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3章 甘心
“你是個俠客,以前的你應(yīng)該是個大俠客。”這是沐鯉的肺腑之言,倒不是出于敬畏才這樣說。這是別扭少年的真實想法,是他在今日之前從未表述過的心底意思。
什么樣的人才能為了助人而游走天下?什么樣的人才能失憶之后卻不失善良本性?什么樣的人才能舍得家人不聚其實是為了保護(hù)他們?
即使言語上總不忘了占自己這個徒弟的便宜,即使操練起人來基本不把人當(dāng)人,實際上沐鯉自從承認(rèn)了眼前這人是“師父”而不是“師傅”之后,心底里早已經(jīng)不再對抗或者厭煩,充其量也就是因為少年人獨有應(yīng)有的那份別扭不肯口頭認(rèn)輸而已。
張云笑得很開心,屋中那份幾如實質(zhì)的沉重剎那消息不見,師徒之間一派輕松,如果不是老師又開始教導(dǎo)徒弟心法的話。
“把我教你的心法倒著背一遍看看。”
“啊?”
“啊什么啊,我沒說過要倒背如流這話么?”
“呃……”
“背不下來晚上的練習(xí)加五倍,做不完不許吃飯。”
“我收回前面的話!”
“剛才風(fēng)好大,為師沒聽見你說什么啊。”
在云章先生那里碰了一鼻子灰的楊柳枝正在跟自己的父親大眼瞪小眼,當(dāng)然,楊萬程目光溫和面帶微笑,完全是一副任打任罵任殺任剮的表情,發(fā)火的只有楊柳枝一個。至于楊家其他老小,包括楊柳枝生母在內(nèi)又有哪個敢在楊柳枝心情大壞的時候出來捋她虎須?
楊柳枝之前已經(jīng)罵了一個多時辰,此時正在緩氣潤喉。楊萬程看著女兒氣息漸緩,知道自己可以開口了,于是笑瞇瞇地說道:“乖女兒,為父原本只是想利用一下云章先生這位高手。”
楊柳枝一聽這話就想開罵,卻被楊萬程揮手打斷。
“但為父現(xiàn)在卻不這樣想了。”楊萬程的話成功阻止了楊柳枝的火氣,讓他這個聰明的女兒挑起了眉頭。
楊柳枝撇撇嘴說道:“怎么想不都是利用?”
楊萬程笑容依舊,只是語氣中多了幾分敬畏之意。
“這個云章先生十有八九不叫云章。”楊萬程的開頭并沒有讓楊柳枝多么吃驚,畢竟假名什么的是行走江湖之人再常用不過的手段。
“他是張云。”楊萬程第二句話只有四個字,卻不亞于石破天驚。
楊柳枝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才沒有尖叫出聲。“張云”這兩個字對于她來說實在太過刺激,沒辦法,誰叫這孩子從懂事起耳朵里就塞滿了這個少年入江湖青年做神仙的逍遙傳說呢?
楊萬程早料到女兒的反應(yīng),他只是收斂了笑容平靜地繼續(xù)道:“是張云張先生讓我回去繼續(xù)當(dāng)我的大管家,我才知曉原來楊剛烈那家伙最近對于我與楊忠喜之間的小動作視而不見的原因就是張先生的行蹤突現(xiàn)。”
楊萬程忽然下意識地左右望去,似乎是為了確認(rèn)沒有人偷聽。
“給楊剛烈消息和命令的都是一家,承天地除虜會。”
“天陰教!?”楊柳枝終于無法抑制自己的聲音,好在捂在嘴上的小手沒有挪開,不至于叫得太大聲。
楊萬程示意女兒壓抑自己的情緒,頓了頓方才繼續(xù)道:“承天地除虜會要興大事,而張先生是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在舉事之前若不除之便如鯁在喉。所以私下里串通了玄之又玄之地和另外一些勢力打算除之而后快。楊剛烈只是天陰教眾多觸角控制的角色之一。阿貢大土司似乎也會參與此事。所以當(dāng)那個重任而來的楊錚出現(xiàn),而楊剛烈圈養(yǎng)的好手死傷大半之后,天陰教此地勢力的重心已有所變化。”
楊萬程說著狠狠地咽了口口水。
“他們都在等著張先生出手,不論何種形式,那些鼻子比狗還靈的可怕存在只需要張先生出手。”
所以云章,不,張云張先生才反常地安靜下來,成日里四下轉(zhuǎn)悠漸漸融入了這里,甚至成了那些并不知道他現(xiàn)在模樣眼線眼中的常客。
張云在尋求成為一名“平常人”。
楊柳枝終于明白了為什么一切都變得那般安靜,安靜得可怕。
可父親又是從何猜出?光是張先生的畫像自己就收藏了三十幾幅,怎么對比都不是此時化名云章的這位啊。要說分辨人皮面具,楊柳枝自問眼力是有的,可根本沒從張云那張給云章用的臉上看出任何破綻。
“是張先生自己告訴我的,而我相信他就是張先生。”看出了女兒腦海中生出的疑問,楊萬程開口解答。
楊柳枝有些興奮地起身,捉了父親的手搖晃道:“爹,想來咱們就要出逃了,讓我跟張先生好好聊聊怎么樣?”
楊萬程苦笑道:“為父知道你的心思,其實若是張先生,你這孩子就算去給人家自薦枕席為父都不怕被旁人說道。可那是張先生,你也知道張家六位夫人是何等樣人,便是張先生的兩位弟子也不是咱們楊家可以企及。”
楊柳枝有些失望,隨即又興奮起來。她笑著說了一句“我就多看他幾眼”便蹦跳著出了屋去。
看著這個自己最看好最聰明的女兒離開,楊萬程的拳頭緊了又松,松了又緊,最后化作一聲輕嘆。
老了,若是倒退二十年,便是舍了家業(yè)去追隨張先生又如何?算計了一輩子,直爽一次,瘋狂一次,人生才算完整不是么?
可惜,我還是老了,膽小如鼠。
楊萬程的身形有些佝僂,似乎突然間顯出了老態(tài)。
一切都還在張云的預(yù)期中,比如楊錚的傷勢。
張云看著眼前的年輕人,有些感慨。自己也曾這般意氣風(fēng)發(fā)過?為了某一個目標(biāo),不考慮一切后果,甚至沒有一個靠譜的辦法和手段的前提下就開始實施。
“我不叫云章,我叫張云。”張云忽然開口,隨即身子前飄,左手看似無力地按在了楊錚的頭頂。他并不是要威脅楊錚或者恐嚇什么,張云只是在用自己腦海中仍然不完整的望氣之法幫助這個氣海險些因為自己一句話突然炸開的年輕人把一切收歸丹田,讓在楊萬程貢獻(xiàn)的極品傷藥作用下迅速復(fù)原的楊錚能夠把內(nèi)傷真正治好,甚至借此機(jī)會更上一層。
“我很崇拜你,世人都說你死了或者是瘋了,我從來不相信。”楊錚的眼中閃著光芒,“就算你說這些只是為了讓我甘心去死,我也甘心情愿。”
張云點點頭,臉上看不出表情:“不錯,我很可能需要你去死,但并不一定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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