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086天
“怎么試的?”蕭子鵬刨根問底。
“這就涉及隱私了。你不禮貌。”張晨星說他。
蕭子鵬莫名被指責, 總覺得哪里不對。
再觀察片刻,得出一個結論:這個張晨星,蔫壞。
等人的時候小聲對梁暮說:“張晨星說你行。”
梁暮臉騰地紅了, 蕭子鵬接著問道:“你干什么了?怎么就行了?”
“滾蛋。”
梁暮總覺得自己吃了個啞巴虧,又說不出虧吃在哪里。大概就是張晨星以“試試”的名義占他便宜, 但又不準備負責。張晨星…真是壞。
梁暮掃了張晨星一眼。
她隨便穿了一件襯衫, 襯衫外面是一件雞心領背心,一條磨得泛白牛仔褲,一雙深色帆布鞋。頭發長了一點,發梢已過肩, 她嫌礙事, 隨便扎在腦后, 露出一張瑩白的臉。手跟臉, 像長在兩個人身上,互不干涉。
她好像跟這個世界也沒多大關系,她清貧她的,外面熱鬧外面的。她沒羨慕過。
“別看了。拔不出來了!”蕭子鵬拍梁暮一下:“都讓人家給你辦了,還這么放不開。”
“什么辦了?”
“不辦了怎么知道你行的?”
我被她摸了一把?梁暮話到嘴邊又咽回去, 這個虧吃得真冤。
一行人扛著設備在公園里等人, 梁暮給大家布置任務:拍拍外景。他們這樣的專業團隊在古城是頭一份,機器一架、各種設備掛在身上, 就顯出高大上了。
游人路過誤以為趕上了劇組拍片,看到并坐在長椅上的梁暮和張晨星,就議論:“是新演員嗎?這兩位骨相真好。”
古城人不喜歡說長相,他們喜歡說“骨相”、“相貌”,“貌”的尾音微微內收,像江南四月的雨, 黏糊糊的。
張晨星不喜歡被圍觀。
這讓她不自在。
梁暮看到她扣在一起的手,輕輕拍一下:“別摳手。”又對蕭子鵬說:“你們能不能散開,就這地方有景啊?”大家都是覺得導演和客戶配,剛剛過了好幾組鏡頭。這會兒被趕走就有點不情愿,但的確圍觀的人多,就解釋一句:“不是拍電視劇啊!散了吧!”
等了好久,人才來。
這個人張晨星之前沒有見過,只在“尋親會”的論壇里看過她的帖子。趙叔叔把資料給張晨星的時候只是說:“她行動不太方便。”
張晨星看到一個坐在輪椅上的老人,褲腿里空蕩蕩的。輪椅也不是好用的電動輪椅,而是純手動的,停在張晨星面前時,虎口處有深深的繭。相貌卻出奇的好,一雙眼不見渾濁,目光慈愛溫柔。
“是晨星吧?”老人問道。
“是。”
“我是郭儒森。”老人的名字很特別。
張晨星不太會寒暄,只是指指梁暮和蕭子鵬:“讓他們拍吧?”
“好啊。謝謝。”老人從輪椅側兜里拿出一個本子,翻到一頁:“我就照著念?”
“稍等。”梁暮說,蹲到郭老面前,輕聲說:“奶奶,您把稿子給我看看可以嗎?”
“好啊。”
“謝謝奶奶。”
梁暮拿過老人的手稿,認真看了一遍,又蹲下去對她笑笑:“您的字真漂亮。”
“謝謝。”
“奶奶,我想改變一下拍攝形式,您看行嗎?”梁暮認真說道:“您的手稿很動人,我想用更豐富的表現形式來拍。我想根據您的手稿,用段式結構表現,同時配合采訪的方式,您看好嗎?”說完他認真演示了一段。
梁暮對采編播也精通,他認真對待每一個到手的工作,不想因為張晨星要求不高就隨便拍。
郭儒森老人沒想到會遇到這么當回事的人,很是感動。拍了拍梁暮手背以示感謝。梁暮把她推到樹蔭下,又找了件衣服蓋在她腿上:“那您稍等片刻,我去重新安排一下。”
羅羅用一次性杯子從保溫壺里倒了一杯溫水,放到郭儒森手中。
張晨星上一次看梁暮工作是在那個公園,那天他帶著耳返穿著西服去搞一個求婚儀式,場內場外的人讓他訓了個遍。這一次的梁暮,沒有一點脾氣,尤其對郭奶奶講話,聲音極致溫柔。
是不自覺就要去呵護弱者的那種溫柔。
她自始至終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坐在郭奶奶旁邊陪著她。老人也聽聞過張晨星的故事,此時兩個人坐在一起,不用說話,就已經懂得。
拍拍張晨星的肩膀,對她說:“晨星啊,如果真的找不到,就別找了吧。”
“那您呢?后悔過嗎?”
