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放離
鳳凰驅散陰雨,使這座小城重現晴天。
除了親眼目睹的江挽月,小城里的其他人都不知:
究竟是發生了什么,為何在天昏地暗、雷霆大作后天竟放晴了,連日的陰雨得以終結。
他們只能將其歸結于天象異常。
天一放晴,雨沒有了,江挽月便立即感受到:
之前讓她感到混亂的、到處都是的微弱的那本書的氣息,一下子全都消失了。
想到少年懷鯉就是從那本書里出來的,那這接連的雨,也是他下的?
書是上古神器,從里頭出來的少年擁有能改變一座小城天氣的能力,也不算多奇怪。
而鳳凰不僅讓這座小城的雨停了,此刻他還發現了少年懷鯉施展降雨術的所在。
見到天晴了,想要再次降雨嗎?
卻暴露了他自己。
懷鯉自然是看不到鳳凰真身的,因為結界的緣故,所以他不清楚是誰讓雨停了。
不過無論是誰讓這座小城的雨停了,都無所謂,他只希望再下起雨。
傘需要,被使用。
這一回,少年懷鯉,沒有再次被鳳玄離放走。
江挽月看著被風繩捆縛住的他,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最后只緩緩問道:
“你想要,一直下雨嗎?”
少年沉默了一會兒,而后輕輕開口:“她還沒有用過我一次。”
她?
指的是李蘿嗎?
“那日夜里,你為何從客棧大堂里消失?”
“因為到夜里,你就不需要我了。”
“所以你就出去看看有沒有走夜路的人需要傘?”
“嗯。”少年輕點頭。
“果然。”
他希望一直能為人所用。
他說李蘿還未用過他一次,那是李蘿剛做完這把傘,就離世了嗎……
所以才一直下雨啊……
因為雖說遮陽亦會用到傘,但還是下雨的時候要打傘的人多得多。
“可是如果一直下雨的話,羅花節的斗傘就舉辦不了了。
你知道嗎,李蘿姑娘她……想要參加羅花節并在斗傘上奪魁的。一直閉門不出制傘就是因為這個。”
懷鯉聞言驚異地抬頭。
“看來你并不知道。”鳳玄離悠悠地補了一句。
江挽月輕嘆一口氣,李蘿姑娘是一個少言的人,且又是獨自居住,閉門不出沒有可以說話的人,所以這少年他并不知道么。
紅衣公子又開口問那少年:“為何特意找上挽月?”
江挽月聞言,轉頭看向他:“特意?”
不是只是因為她沒有傘找上她的嗎?
鳳玄離向少女解釋道:
“不,你與其他人不同。
那店小二可是與我說,先前也有其他人在無傘之時,地上忽然出現了一把月白底青紋面的傘,可周圍皆是空無一人。”
也就是說,只有在少女江挽月的面前,這少年才兩次顯出自己的身形來。
“哎?你是什么時候跟店小二打探的?”江挽月她怎么不知道。
“在你未發覺的時候。”紅衣公子挑眉。
“所以為何只在她面前現身?”鳳玄離問。
江挽月聽鳳玄離這么一說,也有些好奇。
“你身上,有一種熟悉的味道。”少年并未諱言,而是直接說了出來。
懷鯉在見到江挽月的時候,就想要與她親近。
少年直直地望著江挽月,絲毫不掩藏眼中的親近之意。
“如果你需要我的話,我就會一直在的。”
他對于江挽月有一種根出同源般的親近感,因此如果她需要他,他就會先到她的身邊來。
熟悉的感覺?
江挽月心道,她能感知書的氣息,從書里出來的懷鯉,也會覺得她熟悉嗎?
因覺得熟悉,所以對她特別嗎?
但并非所有從書里出來的,都像懷鯉這樣的。
還有,少女她一直都不清楚為什么自己能夠感知到那本書的氣息,難道自己和寫這書的人有什么關系?
……
“我還是有些不明白的地方。”少女皺著眉頭。
見狀,懷鯉看向了站在一旁垂眸似正在思索些什么的紅衣公子,“只需讓她執起我,便能明白一切了。”
“你是想讓我放開你?”
