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回憶【四】
沄兒在她十歲那一年冬天害了一場病,全身發熱不退,一睡就是兩天。
“沄兒,沄兒,有好點嗎,這樣有好點嗎?”袁燼川一臉焦急地拿冷水泡過的帕子在沄兒的額頭上擦拭著。
十五歲的袁燼川是一個瘦弱的少年,臉上清瘦一點多余的肉都沒有,如今眼眶深凹,滿眼疲憊,眼里的紅血絲多的可怕。
“沄兒…”少年不斷地喚著她。
“哥哥…”發熱的沄兒嘴里模糊地呢喃著兩個字。
“哥哥在這!哥哥在這!”袁燼川馬上回答,能聽到她的聲音讓他欣喜若狂。
“哥哥在這!沄兒我們喝藥!”袁燼川馬上拿起床旁放著的藥碗,吹了吹,慢慢地往沄兒的嘴里喂。
可惜沄兒一滴都沒有飲下,雙唇緊閉,又繼續昏迷。
袁燼川急的眼睛通紅,大雪夜跑出了家,街上飄著厚厚的鵝毛大雪,地上的雪差點蓋過小腿,少年在雪里艱難地前行。
“開門!開門!救命啊!”少年拼命拍著鎮上唯一的醫館大門。
“叫什么叫!”拍了好一會,醫館大門才開了個縫,里面說話的是在醫院做長工的小伙計。
“救命!救命!我妹妹要死了!我要見徐郎中!”少年聲音嘶啞,透露著萬般焦急。
“這么晚了!徐郎中早就回家了!在這叫什么叫,明天再來!別打擾我睡覺!”小伙計語氣很不好,急著要把門掩上。
袁燼川馬上拿身子卡住了要關上的門。
“你騙人!徐郎中就住在店里!快讓他出來!”
“你聽不聽得懂人話啊?我說了!徐郎中不在!”小伙計火氣更盛了。
“出來!出來!徐郎中!你出來!”少年卡著門拼命地喊。
醫館二樓的臥房里,徐郎中妻子正拿被子捂住腦袋,實在受不了了,她坐起來說:“下去看看吧,吵死了!”
“誒呀!別管他,讓他去鬧。”徐郎中閉著眼睛說。
“你不管,他這么鬧一晚上!第二天生意怎么做,你給他的是什么藥?”徐郎中妻子問。
“他妹妹生的不是尋常風寒,具體是什么我也沒看出來,給她抓了點黃蓮,喝著總不能出錯吧。”
“你出來!我知道你在里面!”樓下傳來的少年的嘶啞的聲音。
“下去看看吧,真受不了。”徐郎中妻子不耐煩地說。
“唉!”徐郎中嘆了一口氣,下床穿上了鞋子。
看見徐郎中從里面出來了,少年馬上要往門里擠。
“師傅!這個人真難纏!”小伙計和袁燼川僵持著。
“讓他進來。”徐郎中說。
“你給我的藥!一點用也沒有!那是什么特效藥!”少年聲音夾雜著憤怒。
“你妹妹要是吃了我的特效藥還好不了,那就是大問題了!”徐郎中抿了抿胡須說。
“什么問題!”
“我給你開的特效藥能清除身體里的熱毒,如果喝了我的特效藥還好不了,那就是身體里的熱毒被淤堵住了。”
“那怎么辦!”
“唉!方法倒是有,但是……”徐郎中打量著眼前的少年話里打著馬虎眼。
“但是…怕你負擔不起啊!”徐郎中說。
“是什么方法!只要能治好我妹妹,我干什么都行!”
“十兩銀子,我去趟城里,給你跑一趟,把靈芝草給你找來,靈芝草可是包治百病的神藥。”徐郎中說。
十兩銀子……袁燼川根本沒有。
“我……我現在沒有那么多錢!我會去籌錢!這個藥真的能治好我妹妹,你不要騙我!”少年仿若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籌錢?你妹妹能堅持幾天吶,怕是你籌完了錢你妹妹也……”
“我不許你詛咒她!”少年突然發了瘋一樣的上前抓住了徐郎中的衣領,眼神中的陰鷙駭人。
徐郎中被這突然的襲擊嚇了一跳,扯著自己的衣領子馬上說:“我不是詛咒她!十兩銀子是大錢!哪是那么好籌的,我只是希望你快點!”
