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薊城
行行復行行,道上三人未敢停。不是改了悠閑性子,而是實在是耽擱不起,今日已是驚蟄,再不加快腳程,怕是要錯過了進學的日子。本來是無需這么匆忙的,只是庖碩那個老爹實在太難纏,要不是半夜捂著耳朵偷偷跑出來,現在恐怕還出不了漁村的范圍。
至于為何要捂住耳朵,只因這個神一般的男人有著一條神鬼莫測的舌頭和一套無懈可擊的處事邏輯。無論什么時候他都能用一個通俗易懂的道理來把你反駁得啞口無言。
就例如庖碩要往薊下學院求學這件事,換作是其他任何一個父母都會是欣喜若狂求之不得的事情,可這老爺子居然表示強烈的反對,且死活就是不讓兒子遠行。
剛開始孤夜以為是眼界見識的問題,認為庖丁對一個薊下學院名額的珍貴程度沒有概念才會如此。所以才找了個機會,把心中能想到的理由都拿出來勸解。
猶記得當是時兩人之間對話的畫面是這樣的:
廚房外,灶臺熱火朝天。孤夜與庖丁對坐在旁呷著茶水配上盤炒瓜子。
“世叔,其實庖碩的天賦條件得天獨厚,若是能往薊下學院進行深造,來日必然是國之棟梁!”
“國之棟梁?你說這傻孩子是國之棟梁?”
庖丁有些驚訝的反問道。孤夜見其有此反應,心中已定下了三分,算是開了個好局。
“當然,薊下學院乃是當今天下大賢齊聚之所,七國世家子弟無不向往。若能在此學有所成,那么他日封君拜將亦非難事。”
“封君拜將?封君拜將有什么好處?”
庖丁吐了口瓜子皮,不以為意的問道。而這一問倒是把孤夜給噎了個半死,心想著這老爺子怎么這么沒見識,莫非平時從庖碩口中時不時蹦出幾句警言并非出自其口。不過心中疑慮歸疑慮,他還是耐著性子繼續解釋。
“將且不談,一國封君者,或轄民千戶,或轄地百里。所封之地,賦稅全歸其主。到那時榮華富貴有之,更可延綿數代。”
說到這榮華富貴孤夜自己也是不敢想的,畢竟自己目前最高期望只是個城守而已。只是現在想要庖碩他老爹庖丁放人,當然是牛皮要往大了吹,餅子要朝天上畫。
“小后生,有了這榮華富貴又能如何?”
庖丁似笑非笑的盯著孤夜,語氣中突然就帶了些許睿智。
“還能如何?想吃就吃,想睡就睡。不想動手的時候就可以使喚其他人來幫忙,如此生活世人皆是渴望向往的啊!”
孤夜下意識的便說出了自己的見解。他也不認為這樣的觀點有什么錯誤的,人嘛,不斷努力著不就是為了以后活得更安逸么。
“原來是這樣,我兒去那薊下學院求學,為的就是以后想吃的時候就有得吃,想睡的時候就有得睡,懶得動手的時候就有人聽其使喚。”
庖丁放下茶盞點點頭,一字一句的緩緩復述著。
“是吧,應該就是這意思,差不多吧。”
孤夜思路也被繞得有點暈,想了想就點了點頭。不料庖丁卻突然話風一轉,聲量也變大了起來。
“那還去個屁,老夫現在過的不就是這樣的生活嗎?在這大宅后廚中,我想吃什么皆可拿,我想休息,大把仆役搶著干活。什么時候困了累了不想動彈了,也只需要對下面吩咐一聲既可。在大宅內管著幾十號人,在大宅外有三間青瓦房,老婆孩子熱炕頭,銀錢不缺,這日子與那封君拜將何異?”
孤夜被這番話懟下來,一時間居然無言以對。是啊,好像真沒多大的區別,可仔細想想好像區別又大了去了。
“當初我花大把銀錢將那傻小子送去令支寨,言語間是要他去自力更生廣交善緣,可本意卻是要其在火頭軍中歷練個幾年,回來后也好接我的班。狄咸那老家伙和負責錄冊的參軍,可都是收了我不少的銀錢的。
可沒想到只是待了一年不到,卻要去什么薊下學院。學那么多本事干什么,七國紛亂數百載,這年頭最先死的就是那些自以為是的賢人。秦國的商君如何,風光幾年啦?最后還不是被車裂棄市,活著的歲數還沒老夫大呢!”
庖丁指著水缸里面養著吐腥的幾條魚又道:
“你猜這六條魚哪條的命最長?”
庖丁語氣緩和下來,卻又莫名其妙的向孤夜詢問。
看著水缸里頭的魚都差不多,除了底部有一條半死不活奄奄一息,時不時還把白肚皮翻上來再翻下去。還有一條則是偶爾小啄同伴兩下魚鱗,顯得要有活力些。
“底下那條吧。看著都快死了的樣子。”
孤夜自以為回答得很中肯。畢竟那條魚看著是真的快死了。
“呵呵……你確定?”
