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3030天
第二天睜眼，張晨星通過了梁暮的好友請求，并回復(fù)：“謝謝。”
“不客氣。”隨回復(fù)一起的，是昨晚河邊的夕陽：“或許有機(jī)會能一起坐在河邊，像從前三兩次一樣，聊聊天。”
張晨星沒有回復(fù)，因?yàn)橛腥藖淼搅藭辍?
女子自顧自拉了把椅子坐在門口，堵著門，身后跟著一個瘦弱的男人。是張晨星的嬸娘朱蘭和叔叔張路清。
“讓讓，別堵門。”張晨星不顧嬸娘的吊眼審視，要求她把門口讓開。
“我們來我們的書店，讓什么讓？”朱蘭翹起二郎腿：“不僅不讓，你還得給我讓地兒呢。”
按照朱蘭的話說，起初這家書店一半的書是爺爺留下的，他們也該得到一部分，此其一；朱蘭說張晨星父親當(dāng)年搶救，母親從他們家借債十萬，出于信任沒有欠條，此其二。
張晨星對朱蘭的慣有說辭無比熟悉，她對朱蘭也看心情，有時會跟她理論幾句，有時直接拿起電話報警。附近的民警對這件事幾乎都知道，幾次三番教育朱蘭，但她老實(shí)一段時間又會過來，總之就是要給人添堵。
“我說了，你拿出證據(jù)來。”張晨星無論如何不肯把書給他們，爺爺臨走前有遺囑，書全部給爸爸，叔叔也是認(rèn)的。何況他們一家子不務(wù)正業(yè)，在河邊的麻將桌上一坐就是一天。書店的書不乏孤本，卻也不過是他們幾局麻將的賭資。書可以贈予有緣人，但不能落入泥土里，它總該有它的去處。這件事不由人。
“什么證據(jù)？等你媽回來？你媽是死是活你知道嗎？”朱蘭氣焰很旺，昨晚打牌輸了點(diǎn)，還要請客吃飯，想起昨天看見張晨星又氣不打一出來：“依我看，你媽就是找個情人腳底抹油”張路清在一邊碰朱蘭胳膊：“你別說這個。”
“我說這個怎么了？”朱蘭推了張路清一把：“你有出息就把書給我要回來！他們家的事有什么不能說的？她媽欠錢腳底抹油，她霸占書店，都沒好心腸！”朱蘭罵人的時候眼皮翻著，抖著二郎腿，拿著刀子在別人心口上戳，一副她什么都清楚的樣子。每每這時，張晨星都想豁開她的嘴巴和身體，看看她心臟的顏色到底是不是黑的。
“你就是因?yàn)楫?dāng)年的事記恨！”叔叔張路清指著朱蘭：“你不要再來鬧了！你把書店鬧過來我哥也不會…”老實(shí)人生氣手抖嘴抖，一張臉漲紅。
“我撕爛你的嘴！你敢這么說我！”朱蘭被張路清惹火了，起身拿書砸他。
一本本書落到張路清身上，他不還手，企圖動手控制住朱蘭，讓她別再發(fā)瘋。好好的線裝書，經(jīng)過一扯一扔一落，破了。
張晨星心疼了。在她書案的后面立著一根包鐵的粗棍，伸手就能夠到，但之前警察叔叔對她說要她冷靜。顫抖著手拿出電話，直接打給派出所：“您好，我是上次報案的”朱蘭一步竄過來搶她手機(jī)：“你又想報警是吧？你報警你報警！”巴掌拍在張晨星后背上啪啪作響，再有一巴掌就要揮到她臉上，張晨星一把攥著朱蘭的手：“你跟警察說！”
張晨星沉聲怒喝，眼底漸有狠意，朱蘭愣了一秒又發(fā)瘋。