郭儒森沒有說話。
她的取景就是在這棵樹下。
五十年前,也是在這棵樹下,郭儒森送別了少年好友。彼時的她已嫁作人婦,膝下有一個女兒。丈夫因公癱瘓在床,一家人揭不開鍋。是在城北的糧店偶遇回鄉安葬父母的他,兩人再見,難免唏噓。
臨行前,好友將手里的現金和糧票留給她,再往后十年,每年都有那么幾次,在郭儒森不堪重負之時,遠方的他像神仙會算一樣,送來他的關照。
再后來,他杳無音信。而郭儒森記得這么一個人,找了很多年,都找不到。
“如果找到了,您會做什么?”梁暮最后問。
“我也不知道。”
郭儒森后來生活凄苦,丈夫在四十歲時離世,唯一的女兒也在50歲時患癌病逝,而她的腿,在那之后的一次車禍中沒能保住。
“或許,我可以說聲謝謝,也想把那些虧欠的東西還給他。”
梁暮沒問郭儒森是不是愛著那個人。
他欽佩這樣的人,盡管生活凄苦,出門時卻穿得干干凈凈。在耄耋之年仍有一雙清澈的眼睛和干凈的靈魂。
這會兒都安靜下來,只有風的聲音。蕭子鵬舉了舉手又放下,就這么結束了這場臨時編導的拍攝。
“謝謝晨星。”郭儒森對她說:“真不容易。”
張晨星對她笑笑,幫她把頭上的落葉摘掉。
“送您回去吧。”梁暮說。
“那剛好,去家里休息。”
郭儒森講古城話,怕梁暮他們聽不懂,就講得很慢。是一個很體貼的老人。
他們送老人回去,這才發現老人住在清衣巷旁邊的蓑衣巷。梁暮學習過巷志,猜到早在千百年前,蓑衣巷或許住船夫。因為那時古城連年陰雨,撐船之人常年身披蓑衣,風雨里來去,因此得名。
老人家里很擁擠,卻難得干凈。拿出老相冊來給他們看,蕭子鵬讓羅羅他們開始無干擾拍攝。
梁暮聽老人講照片里的故事,而腦海里構畫出了一個完整的輪廓。清衣巷、蓑衣巷,還有更多的街巷,是這古城里的人間煙火,也是人間百態里的濃縮剪影。
“你確定要拍這個?”蕭子鵬苦笑:“咱們距離賺錢越來越遠了。做點商業紀錄片不行嗎?”
“不行。”
兩個人還沒從一個困境里走出來,又要跳進下一個困境。既然如此,只好更加努力賺錢。
蕭子鵬指指羅羅電腦:“張晨星這活,四百,沒接一個,至少賠兩千。”
“我出。”梁暮說:“你別跟張晨星說。”
“那我多不仗義,從工作室里扣,反正虱子多了不癢。”
梁暮打開機器看一眼今天的內容,不經意間看到最開始那幾組鏡頭:他和張晨星坐在長椅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卻有該死的氛圍感。
梁暮為這樣的氛圍狠狠心動。
“你說,張晨星會不會有那么一點…喜歡我?”他問蕭子鵬。
“沒看出來。”蕭子鵬覺得納悶:“我說哥們,一個女人喜不喜歡你你分辨不出來?那你倆怎么試的?”
…
“可算到你擅長的領域了。”梁暮損他一句,又去看片子。
他們在等老胡的消息。
老胡說出國前解決那部紀錄片的歸屬問題,明天一早他就要走了。
“催一下,別晚上又喝大了,什么都耽誤了。”蕭子鵬說:“我給他打電話。”
電話沒打,老胡的消息就過來了:“選第一套。合同重新改,先把大佬們的錢摘出來。”
“好。”梁暮回他:“不怕竹籃打水?”
“你連房子都敢賣,我怕什么。”老胡說:“我要去喝酒了,你們做好合同讓劉淼找人審。剩下的別管了。”
從零開始了。
不,倒退了。
“這次感覺怎么樣?”蕭子鵬用肩膀撞他一下,笑了:“以后咱倆的簡介可以改成連續“出片”失敗者了。”
“沒什么感覺。就是不太敢接程女士電話。”
程予秋同意梁暮賣房,事后想起也會心疼。偶爾打電話訓梁暮一通,讓梁暮找準人生方向,不要“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梁暮指出程予秋用錯,又被她罵第一頓。現在在程予秋口中,梁暮已經從“我的暮暮”變成了“那個敗家子”。
“有一個辦法能讓程女士放過你。”
“什么?”
“給她弄個孫子。”
“我給她弄條狗吧還是!”梁暮說完站起身:“走了。”
“還回清衣巷?你不搬出來了?”
“不。”
梁暮喜歡清衣巷。
他不準備搬出來,甚至做好了常住的打算。
回去的時候已經深夜,書店里還亮著燈。張晨星把門反鎖了在工作。梁暮知道她這個晚上八成又要出去走路,就敲敲窗,讓她開門。
“走,帶你看螢火蟲。”
“現在沒有了。”
“我說有就有。”
梁暮拉住張晨星的細細手腕,一直走到巷子后面的河邊。期間張晨星讓他放手,他都當沒聽見。于是一個人向前走,一個人在后面僵持,就這么別扭到河邊。
指著河面少得可憐的亮點給她看:“螢火蟲。”
張晨星這才抬起頭,看到這一天星星竟然很清楚。河面的燈暗下來,星光就能映到水中些許。
兩個人站在河邊看星光隨水波一漾一漾,周圍一片安靜,只有秋蟲的鳴叫。
梁暮的手順著張晨星手腕慢慢向下滑,終于握住她的手。
“梁暮!”張晨星兇他。
梁暮卻笑了:“別嚇唬人了,我才不怕你。”捏了捏她的手,彎身偏頭到她面前,與她齊眉對視。
“一會兒親我,一會兒兇我。你把我命拿走得了!”
“我不能讓你白親白摸,你得對我負責任。”
“談戀愛嗎?你和我。”
“談很久那種。”
梁暮用嬉笑掩藏認真,握著張晨星的那只手卻有細細一層汗。
“別鬧。”張晨星抽回手:“談戀愛干什么。直接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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