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3069天
“省省錢吧。”張晨星打斷了梁暮不切實際的想象:“把這精力用在正事上。”
梁暮滿腔浪漫主義被張晨星澆滅了。張晨星真是氛圍破壞高手。
“那就在家里看。”梁暮說:“省錢。”
張晨星身邊的貓叫了一句, 似乎不滿她一直講電話,盆里的牛奶空了她都沒發現。
“掛了。”張晨星直接這么一句,認真照顧她的“深夜護衛”們。想到梁暮說他挺過了難關, 又覺得老天爺或許是慈悲的,不會把人逼到絕路上。
貓還沒喂完, 就看到周茉氣哼哼回來,身后跟著插兜的唐光稷。兩個人看到張晨星就停下來,周茉指著唐光稷:“不送!”
“那就不送。”唐光稷轉身走了。
張晨星看兩個人的姿態挺奇怪, 尤其唐光稷, 像做了什么壞事沒得逞。周茉蹲在張晨星身邊摸摸那只老貓, 對她說:“唐光稷有病, 非要睡一張床。我說我們是協議結婚,不用睡一張床。他說協議婚姻也要演真點。我說家里沒別人, 演什么演。他說只有培養良好的演戲習慣平時才不會露餡。”
“他腦子壞掉了。”張晨星總結。
“對。睡一張床還想跟我動手, 讓我把他踹床下了。”
“那是另外的協議。”張晨星又總結。
“對, 得加錢。”
周茉說了一通, 心情大好。太晚了不敢回家怕爸媽追著問, 非要在張晨星床上擠一宿。
張晨星沖個澡出來,看到周茉坐在床上瞪著大眼睛看她。
“怎么?”
“你別剪頭發了啊。”周茉說:“這樣真好看。更好看了。”
張晨星有幾個月沒剪頭, 頭發已經及肩了。這會兒發梢滴著水,t恤濕了一小塊貼在肩上。
“理發店的爺爺回鄉探親一直沒回來。”張晨星說。這幾年一直是那個爺爺幫張晨星剪頭發。他不像別人會發出類似于真可惜、留點一點也好看的感嘆。剪頭發就是剪頭發, 從來不多說。
“回來我也不許你剪了。”
“多好看啊。”
張晨星對頭發沒有過多感覺, 她只是覺得短發方便。她甚至對自己的相貌、身材都不太關注,素面朝天就素面朝天、瘦桿就瘦桿。
“最近還有陌生號碼嗎?”周茉問。
“沒有了。”
“警察怎么說?”
“民警說可能是詐騙電話。也有可能是惡作劇。”
“他不說話, 也沒有經常打。估計警察同志也不好界定。”
“嗯。”
張晨星后來曾撥打過那些電話,但都沒有回音。尋親網站上越來越多的人在發帖子,她后來又重新發了一些, 有人安慰她、有人詢問情況,但都不再有確切的線索。
網站后臺疏于管理,開始有一些無關主題的灌水貼。大家希望管理員能刪除,但管理員已經消失半個多月了。
尋親會的趙叔叔管理這個論壇,十幾年從來沒出現過這種情況。有人知道張晨星和趙叔叔在同一個城市,就拜托她去看看。
張晨星是在第二天一早去的。
趙叔叔的家也在老城區,門口臥著一條老狗。木門上的對聯已經脫了色,張晨星記得這副對聯,是前年過年的時候趙叔叔親手寫的,也給了張晨星一副。
她在外面叩門叩了很久,里面終于有了一點響動。再過一會兒,有人開了門。
張晨星看到了一年多未見的趙叔叔,僅剩的可憐的花白頭發不做打理,老花鏡的度數好像更加大了。看見張晨星有些高興,但嘴角提起又很快放下了,沒有精氣神了。
“趙叔叔。”
“晨星啊。”
“您怎么了?”
