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開始元起庸以為自己聽錯了，或者是她說錯了。

        可他又仔細看了一下秋煙離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淡，還帶著一絲微笑。

        那一刻他就明白了，她說的是認真的。

        可他還是問道：“你說什么？”與此同時，他那雙犀利的冷眸危險的瞇了起來，兩只搭在膝頭的手也握成拳狀。

        秋煙離知道，這不是一句詢問，而是一句警告，讓她不要再繼續說下去的警告。

        可她仍舊緩緩抬起眼眸，平靜而淡漠直視著他，在他審視打量的目光中悠悠笑開，眼底似有鮮花綻放。

        “你在給朕說一遍。”元起庸又給了她一次機會。

        秋煙離還是面不改色地彎起唇角，又重復了一遍：“太子之位。”

        這次她特意將每個字都咬的格外清晰，以防止元起庸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元起庸的臉上果然露出一絲陰冷的殺氣：“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秋煙離沒有被他嚇到，眸中沁上笑意：“父皇放心，臣媳既沒有生病，腦子也沒有壞，當然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元起庸的臉色又沉一分：“用一塊兵符來換太子之位，你這小算盤打得還真精明啊。”

        秋煙離聽出他的明夸實諷，不過她完全不在意：“父皇過獎了，臣媳也就是一般精明吧，比起父皇您來，還差的遠了，而且，臣媳也就是在這種大事上難得精明一次，平時啊，都糊涂的不行，連王爺他都說，像我這種人啊，最受騙子的歡迎了。”

        她還糊涂？

        那天底下就沒有聰明人了。

        元起庸平了平氣，竭力保持冷靜問：“你憑什么覺得，朕會答應你？”

        秋煙離頗為有趣地眨了眨眼睛。

        答案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因為您是一個想要什么，就必須要得到的人。北離雖然糊涂，卻也知道，有多少人盯著北離手上的這塊兵符，不然，父皇你怎么會舍棄那些真金白銀土地牛羊，偏要北離前來和親呢？”

        說到這里，秋煙離突然收起了笑容，不喜不怒地看著元起庸，單刀直入道：“父皇，這里也沒有旁人，我們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這塊兵符的重要Xing還有吸引力，想必不用北離明說，您應該也很清楚。北離要的，既不是您的帝位，也不是您的龍椅，我要的，只是一個區區的太子之位，反正這個儲君，您早立晚立，總歸是會立的。對您來說，這可是筆穩賺不賠的劃算買賣，不是嗎？”

        雖然她的話確實很大不敬，但難得的是她的直白。

        這么些年了，元起庸身邊已經很少有如此直白的人了，想要什么就要，想說什么就說，不會拐彎抹角，也沒有絲毫顧忌。

        至少和這種人說起話來，可以少費一些心思。

        元起庸這樣想著，面色不由緩和了些，可言語間還是沒有松動：“你可知道，這太子之位，對一個國家來說，意味著什么？”

        秋煙離知道他肯定還有下文，便做恭順狀，道：“臣媳愚鈍，還望父皇賜教。”

        “太子，是儲君，是未來的皇帝。當年朕做太子時，先皇便曾告訴過朕說，若太子賢德，受惠的自然是這個國家還有百姓，但若太子昏聵，受害的也將是這個國家，還有所有的百姓。所以，太子一位，不僅關系著他自己，還關系著千千萬萬的百姓，和整個國家的命脈。”

        秋煙離靜靜地聽著他那冠冕堂皇的論調，由始至終都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元起庸說到一半，看了她一眼，然后長嘆了口氣，最終蓋棺定論：“老三這孩子雖然各個方面都比較出眾，但畢竟資歷尚淺，始終還是欠些歷練。在朕看來，他要做這個太子，恐怕還不到時候。”

        不到時候？

        在你心里，只要你一天沒死，就一天沒到時候。

        難不成你聽多了別人喊你“萬歲”，就真以為自己能長命萬歲了？

        你要記住，千年王八萬年龜。

        真正能活一萬歲的，除了神仙，就只有池塘里的那些綠毛龜！

        秋煙離低著頭，久久沒有說話。

        忽然，空蕩的寢殿里回蕩起她低低的笑聲。

        元起庸表情嚴肅，厲聲問她：“你笑什么？”

        秋煙離抬頭直視著他：“我笑陛下您雖坐擁著天下，所思所想，卻還不及我這么一個見識短淺的小女子。”

        元起庸皺眉：“你什么意思？”

        “陛下方才說，祁王資歷尚淺，欠缺歷練，可在我看來，祁王所經歷的，恰恰是其它皇子遠不能及的。您想一想，祁王從一出生，便與他的母妃相依為命，后又經歷了喪母之痛，臣媳聽聞良妃娘娘去世之時，王爺他曾守孝三年，不食葷腥，這份侍母至孝的心思，敢問其他那些皇子，誰能比得上？”

        說起良妃，元起庸面上閃過一抹痛色。

        可在秋煙離看來，這一掠而過的些許痛色，只會讓他顯得更加虛偽與絕情，并不能令他曾經做的那一切看上去有多么的情有可原。

        元起庸并沒有察覺到秋煙離暗含諷刺的目光，猶自在那里做戲。

        秋煙離極力克制著自己沒有冷笑，只繼續道：“祁王都能如此孝順自己的母妃，將來肯定能同樣孝順您。再者，祁王雖自小身患重病，但如今文治武功，樣樣不落人下，可見他的毅力遠勝于常人，若他成為太子，定會成為您最好的左膀右臂。”

        她說的這些的確有道理。

        從各個方面來看，元祁的確是他眾多兒子里最為出眾的，不論人品、學識還是身手，樣樣都足以擔當得起這個太子之位。

        甚至，他如今的聲望也遠超當初的元洵。

        可也正因為這樣，他才害怕。

        害怕那則在他心頭盤繞了一輩子的預言，總有一天會變成真的。

        所以，即使他知道元祁就是太子之位的最好人選，他還是遲遲不肯冊立儲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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