庖丁再問。
“確定,若是要問那條活的久,小子不知。但要問最先死的必定是最底下那條病魚。”
而就在話音剛落的時候,只見一仆役從灶臺邊走來,然后往缸里看了看,二話不說便把最為活躍還會啄魚鱗的那條魚給撈出來,然后啪的一下就砸在地上將之摔死帶走開膛破肚。這樣突然的騷操作讓孤夜的臉瞬間就垮了。
“看到了吧,天下猶如水缸,人就像這游魚。會撲騰的總是會最先被挑出來殺了吃肉,而會裝死的,卻往往死不了。你剛才說到那條魚,可是在里頭不死不活的待了快兩月里了。”
庖丁拍著孤夜的肩膀重重嘆了口氣。
“天地很大,人很渺小。我兒庖碩無需出彩,這幾方灶臺就足夠他轉悠一生的了。”
說實在的,孤夜在某一個時刻真的很認同庖丁所說的觀點。可心里卻有一個強烈不甘的聲音在吶喊著,抗議著。自知在嘴上功夫方面無法再勸得庖丁老爺子回心轉意,于是在當天晚上,他和蠻九將行囊打包完畢后,趁著庖碩熟睡把人架起就往外跑,直到跑出幾里地之后,這胖子再想反悔也回不了頭了。
不得不說庖丁的觀點在國泰民安的特定條件下是可行的,但如今這種特定條件實在是太不穩定了。他的安逸只是建立在地主家有余糧的情況下,若是有天鬧災荒或者東胡人打過來,這種安逸就成為最可笑的了。
但這些事情此時畢竟都沒有發生,所以也就別指望能夠說服庖丁老爺子放庖碩出行了。不過軟的不行還有硬的,在孤夜的生拉硬拽下,三個人終于如期趕到這燕都薊城郊外。
國都不愧是國都,其繁華根本就不是安平那種邊野小城可比的。來來往往的馬車不絕于道,茶棚小食肆也都開到了城外,沿著大路鋪出去兩三里地。
薊城地處兩山之間的平原,西面有灤河過境,直通東海。城外有渠引灤水灌溉,所以此時孤夜放眼望去,皆是青翠色一片。而在這心曠神怡的盡頭,才是那座巍峨的城池。
“死胖子,別繃著張臉了。把你架出來是我的主意,蠻九也只是來幫忙的。
你這都堵了一路了,再怎么也都改變不了是吧。既來之則安之唄。世叔只是怕你吃虧而已,等咱們入了學,再尋到常威那家伙。到時候咱們再把生意鋪陳開來,想象一下大把大把的銀錢往你老爹懷里塞的時候,再大的氣也都會消散的不是。”
孤夜一如既往的摟住庖碩的肩膀開解著。還真別說,頭一次出遠門,當見到那高出昌城三四倍城墻的時候,庖胖子心里也是很興奮的。俗話說有錢遠游閑如仙,如今三人兜里都揣得滿滿的,底氣那叫一個足。
而就在他們猶豫著是先去薊城最大的食肆里腐敗一次呢,還是先去學院把名字報上的時候,突然間身后傳來一聲奇怪的嚎叫。
這聲音很是尖銳,可聽著又不像是野獸發出來的。待到他們循聲轉頭望去之時,卻見田里不知何時竄出來一個涂滿渾身黑泥的人。
不錯,就是一個人,從其身量上看并不是很高大,甚至可以說是消瘦。只是不知因何原由,這人就那樣從田里蹦跶而出,然后朝著大路上大呼大叫。
無巧不巧的是,此時道上正好有一輛馬車行至于此,前面牽引的駑馬被這突如其來的“怪物”一嚇,竟然是驚了。一時間御者手中韁繩也無法控制得住馬匹,整輛馬車就這樣被帶著朝前狂奔。
然道上行人又何止孤夜三人,在其身后還有一男一女兩年輕人,看那左提竹籃又執紙傘的模樣,很明顯就是出來踏青談戀愛的。霎時間眼看著那失控的馬車就要往這兩人身上撞,相差七八步距離的孤夜左右看了看,一眼就發現依靠在道邊田埂上的扁擔。腳下輕挑,直接就將之抄在手上,一個箭步沖出蓄足了力氣就往馬腿上猛丟過去。
在如此近的距離,基本上是不用怎么瞄準的。那在中途打橫出去的扁擔直接砸在駑馬的高高揚起的前腿之上,結果自是馬失前蹄整個馬頭直栽在地。咔嚓一聲,長長的頸骨折斷成好幾節,血沫從口鼻處流了好大一灘。而在慣性的作用下,馬車上面坐著的兩個人也向道邊的農田飛跌了出去,最慘的還是那個御者,肩膀磕在堅硬的路面上,差點沒把骨頭給摔散架……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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