“我不會逃的。”
鳳玄離自然也不怕這少年逃。
只是他現在心里比起弄明白在這小城里發生的所有,更在意另一件事。
這個少年,他或許能夠感知到江挽月她……
紅衣公子松開了對少年懷鯉的束縛。
下一刻少年就化作了那把傘。
那把江挽月再熟悉不過的傘。
傘輕輕地飄到少女的身旁,讓她只要一抬手,就能抓住。
當江挽月握住傘柄的那一刻,不屬于她的回憶以及一些其他的東西一并向她涌來:
那是在數月之前了。
在這座大國的邊陲小城,繼承家中數代制傘技藝、因親人離去而獨自居住的李家阿蘿的院子里,某一日,忽然飄來了一張紙。
奇怪,無風,如何有紙飄來。
在院子里輕微咳嗽著的女子停下手里一直在干著的活,過來將這張紙拾了起來。
紙上面是有字的。
上面寫了一小段話,大概意思是:
這本書是本很危險的書,其中一些故事可能實現人們的愿望,正因為如此才可怕,如有能力,還請閱后即毀。
這本書?
可是飄來她院子里的只有這一張紙而已。
女子并未在意,她當然不可能把隨便飄來的一張紙上寫的話當真。
而且愿望,她沒有什么愿望是需要靠別人,或者說這樣一張紙去實現的,哪怕這張紙真的有用。
她只要勤練自己的手藝,做出那把她心中一直想做出來的傘就行。
她向來勤勤懇懇,少言多行。
爹和阿娘都去了,她要將自家的手藝好好繼承下來并發揚光大,得到大家的認可,好讓別人都知道,她是不辱沒自己家里名聲分毫的。
“爹、娘,你們放心。”女子低聲道。
她會在羅花節上奪魁的。
院子里她又輕咳了幾聲,這一點老毛病總也好不了,藥也是吃的,只是不大管用。
那張紙她沒有扔掉,因上面還有許多空白的部分,她將它與其他紙張疊放在了一起。
那時候,少年懷鯉也還沒有化形。
甚至連意識也還未誕生。
但他終歸是那本上古神器里的一部分,即使作為一張未被寫下故事的空白紙張,之后又被閱者留下了評語。
閱者沒有能力毀掉這本書,因而在后面留下了這樣的話。
可那一位閱者沒有想到的是,即使不是書上故事的作者,當他用筆在這本書的空白頁上寫下這段話之后,這段話本身也具有了不可思議的力量。
正是因為他在那段話中寫下了“或能實現他人之愿”,這張紙上的這段話就擁有了實現他人愿望的能力。
并漸漸地,從中誕生出些許意識來。
在這個院子里,李蘿每天都忙于繁瑣的制傘中,并常因不滿意而中斷或拋棄一些想法。
從削骨、鉆孔、拼架……到裱傘……曬傘……
不滿意的會收起來,然后再去繼續。
她一定要在羅花節上奪魁。
一定。
除了這門手藝以外,她已經沒有任何可以失去的了。
除了這個心愿以外,她已經沒有任何想要實現的了。
因此,她只是一直默默地忙碌著。
但有一日,她突然發現,自己的病加重了。
服藥也無用。
而且從那一日起,她的身體以極快的速度變差。
女子心里是有種直覺的:
她感覺自己要不行了。
……原來爹和娘說的是真的,人之大限將到時,自己真的會有預感。
但是,她的傘還沒有做好。
還有一點點,就要完成了。
可她那副殘破的身體,馬上就要撐不下去了。
她心中有數的。
那一日,李蘿的院子里又飄來了一樣東西。
一張輕飄飄的美人圖。
上面所繪的女子,美目盼兮、容光奕奕。
“……若我也能像她這般,該多好。”
李蘿呆呆地看了一會兒畫,低語。
她想要像畫上女子一般,明明只是一副畫,給人感覺卻充滿了生氣。
不像自己,渾身上下只散發出朽壞的氣息。
而這話卻被有了些許意識的“他”誤解了。
“他”在以往的這些日子里,常常化成一縷細細的金煙,到院子里看著她。
“他”總是看到她一邊咳嗽、一邊忙碌,也常常看到那卷門簾上懷中抱鯉的仙童。
“他”以為女子想要的是那樣一副容貌。
一個軀殼。
“你想要像她一樣嗎?”那是“他”第一次發出聲音。
令女子以為自己是幻聽。
“你想要像她一樣嗎?”
