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該怎樣去描述這個荒謬的場景？

        不斷翻涌的海水淹沒斷橋的缺口處，一只往常能倒海翻江的黑灰色鯨魚此刻正顫動著它巨大且疲重的身體，無力地擱淺在橋上。

        它抽搐著張大嘴巴，發出了最后一聲注定無法被人類的腦電波所解讀的，瀕死前的鯨叫。

        在孤獨壯闊到幾乎令人靈魂發顫的叫聲中，周瓊握緊了手中的刀。

        她的神經如一根弦一般，在那一刻繃到了最緊。

        像是感應到了同伴必死的命運，大海突然憤怒起來了。波濤翻滾，成群的鯨魚從海面下掙出，像是用盡生命的力量一般，猛地向天空中奔去。

        鯨魚們發出了此起彼伏的哀叫，那神圣而凄慘的尾音轟鳴著，聚成了海洋的哀歌。

        它們龐大的身體緩慢翻轉，在某一瞬間，像被凝滯在空中一般。之后，便是砸向海面的巨大聲響。

        本就不算寬闊的橋面隨之晃動起來，周瓊感受到地基在不斷分解塌陷。

        海水在上涌。

        在猛烈地晃動中，她和埃爾奧特同時起身后退。

        而更另周瓊心驚膽戰的是：從那只血肉模糊，沒有氣息的鯨魚眼中，爬出了詭異的銀絲。

        從鯨魚眼眶中鉆出的銀絲好似蜘蛛網一般，瞬間籠住了它的頭部，緊接著，依附在頭骨上的血肉四分五裂，脫落下來，直至露出了森白的頭骨。

        空氣中彌漫著濃厚的血腥味，周瓊不適地皺了皺鼻子，幾欲作嘔。

        很快，她注意到，這與其說是一顆頭骨，不如說是以頭骨為框架搭建而成的巨繭。

        周瓊頭皮發麻，這蟲子，竟是將鯨魚的腦子當成了溫巢，在里面產卵！

        事態的發展快到她根本來不及思考，在她呼吸間，從卵的縫隙中便擠出一雙蜷曲濕潤的蟲翅，透明的蟲翅上覆滿扭曲的紋路。

        繭內傳來了混合著人聲與蟲鳴的扭曲語言，嘶啞而可怖。

        【吃吃吃…吃吃…吃……吃吃】

        【…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

        【吃！吃！吃！吃！吃！】

        【吃！！！】

        縫隙內露出了一只滿是貪婪和饑渴的血紅色眼睛。

        它狹長的瞳孔直接鎖定了周瓊。

        在被它盯上的一瞬間，周瓊滿身的雞皮疙瘩都立了起來，她的腦子里驀地迸發出混沌而陌生的囈語，剎那間，她的心神就好似被那只眼睛完全吸走了一般。

        她幾乎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直視那雙癲狂的紅瞳。

        直到她的視野突然被遮擋住，周瓊才勉強找回了一些理智。

        埃爾奧特移步到她身前，他手掌緊扣在周瓊的眼睛，蓋住她的視線。

        他順勢壓著她半隱在自己的身后，另一只手轉起變形金屬所化的利刃遽然向繭中的縫隙襲去！

        鋒利的長刃離手后，以驚人的速度長嘯著切開空氣，霎時破開蟲族新生的翅膀，直直釘入繭內。

        繭中傳來了飽含著痛苦與狂怒，泣血的嘶鳴！

        埃爾奧特沒有分神觀察繭中情況，這一擊是必中的，但蟲是否能被重創卻不是他能說了算的。

        他選擇抱起周瓊，迅速向后撤。

        剛一碰觸，埃爾奧特便察覺到了周瓊的不對勁，她身上顫抖得厲害，埃爾奧特急聲問道，“怎么了？”

        周瓊伏在他的肩頭痛苦得直冒冷汗，她咬緊牙關，細瘦的手指控制不住地扣緊在他的肩頭上。

        她的腹部連同著肩胛骨撕裂一般疼得發慌，左眼的眼球像是要爆掉一樣鼓脹起來，劇痛無比，瞇起的眼縫里不斷流出濕熱的液體。

        她本以為會是血，但看到埃爾肩頭并沒有落下猩紅的血跡后，她立刻明白過來：不是血，是眼淚。

        這是幻痛！

        她竟和身后這只蟲子共感了！

        周瓊掙扎著從埃爾奧特的頸窩中抬起頭。

        透過迷蒙的汗液與淚水，她看見那只蟲子竟已從繭中半爬出來了，它比人大了一倍，卻長了一張人的面孔。

        它伏在地上，屈起身體，僅剩的血紅的眼睛正怨恨地盯著周瓊。

        這只蟲子的左眼已經變成了一只血洞，腹部則被埃爾的劍所貫穿。

        周瓊驚懼地發現，它的腹部正在急速愈合，眼睛的窟窿處也覆上了一層薄膜。

        好驚人的恢復力！

        這就是高等蟲族嗎？

        周瓊不可能放任它恢復好！她反手握拳，單薄的手背上凸起根根指骨，咬緊牙關道，“炸！”