“警察才不管你破事！”朱蘭伸腿踢張晨星，張晨星頭腦里的血腥畫面突然炸開，眼里最后那點(diǎn)理智消失了，手探到桌后去拎那鐵棍子，棍子剛探頭，就看到朱蘭就被人攔腰抱起在地上旋了一圈。
朱蘭愣住了，一時之間忘記了掙扎，等她反應(yīng)過來人已經(jīng)被扔到書店外。梁暮滿臉殺氣，對朱蘭怒喝：“法治社會！豈容你動手！”
朱蘭終于反應(yīng)過來，指著梁暮：“你哪個小畜生！尊老…”梁暮又一步上前將奮力起身的朱蘭按到地上：“你他媽好好說話！聽見了嗎！”
“呸！別人的家事要你管？你是哪根蔥？”朱蘭嚷嚷一聲后躺回地上捂著自己的腰：“我骨折了，我要去醫(yī)院。你踢我打我鄰里們都看著的。”剛剛的盛氣凌人突然不見，眼淚鼻涕齊齊下來：“太欺負(fù)人了，連老人家都打！”
朱蘭哪里是老人家，不過47歲，加之保養(yǎng)得宜、又有老天賞的底子在，這一哭就有演戲的嫌疑。
漸有游客聚上來，來看這一出人間鬧劇。
梁暮本就是個混不吝，看到朱蘭在地上撒潑打滾，對拿著攝像機(jī)的蕭子鵬說：“你來，你給我拍她。”轉(zhuǎn)身走進(jìn)去，走到坐在那里一動不動的張晨星身邊彎腰扯出那根棍子小聲問她：“這根是吧？用這根打死她？那你等著。”
“幫你出了這口惡氣。”
拎著棍子跑出去的梁暮是徹頭徹尾的兇徒，棍子剛舉起來朱蘭就彈跳起來，指著張路清破口大罵：“你死了嗎？站在那看你老婆挨打！”
梁暮掂著棍子：“我今天要是不打你，都枉你訛我這一通！”
作勢揮出一棒，他心里氣得要死，手里卻還是有準(zhǔn)，擦著朱蘭衣服，連她皮肉都沒碰到。后者已經(jīng)被嚇?biāo)懒耍阍诹藦埪非迳砗蟆?
張路清也不知怎的，心里覺得有一點(diǎn)痛快，又覺得梁暮那一棒太輕，就該狠狠打在朱蘭腰上，讓她以后癱在床上。
游客看到有人撒潑而有人面無所懼，孰是孰非清清楚楚，再看朱蘭就有點(diǎn)輕蔑，甚至希望梁暮的棍子能狠狠落下去，替大家教育這碰瓷搗蛋的人！
蕭子鵬更會烘托氣氛，繞到張路清身后將鏡頭懟到朱蘭臉上：“來，我們記錄一下悍婦的嘴臉。”
“我們采訪呢，來，說一下你剛剛為什么在店里打一個年輕姑娘？”蕭子鵬嬉笑怒罵：“年紀(jì)大了了不起，打別人別人不敢還手、罵別人別人不敢還口，張嘴就胡說，還別人的書店是你家的。”
“讓你拿證據(jù)呢！證據(jù)呢？有嗎？”
“我還說這位游客美女是我老婆呢！是嗎？”
“這條街都是我家的呢！我有那本事嗎？”
路人哄笑出聲，被這說單人慣口的小伙子逗笑了。
朱蘭一張臉脹成豬肝色，恨恨看一眼窗內(nèi)的張晨星，推搡著張路清走了。
梁暮又執(zhí)棍追上去：“你下次再來試試！”看人狼狽竄逃，心里也并不覺得爽快。低頭看那根鐵棍，棍子被盤磨得圓潤，大概可以窺見一個無助的姑娘不知多少黑夜抱著它入睡。他不說話，蕭子鵬只能收場，對著圍觀人等鞠躬：“打擾大家游玩雅興了！可以散了！”
“這是書店？好像是一家二手老書店，進(jìn)去看看。”有人提議。
梁暮幾步過去擋在門口：“抱歉，暫不營業(yè)。”無論如何不放人進(jìn)去，里面地上是被打翻的書，還有一個坐在那不聲不響的店主。
希望幫張晨星葆有體面。
