明學慘淡一笑,竟自上床除去了中衣,枕在同一只枕上,躺在了存芳身旁。

        這便是注定的冤孽!

        躲不過的命中一劫!

        “你身上這么冷。”存芳道。

        “是你有一點發(fā)燒。”明學道。

        存芳問:“很久沒來景仁宇了吧?”

        明學道:“你大婚那日在這里吃過酒席。”

        大婚那日,他霸凌他,強著用了他的身體!

        二人相視。

        存芳道:“那日啊,從那日起,便有了殺我的心吧?”

        明學道:“是。”

        存芳笑道:“今日算是個機會。”

        明學輕聲道:“以后,還有機會。”

        半晌~

        “原來軟硬不吃的魏明學過不了苦肉計,要知道早用這一招了。”存芳一笑。

        “哥,你別說了。”魏明學輕輕用唇壓過去。

        “很疼的吧?”

        “你在就一點也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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