        話音未落，她的腦域就似被碎肉機狂絞一般爆發出極度的痛楚，在這令人痛苦的短暫清醒中，她的心神回歸，磅礴的精神力傾瀉而出，瞬間卷席了插在蟲族腹部的利刃！

        炸！

        銀色的金屬在這一瞬間分崩離析，如隕石撞擊地表一般粉碎了蟲族的腹部。

        在暗色的血跡中，蟲族蜷曲著身體，痛得在地上翻滾，喉嚨里發出了尖銳的嘶吼。幾乎同時，周瓊的腹部傳來了同等的疼痛，她眼前一黑，痛得幾乎暈死過去。

        她的每個毛孔都傳來了針扎般的疼痛，口腔里彌漫著血的味道。

        即便如此，她也沒有放任自己暈過去，她的腦袋里盤旋著最后一個念頭：

        還能炸一次。

        周瓊死死盯著打滾的蟲族，它的身體里還殘存著變形金屬。周瓊瞪得眼角幾乎裂開，她咬住下唇，血順著齒縫不斷下流，身體痛得像一條脫水的魚，開始不斷抽搐亂顫。

        再炸一次。

        似乎唯有這個信念可以支撐她不昏厥過去。

        “你在想什么？”埃爾奧特厲聲問道，他的眼睛里充斥著熾烈的怒火，“你要把自己痛死嗎？！”

        他硬壓住周瓊的后心，強制幫助她順氣，虎口鉗制住她的下頜，手指塞入她的牙齒下方，用力頂開她的嘴巴。

        “呼吸！”

        埃爾奧特命令道。

        “呵——咳、”

        周瓊深吸了一口氣，她仰頭吐出埃爾奧特的手指，伏在機車后座，垂著濕漉漉的腦袋開始咳了起來，她面白如紙，身體虛軟無比，幾乎失去了行動能力。

        她身體里殘留的唯一感覺，那就是痛。

        倏地，埃爾奧特輕嘆了口氣，他掌心輕輕壓在周瓊的發頂，向下順手將她黏在臉側的發絲捋到了耳后。

        他好似自嘲一般，輕聲說道。

        “我是有多不被你信任，”

        與他平淡的語氣不同的是，變形金屬突然滾沸起來了。于瞬息之間，在他的身邊重新凝聚成兩把寒光閃閃的長劍。

        埃爾奧特從空中取下長劍，濡濕的金發下，碧綠的眼睛燃燒著凜然的戰意，

        “不要把我想得那么弱啊！”

        周瓊被機車帶著向前急奔，她早該想到的，既然車載ai能安然無虞地操控著機車來到校門口，自然也能帶著她在跨海大橋上狂奔。

        只是來的時候是兩個人，走的時候卻只剩了一個。

        不過，她是不會只把埃爾一人留在那里和蟲子博命的。

        就是死，他也要死在自己后面。

        周瓊緩緩吐了一口氣，操控著變形金屬化為尖銳的匕首割開身上的束縛帶。

        在逐步離開蟲子的攻擊范圍后，她明顯感覺活過來了不少，至少那股湮滅人的痛苦從她的身體上消失了大半。

        只有面部殘留的淚痕和緊張到疲軟的神經還在提醒著她剛才發生了什么。

        只是失去了和蟲子的共感后，她也不知道埃爾現在怎么樣了。

        周瓊低聲命令道，“車載ai，掉頭！”

        【很抱歉，您沒有權限】

        機車發出的悅耳提示音在空曠的海面上越發突兀了起來。

        “如果你不停下的話，”周瓊也不知道自己在和ai商量些什么，只是在這種速度下跳車太容易受傷了，“我就只能跳下去了。”

        就在周瓊和ai商量不通，從車座上直身站立，準備跳車時，不遠處的海面突然亮了起來。像是有什么在它上空投下了大片光芒。

        周瓊猛地抬頭一看，天空竟飛來了數艘救援飛艇。

        “終于來了……”

        她嘴唇顫抖道。

        飛艇開啟腹部艙門，向下投放了三臺機甲，一落地，機甲便立刻啟動開來。最前面的那臺幾乎是在飛一般地趕路。

        它移動的速度極快，幾乎在眨眼間就掠過了周瓊。

        好在，它并沒有忽視周瓊，薩洛揚迅疾的聲音從機甲內傳來。

        “周瓊，你還好嗎？還有埃爾，他在哪里？”

        周瓊仰頭，焦急地大聲說，“埃爾在前面！他在和蟲子戰斗！”

        “好！”薩洛揚沉聲道，她撈起機車后座的周瓊，讓她穩穩地坐在自己的機械臂上。

        “不用擔心，”薩洛揚邊疾跑著，還不忘安慰周瓊道，“那小子很強的，不會有事。”

        “我們現在就去把他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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