“可是她現在就吃不下,喝不下!藥也不吃!怎么辦。”
“所以你才更應該快點籌錢嘛!你這邊籌到了我馬上就進城!怎么的都把靈芝給你弄回來,現在吃不下就灌下去!”徐郎中說。
“好!你不要騙我!你不要騙我!我這就去籌錢!”袁燼川說完轉身就出了門。
袁燼川走后,小伙計合上了門問道:“師傅……什么神靈芝草啊……”
“什么神靈芝,糊弄他的罷了,他上哪去弄十兩銀子,到時候她妹妹死了,也不是咱們的事,那是他自己沒籌來錢導致的,若是他真籌來了,就把咱們柜下的陳年靈芝干給他幾兩就是了。”
“你這么做,不怕惹麻煩?”徐郎中妻子從樓上下來說道。
“他無父無母的,我還能怕了他去。”徐郎中說著眼里盡是輕蔑。
漫天大雪的夜里,袁燼川睫毛上都蓋著厚厚的一層雪,瘦弱的少年凍得直哆嗦,踩著厚雪一路艱難地跑回家。
臉凍得慘白的少年,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溫熱的藥給沄兒慢慢的灌了下去,然后又灌了點米湯,看著沄兒的小臉,心里無數次虔誠的祈禱。
守著沄兒過了一夜,第二天晌午,他把沄兒拿被子裹的嚴嚴實實后,跑了出去。
他來到了亂市,這里有一家黑賭坊,黑賭坊的二樓是一處壓注肉搏打架的場所。
“大哥!你們這還招人嗎?”袁燼川穿過人群走到賭場負責人身邊問道。
賭坊負責人瞄了一眼他瘦弱的身體說道:“就你?走走走,別在這礙事!”
“大哥!我知道我打不過誰,但是我可以當人肉沙袋的大哥。”
袁燼川原先跟小混混們混街的時候聽說過,這里的黑賭場召人肉沙袋,上場直接挨頓打輸給他們內定的冠軍,給他們作弊,能拿不少錢。
“人肉沙袋也不要你這樣的!不知道的以為我們欺負小孩呢!”賭場負責人說道。
“我不是小孩!我十八歲了!我只是長得瘦,大哥,求求你,讓我做吧!我保證做好!”
“你十八歲了?誰信啊?我告訴你,這里可不是過家家,真上了場是容易沒命的,你這個小身板不是來送命嗎?我可不想到時候再攤上個人命官司!去去去!”賭場負責人驅趕著袁燼川。
誰知袁燼川撲通一聲跪在了他面前。
“我妹妹要死了!我必須賺錢救他!求求你了大哥!讓我上吧,我愿意簽生死狀!絕對不會給你惹麻煩的。”袁燼川跪在他面前祈求道。
賭場負責人家里也有一雙兒女,見他這模樣動了惻隱之心,沉默了片刻說:“先說好,上臺前要簽生死狀,死了殘了和我們沒關系。”賭場負責人說道。
“我明白!”
“還有,不可以做得太明顯,無論被打成什么樣,都要反擊,不到萬不得已不可以倒下,知道嗎,如果在場上堅持不到一炷香時間,就一分錢也拿不到。”賭場負責人囑咐著。
“明白。”
夜晚的賭坊嘈雜混亂,人多到把二樓的過道都擠的水泄不通。
袁燼川帶著黑色的面具,額頭上系著黑帶,在臺下等著被傳喚,十五歲的少年身型瘦小,在一眾強壯的參賽者中間顯得十分扎眼。
下賭注的賭徒們在臺下發出興奮的吶喊聲。
袁燼川是第二個被傳喚上臺的,他的對手是一個二十幾歲的精壯男子,光著上身,正對著觀眾席炫耀著自己的肌肉,他剛一上臺底下就傳來了陣陣唏噓聲。
“怎么還上來個毛頭小子!”
“是啊!毛還沒長齊就敢來這里,不要命了!”
還有太多嗤笑嘲諷的聲音傳入袁燼川的耳朵。
“開始!”底下的裁判員高喊。
對面的男子看他的眼神十分輕蔑,下一刻,他突然沖少年跑回來,粗壯的手臂直接擒住了少年的胳膊,想給少年一個過肩摔。
袁燼川使勁掙扎著,奈何不住對面的男子力氣巨大,自己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胸口震的巨痛,少年拄起胳膊,想站起來。
誰知下一刻就被男子狠狠地踢中了腹部,袁燼川只覺得五臟六腑在陣痛,腹部被重擊,連起身的力氣都不知道怎么使。
連被重踢了五六腳,袁燼川額頭出了汗,順著綁在額頭上的黑帶流了下來。
突然少年抓住了男人的腿使勁站了起來,瘦弱的身軀開始反擊。
底下的人看見這一幕都大聲的呼喊。
男人沒想到這個黃毛小子還能站起來,他的眼里閃爍著異樣的興奮,推開少年不費多大勁,他朝著袁燼川的臉重重地打了一拳,少年猛地往后退了好幾步。
這一拳直接將袁燼川臉上的面具打得松動,趁少年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又上前一下接一下地往死里打,直到將少年打倒在地,他又騎在了袁燼川的身上,每一下都拳拳到肉,專往袁燼川的頭上打。
“服不服輸?”男人的聲音狠戾,邊打邊說。
少年的面具已經被打爛,露出滿是鮮血的臉龐,鮮血順著少年高挺的鼻梁往下流著,直流到脖子。
袁燼川意識模糊,躺在地上隱約能看見棚頂上的燭火,底下人的叫喊聲在他耳里,就像是隔了一層鼓,什么也聽不清。
“快認輸啊!”男人已經開始不耐煩。
不能認輸……如果打不到一炷香,就拿不到錢,不能認輸……
鮮血已經將少年額頭的黑帶染紅,順著頭部流了下來打濕了少年的睫毛。
男人抓著少年的衣領,口水都噴到了他的臉上:“再不認輸我就打死你!”