那聲音又重復了一遍。
李蘿看到風吹動一張紙,上面有金色的煙在浮動。
那張紙落到她的手里。
“或能實現他人之愿……”
這,是真的嗎?
原來那并不是一張普普通通的紙。
女子請求自己的愿望被實現。
于是“他”為她套上了那層美人殼子,并使兩者開始融合。
但殼子終究只是殼子,并不能阻止內里的損壞。
很快。
那一天,李蘿心中想要做出來的那把傘終于就要做好了。
想著無論如何也要再撐一段時間,她出去為自己買了藥。
天氣晴朗。
她買完藥回來,勉力地走著。
她察覺到自己身體的衰敗并未中止,看來……
但她不求那么多了,她原本也快要走上黃泉路的,如今只希望能再撐些日子。
她加快了腳步,卻差點撞上了別人。
她的腦袋已經開始發疼。
……
“姑娘!你的藥包掉了。”
她聽到后頭有人在喊她。
她慌忙轉身,只見那喊住她的妙齡少女已將藥包撿起,遞與她。
她忙道了謝,而后離開。
……是個面生的秀麗少女。
女子心中想,少女或許也是為了羅花節而來的異鄉人?
畢竟每年羅花節前,都有不少異鄉人來到這里。
如若是這樣,那她就更要撐到羅花節了。
真想立刻就回到家中,將那把傘做好。
只剩最后收尾了。
……
然后,在那把傘做好之后,下雨了。
有些日子沒有下雨了。
突然就下起,和這座小城以前一樣。
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屋中的女子想要進院子里把那把傘收起來。
然后在細雨中,她忽然捂住了自己的心口處。
……是撕裂般的疼痛。
這種撕裂般的疼痛,令女子倒下。
“傘……還沒有被用過。”
李蘿再也沒能站起來。
大限已至。
在殼子里的內里一點兒生氣也沒有之后,殼子也隨之爛掉了。
在雨水中,化為了墨。
回到了它本來的樣子。
……
女子的一生,從年幼時因父母俱在、自己也對家傳的技藝有著極大的熱情而日日歡樂,到家人接著離開,她心中只剩下一件事,并無比執著這件事,一切仿佛過得飛快。
生命中的快活和悲傷只有一線之隔,沒有過渡,說來,就來了。
而現在,她短短二十多年的日子也要到頭了。
此時,“他”第一次顯出和人一樣的身形,樣貌正是照著他日日看的那卷門簾上的仙童。
名字就是——
“懷鯉”。
“他”聽到了她死去前的那句話。
[我要和那把傘融為一體,從此去完成她的心愿。]
“少年”是這么想的。
……
……
“原來是這樣……”此刻,江挽月已知悉了一切。
“好可惜……”少女可惜于懷鯉和李蘿姑娘之前心意未能相通。
一旁的紅衣公子看出了她在可惜什么。
“若世上無錯過,豈有那許多傷心人。”他道。
“所以你一直下雨……”少女嘆言。
懷鯉定定望了她一會,垂眸,長睫在眼下掃出一片陰影:“……我怕你也化掉了,還好,你和她不同。”
她不會化掉。
“怎么會,我又不是美人圖,你不用擔心。”少女安慰他。
數日后的羅花節上——
來自這座小城之外的異鄉人,一位紅衣公子和一個身著淺杏色衣衫的少女帶來了一把傘,一把他們說屬于已逝的李蘿姑娘的傘,并贏得了羅花節的斗傘。
第二天,名為懷鯉的少年在日光下最后朝江挽月溫和地笑了笑,然后化作金煙回到了書里。
還是白紙。
因為“閱后即毀”。
早在為李蘿套上一層美人皮之后,那上面就沒有字了。
“不過沒想到,原來那書上是可以再寫下字的。”江挽月說。
她還以為作為神器,只有作者才可以再添墨其上。
“……嗯。”
“不知道回到書里,會不會寂寞,不對,回到書里還會有意識嗎?”少女輕語。
“那不如就把他放出來?”鳳玄離試探她。
“哎?可以嗎?可你不是——”
“……我要這一張白紙又有何用。”紅衣公子偏過頭去。
……
后來,江挽月與少年說:
去做一把傘吧,只是千萬不要嚇到別人哦。
少年道,如果你需要我,我就會再回來。
而后,便化為金煙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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