“叔叔生了一場病。”趙叔叔請張晨星進門,他的妻子宋阿姨給張晨星泡了一杯枸杞水。
兩個人看起來都很疲憊。
“其實去年就檢查出來了,前列腺癌,不要命,就是行動不便,也辛苦。兩個月前又查出了尿毒癥,每周要去透析。”趙叔叔對張晨星笑笑:“是不是有人讓你來找我?論壇沒人管理了。”
“是。大家不知道您生病了。”
“不知道入土前能不能找到我女兒了。”
宋阿姨聽到這句,在一邊抹了把眼淚。張晨星不知道說什么能安慰到他們,坐在那里低頭摳手指。
趙叔叔嘆了口氣。
他身體一天不如一天,而尋找是無望的。
那個論壇只有很少的人會上,越來越多的無用信息,他已經沒有精力管理了。
“你幫叔叔管理吧,叔叔把權限給你。”趙叔叔說:“可是晨星,它應該作用不大了。如果我們還想幫助別人,我們應該換一種方式。”
張晨星沒有講話。
她其實是知道的。這兩年她收到的線索越來越少,而她不知道是否還能有其他出口。
“我們可以拍視頻發到網上去。”趙叔叔說:“可惜趙叔叔沒有那么多錢。”
張晨星不知道怎么安慰趙叔叔。
趙叔叔一直在幫助別人,以緩解自己內心的罪惡感。可他年紀大了、生病了,他沒力氣堅持了。
張晨星從趙叔叔家里出來以后一直緩不過神來,說不清自己心里的感覺,好像又有一個人要消失在歲月盡頭了一樣。她想她會永遠記得每當趙叔叔看到有人提供媽媽的線索的時候,興奮地打給她。這種興奮好幾年如一日。
他永遠為別人服務。
可是屬于他的時代快要結束了。
梁暮工作室的員工打給她,第一句就是:“晨星姐姐,梁導說讓我找你。”
張晨星想起梁暮說要拍郵局的話,她以為他臨時起意隨便說說而已,不成想是認真的。
約好了在郵局集合。
大大小小的機器擺了一整張桌子,兩個姑娘一個小伙子站在桌邊等她。
他們自我介紹,短頭發的姑娘叫小櫻、長發的姑娘叫羅羅、小伙子叫阿強。
張晨星有點局促,她沒想到是這么多人。
“梁導說讓我們好好拍。”小櫻說,她打開了電腦,拿出提前做的功課,一些拍攝方案。
張晨星不太懂他們的工作模式,別人問她她就說好,只是安靜的跟在旁邊。只是偶爾會講幾句這個郵局的歷史。她的角度不太一樣,剛好能彌補團隊在這個方向的知識缺陷。
中間門休息的時候,張晨星突然問小櫻:“一般拍一段視頻要花很多錢嗎?”
“什么樣的視頻?”
“比如拍一些尋人的視頻。”
“如果是公益性質,那就是團隊拍攝和剪輯和差旅費用,這個要看每一個單獨的情況。”
“如果節省著花呢?”
“如果在咱們古城拍,拍攝剪輯一天不到1000就差不多。”
張晨星點點頭,她記得趙叔叔的話。雖然他只提了一句,但在張晨星看來那似乎是一種托付。
張晨星沒有遠大的使命感,但她知道:受人所托、忠人之事。
拍攝結束后她回到家里,拿出自己的存折,上面有十三萬四千兩百塊錢,是她這幾年風里雨里一點點攢下的錢。張晨星從存第一分錢起就沒想過用這些錢干什么。之前周茉要她拿出一兩萬出去旅行,或者給自己多買一些衣服。
可她沒有這些欲/望。
今天再看這張存折,她突然找到了方向。
張晨星主動給梁暮打了一個電話。
梁暮那邊有點吵,他好像是在一個片場,周圍有音樂的聲音。
“等一下,張晨星。”梁暮很詫異張晨星主動打給他,心里的愉悅快要漫溢出來,小跑著找了一個安靜的地方,微微喘著。
“有事嗎?”梁暮輕聲問她。
“我想做你的客戶。”
“你想什么?”梁暮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想找你幫我拍視頻,很多視頻。”
梁暮被張晨星逗笑了:“預算多少啊?我很貴。”
“十萬。”
“行,勉強能接。”梁暮逗她:“但我談客戶,可不是打電話就能行的事。你問問小櫻他們,客戶得上門請我才行。”
“哦。”
張晨星掛斷電話。
完了,張晨星又不識逗了。梁暮打回去,張晨星拒絕了。再打,她還是拒接。
“逗你呢。你的活,不用錢。”
張晨星沒有回復他。
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因為那天晚上,她正式成為論壇的管理員。有很多無用的消息要處理或者刪除、要重新梳理尋親會的通訊錄,如果有新的可靠消息、而相關人未讀,她要告訴別人。
張晨星不回復梁暮、也沒跟他過多溝通,卻在第二天下午背起行囊出發了。
她是在深夜下高鐵的。
距離她上一次來北京,已經七年了。
八年前,她坐慢車耗時十幾小時來過一次,一個人去了一些曾聽到過名字的地方,吃了一碗鹵煮,又悄然無聲的離開。
而今交通那么發達,從古城到北京,不過六七個小時。
北京的夜晚跟古城并不相同。這里無論幾點,哪怕是在深夜,街上都行人如織。她再次打給梁暮,而他并沒睡。
梁暮在跟律師研究合同,找出有利條款,跟老胡和其他人談判,把那部紀錄片徹底買過來。
看到消失二十四小時的張晨星的電話,他有一點意外。
“消氣了嗎?昨天逗你的。”他走到外面,接通就對張晨星解釋。
“我上門請你接單。”
“什么?”