他沒預想到袁燼川會手扶著他的胳膊起身,用盡全身的力氣頂向他的腹部,他沒做好準備,腳下一滑,被他頂的坐在了地上。
“哈哈哈哈!他竟然起來了!”
“誒呀!快起來呀!
底下的觀眾氣氛一下子被烘到了頂峰,還有甚者激動的想要越過觀眾席。
男人被這猝不及防的一擊弄的顏面盡失,他站起來,滿臉怒氣地沖向袁燼川,掐住了他的脖子,拳頭兇狠快速地往他的腹部毆打。
袁燼川喉口一陣腥甜,一口鮮血從喉嚨涌出,吐灑在臺上。
“我看你是存心找死。”男人咬著牙說。
袁燼川看著臺下燃燒的香,無論如何也不認輸,滿嘴的血,眼神猩紅,看著正在毆打他的男人,已無力掙扎。
賭場負責人在臺下都不忍心再看。
“唉!這孩子。”賭場負責人轉過了身。
“爹!再打下去,他真的會死!”賭場負責人的兒子也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他拽著他爹的衣袖說道。
賭場負責人對掌香的人使了一個眼色。
掌香的人將馬上燃盡的香掰折,對著場上打了一個手勢。
“停!紅方勝!黑方敗!”賭場負責人喊道。
“好!”
“好呀!”
底下的觀眾們呼喊著,他們全都壓了紅方的注。
袁燼川被兩個人拖下了臺,臺上留下了一灘鮮血。
袁燼川像沾滿鮮血的垃圾一樣被丟在二樓拐角的角落里。
“一場最多只有五百文,孩子,我給你一兩銀子,你拿去救你妹妹吧。”賭場負責人蹲下身拿出了一兩銀子遞給袁燼川。
“一兩…一……兩……不夠啊…”少年虛弱的吐出幾個字,牙齒都被鮮血浸泡地鮮紅。
“我……我還能再打……”少年正過頭,看著男人,努力的讓自己吐字清晰。
“不行!再打你就真死了!快走吧!”
“你妹妹生了什么病?要這么多錢。”一旁站著的女人開口問道,她看起來四五十歲的模樣,柳葉眉圓臉,個子不高,身體發福很豐滿。
“是啊!什么病啊!一兩銀子還不夠!”賭場負責人也好奇地問道,還沒等少年回答,他就被一旁的掌香人叫走了。
“她……她渾身發熱……高燒不退…吃不下藥,喝了……喝了醫館開的藥也沒有起色。”
“可是鎮上的那家醫館?”女人問道。
“是,是徐郎中……開的藥…”
“誒呀!那個徐郎中是十里八鄉最黑心的郎中,我丈夫就是被他治,越治病越重!”女人恨恨地說道。
少年一聽這話,努力的抬起頭看向女人。
“他向你要了多少錢?”
“十兩銀子……買神靈芝……”
“呵~笑話,你被騙了!咱們北方哪有這種藥材,就是有,從南方運過來也早成干草了!還要十兩銀子這不明擺著是坑你呢嗎?”
少年錯愕,看向女人的眼神充滿了無助。
“那……那怎么辦……”少年問。
“你妹妹這種病一定是徐郎中拿破草藥賣給你,才給耽擱了,一直發熱不退,我有辦法。”
少年努力地支撐著身體站了起來說:“大娘……你可有法子救我妹妹!”