梁暮目送游客離去，走進(jìn)去，關(guān)上店門，收拾地上的書。這些書梁暮認(rèn)識，是上一次張晨星批量買來的舊書，她著實(shí)打理了有一陣子，最后放在書架外面，別人一眼就能看到。有兩本書的書皮被扯掉了，書頁滿是傷痕。
慢慢把書頁盡量撫平，但破了就是破了。這么多好書真要交給那個人，轉(zhuǎn)眼就變成廢紙了。那人想拿這些書去變賣，還不如直接要了張晨星的命。
張晨星看窗外墻上站著兩只跳著追逐的鳥，逐得高興的時候，一只撲騰著翅膀蹭地飛起來，飛向廣闊天地。張晨星也想像鳥兒一樣，有一雙翅膀，自在一點(diǎn)，悠閑一點(diǎn)。
梁暮把兩本書放到書桌上，扯回她視線。張晨星看著那些書一陣心疼，可惜了。朱蘭一年來兩次，上半年一次，下半年一次，她明知道沒有結(jié)果，卻還是要鬧。用她的話說，她只要想起來就鬧。打牌的時候也要把大話說出去，我們在巷子里有房子、還有書店，那里面的書值錢著呢！
“下次不用你幫忙。”張晨星看著梁暮：“你要是看見了，你就躲遠(yuǎn)點(diǎn)。跟她爭不出道理，到頭來別人還要說你沒教養(yǎng)，欺負(fù)弱小。”
“那你自己倒是動手啊，巴掌拍在你后背你一點(diǎn)反應(yīng)沒有。你是木頭？蕭子鵬說你天天端著一副隨時要打人的架勢，怎么了？碰到事慫了？”梁暮切了聲：“我看你也不是隨便被人欺負(fù)的人啊？”
低頭看到張晨星脖子上被指甲撓出一道傷口，眸色一沉：“酒精有嗎？”
“沒有了。”
“你要是沒事兒就挨打，那你最好備一點(diǎn)。”梁暮說完轉(zhuǎn)身走了，再回來的時候拎著酒精和棉簽，而張晨星已經(jīng)埋首去處理那些書。
梁暮沒見過哪個人像如今的張晨星一樣處理情緒這么快，快到好像剛剛發(fā)生的事是錯覺。把酒精和棉簽放到桌上：“有事給我打電話。”
“我去賺錢糊口了。”
“怎么賺錢？”張晨星突然問，抬起臉來看他，眼睛里倒也不是興趣，是感謝，梁暮接收到了。
“接了單婚慶生意，拍求婚視頻。這個我非常專業(yè)。”
可以說是得心應(yīng)手了。梁暮在心里自嘲。他沒有那么多所謂的要求，比如什么樣的工作有格調(diào)、什么樣的工作值得，在他看來，這些都一樣。
蕭子朋推開窗，身子探進(jìn)來，肩膀上架著機(jī)器，拍拍梁暮，再拍拍張晨星，兩個人都斂著情緒，看起來像默片。玩夠了終于開口：“走吧梁導(dǎo)，客戶催了。”
“你會給我打電話吧？”梁暮離開前問張晨星：“會嗎？”
“不會。”
“也對，答應(yīng)寫信都不寫呢！”梁暮跟張晨星拌嘴：“玩失蹤可是一把好手。”
長腿邁出門檻，揪了朵墻腳野花，經(jīng)過窗子的時候順手丟到張晨星書桌上。
野花帶著一點(diǎn)幽香，最配古城的晴好天氣。
等張晨星反應(yīng)過來，梁暮已經(jīng)走到巷口，只留一個倔強(qiáng)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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