“我在火車站。”張晨星說:“我需要跟你當面談談,我很有誠意。”
梁暮握著電話,很久沒有言語。
他隨口一說,認真的張晨星就千里迢迢來了。她總會讓他震驚,總帶給他新奇。她總是說很少話,卻用行動證明一切。
“方便嗎?”張晨星問他。
“我去接你。”梁暮掛斷電話,回去拿外套。律師驚訝了:“不是說今天就研究完?”
“明天吧。”
他飛奔到停車場,開上車去接張晨星。這種感覺很奇妙,他曾在二十歲那年的一整個夏天期待收到她的信或在這里見到她,而命運,終于在二十八歲這年,將張晨星推向了他。
才幾天不見,他跑向她的腳步就如此急促而匆匆,好像慢了她就會消失了一樣。
張晨星站在過街天橋下,穿一件休閑外套,那個舊背包在她腳邊放著。看到梁暮向她沖過來,突然回憶起少年時代偶有的遐思。
伸出手將伸出手臂的梁暮擋在一臂以外,掌心貼在他胸口。梁暮的心跳得太快了,鼓動在張晨星掌心之下。
“你為什么來了?”梁暮問她,手握住她手腕,在將她拖進懷里或向她邁進之間門抉擇。
張晨星卻抽出手:“我當面請你接活。”
“誠意足夠了。”梁暮終于還是拍拍她肩膀:“無論什么活我都接。”
“我不會讓你賠錢。”張晨星說:“我有存款。”
“你反正今年一定要把你存款花完是吧?”梁暮笑了:“我虱子多了不癢,不差你這點錢。”
“你還沒問我是什么活。”
“我說了,什么活我都接。”梁暮頓了頓:“但如果你跟我仔細說說,我能把活干得更漂亮。”
“好的。”
“那…今晚?”
“嗯。”
梁暮轉過身去,不想讓張晨星看到他臉上得逞的表情。再轉回來的時候面色如常,甚至皺著眉:“那去哪呢?二十四小時餐廳太吵,馬路上夜晚太冷了。”他故作沉吟,把所有公共場所都否定了。
“開房。”張晨星說。她看到了梁暮孩子一樣的頑劣,又堅信他人格高貴。與其去上述任何地方,不如坐在一個安靜的地方把重要的事情說完。
她太過坦蕩,反倒是梁暮局促起來:“孤男寡女,倒也…”
“狗屁。”張晨星打斷他,目光穿透他的皮囊,直直到他心底:“速戰速決。”
“我車里…也行。”
“走吧。”
張晨星跟梁暮走到停車場,他的車不是在古城那一輛,這一輛很舊,兩個人坐上去甚至會顯得擁擠。梁暮從后座拿起一瓶礦泉水擰開讓張晨星喝,聽到她肚子咕嚕一聲,又下車跑向麥當勞。
再回來的時候懷里抱著一個袋子,把薯條漢堡雞翅一一拿出來,擺在前方。
“剛好我也沒吃。”梁暮說:“下頓我帶你去吃好的,我從小吃到大的。”
“我們只有幾個小時時間門。”張晨星說:“我的返程票是明天一早。”
“?”梁暮揚眉:“你就是為了跟我過一夜?”
“半夜。”張晨星糾正他。然后一邊啃漢堡,一邊對梁暮說了她的想法。
她想幫很多人拍尋親視頻放到網站上統一傳播,讓越來越多的人看到。她只是有這么一個念頭,還來不及想以后的事情。
梁暮一直認真聽張晨星說話,也沒再說他不要錢的話。他了解張晨星,如果他不要錢,她會找別人的。
“這個活你接嗎?”
“接啊。”
梁暮靠近張晨星:“好了,說完正事了。接下來,花好月圓夜,干點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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