“我兒子之前就這樣一直發燒不退,后來吃了我從老家拿來的偏方草藥,第二天就好了,那種草藥極為珍貴,我家里還剩下了一點,放在柜子里以防孩子以后生病的。”
“大娘!你的草藥多少錢!能不能給我妹妹勻一點救命。”
女人面露難色,嘆了口氣道:“你爹娘呢?怎么不管你妹妹。”
“我沒有爹娘,家里只有我和妹妹。”
“苦命的孩子,唉,我那草藥當年是我花了幾十兩才找人捎來的,如今看你們兄妹太苦了,就給我一兩銀子吧,我也是看在你們倆可憐。”
“真的嗎大娘!謝謝你!謝謝你!”袁燼川忍著身上的劇痛要跪下來謝恩,卻被女子攔住了。
“不用如此大禮了,就當我積德了。”女子說。
袁燼川馬上把手里攥著的一兩銀子給了女子,銀子上還沾著手里的血。
女人收下了銀子,對少年說:“你就在此處等我,看你這傷的樣子,別亂走動,我回家去拿藥,不到半個時辰就能回來,我常來這個賭場,這里的人都認識我的,我叫安娘。”
“好!謝謝大娘!謝謝大娘!你真是個好心人!”袁燼川靠著墻借著力站著,感覺身體不斷地往下墜。
“嗯,我去去就回。”女人轉過身下樓去了。
袁燼川坐在角落,頭靠著墻角,血順著他的傷口往外滲,他痛苦地嗚咽。
賭場的人在他身邊人走來走去,連下注看戲的人都換了好幾撥人,少年坐在地上,一直注視著樓梯口處的人,過往了很多女子,卻沒有他要等的人。
又過了一個半時辰,少年靠在墻邊,越等越焦急,臉上的傷口流血處已經干涸結痂,他抹了抹嘴角的血,一瘸一拐地走向賭場負責人。
“大哥!請問你看見剛剛和我說話的那個大娘了嗎?”
“什么大娘?”賭場負責人想了想又說:“沒見過。”
“安娘!她叫安娘!她說她總來這個賭場。”少年一聽這話慌了神。
“安娘?沒聽說過,我那陣看她的面孔也是生面孔,怎么會是總來的人呢,怎么了?”
袁燼川頓時感覺頭腦發漲,眼前恍惚,不會的,不會的,不會人人都想騙他的,不會的。
為什么要在這個時候騙他!他所有的希望都在這上了!為什么!少年的眼睛猙紅,渾身散發著絕望的氣息。
得知了事情的經過,賭場負責人看著眼前已經失了魂的少年,開口道:“孩子,這世上就是這樣的,弱肉強食,人人都帶著面具活著,除了自己的親人誰也不可信啊。
說著他拿出了自己胸襟口袋里的小瓶子說道:“我把賭場的回命丹給你一顆,如果你妹妹實在撐不下去了,給她吃了,也許還能撐幾個時辰,這是賭場里用來給快被打死的人吊命用的,沖擊人的心脈,能讓人活過來,你拿走一粒吧,別的我也幫不上你了。”
少年失魂落魄踉踉蹌蹌地走在大街上,他身上的傷沒有包扎,還在不斷流血惡化,他的腿仿若斷了一般,努力的撐著最后一點力氣,踩在大雪里艱難的往家趕。
少年抱著一動不動的沄兒,把沄兒貼在自己的胸口,努力地想感知少女薄弱的氣息,床的旁邊放著一把尖銳的刀。
袁燼川把回命丹放入了沄兒的嘴里。
緊緊地抱著沄兒,感受她的體溫,他閉上了雙眼,一張消瘦的臉已經被鮮血染成了紅色,他喘息著,只感覺地和天都在晃動,他的意識也漸漸模糊,好困啊,他想睡了……意識模糊好像是在夢境,他看見了父親和一個女子站在他面前,那個女子他從來都沒有見過,那難道是娘嗎……
突然沄兒嘴里吐出一口黑血,原本沉靜的人兒蹙起了眉,神情很痛苦。
聽到動靜的袁燼川猛的睜開眼,恍如隔世一般,從模糊的思緒中回到了現實,卻看見了沄兒嘴角的黑血。
“沄兒!沄兒!”少年呼喊著。
沄兒慢慢睜開眼,感覺好像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夢里的那個模糊的少年逐漸變成了眼前少年的模樣。
“哥哥……你怎么……流了這么多的血……”沄兒抬起虛弱的手摸了摸袁燼川的臉。
少年通紅的眼里眼淚唰地流下來,順著他臉上蜿蜒的傷口流到了嘴角,最后連淚水都變成了紅色的血淚。
“哥哥……不哭……”沄兒乖乖地給袁燼川擦了擦眼角的淚,稚嫩的聲音輕輕哄著少年。
袁燼川手微顫著,笑了一聲,眼淚從眼里掉了下來,沾濕了沄兒的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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