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婳并不是無時無刻都跟著寧霽，閑來無事時他會在校園內慢慢飄蕩。偌大的校園中幽魂不少，人也不少。

        天光從東方那片乍亮，郁婳也跳下了窗戶，穩當地落在了地面。

        郁婳來到了宿舍頂樓的天臺，這空曠一片，只有幾件床單掛著晾曬。

        雪白的床單在陽光下一曬，散發著溫暖陽光的味道。但郁婳敏銳地察覺到一股濃重的陰寒之氣，就從床單后傳來。

        系統貼心地出聲：“宿主，前面有兩只小鬼。”

        南城第四十四中也已經有些年頭了，自成立來就有不少鬼魂在這群集。

        一是因為有學生在這自殺過。

        二是這學校底下本是一片亂葬崗。

        這是舊時戰爭的舊址，舊時一場聲勢浩大的戰役就是在此處發生的，但由于這地方風水好，人們后來也就沒有清理殘局，地下埋藏著不少尸體，故而有些冤魂還停留不散。

        學校建址時特意挑風水寶地，以希望未來學生的發展好，考上知名大學。可是學生們都不知道的是，這底下埋藏了不少尸體。

        郁婳走了幾步，靠近了微風輕輕吹起的白色床單，聽見有小鬼的交談聲從床單后傳來。

        一只鬼的聲音有點粗獷，聽著不像是學生：“走啊，老哥，你怕什么？”

        “我不敢。”另一只鬼的聲音就有些虛弱了，“我聽說那棟樓總是有很多鬼打架，我不敢去。”

        那鬼友一聽，恨鐵不成鋼地說：“你已經死了，你現在就是鬼，有什么可怕的？你們這些小同志的心理狀態就是不好，我當初剛死的時候可不像你這么怕鬼。再說了，那棟樓是他們打架爭地盤，其實就是兩位大佬在爭奪地盤，又不會殃及我們這種小池魚。”

        “鬼……鬼也要…搶地盤嗎？”那小鬼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顫顫巍巍的，郁婳聽得一樂差點沒笑出聲來。

        “那可不，為了陽氣啊。”鬼大哥給他解釋，“陽氣越盛的地方越容易產生我們所需要的一種……”他說著說著卡殼了，似乎是忘記了名字，“反正就是我們需要的東西。”

        鬼大哥忘記了名字，但郁婳卻知道，鬼需要一種名為“元氣”的物質才能在白天存活，元氣越強，鬼魂的力量也就越強大。

        不過郁婳與他們不同，魔王自身具有強大的氣運，也不是陰寒的鬼魂，自然可以直接吸取陽氣。

        “可是我還是怕……我還是人的時候就很怕鬼故事，而且他們長得太可怕了，我不敢看。”

        “……”鬼大哥沉默許久，“你是認真的嗎？你有沒有見過自己長什么樣？你是跳樓死的，你那天從六樓跳下去的時候我就在邊上，差點沒把我嚇一跳。真是嚇死鬼了。”

        那新鬼不說話了。

        “要不這樣，我給你壯壯膽。鬼也不止像我們這種死狀可怕的，我記得那棟樓的三樓畫室中有著整個學校最好看的鬼魂，也是我鬼生見到的最好看的鬼魂。”

        郁婳還在聽，系統插嘴：“上神，他們口中‘最好看的鬼’說的就是你吧。”

        好巧不巧，那學生鬼的聲音同時響起：“我認識他，他好像是前兩屆的學長，是個死變態同性戀。”

        系統：“……”

        郁婳：“……”

        郁婳其實并沒有之前的這些記憶，但他知道，這兩只鬼口中的“死變態”就是他。

        “聽說他當初一直糾纏一個男同學，至于那男同學叫什么名字我倒是忘了，那時傳聞都暗暗稱他是死變態同性戀纏著人不放。那個時候我還是高一，見過這位高三學長一面，他確實是很好看，所以我一直沒有忘記他的臉。”

        “死變態同性戀？那豈不是一只色鬼？”

        雖然他們口中說的不是郁婳本人，而是原身，但是郁婳冰冷的臉色還是變得有點差。

        兩鬼還沒說完，郁婳就直接穿越過了床單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躲在床單后的兩只鬼一只是學生模樣，渾身浴血，腦袋還有個大洞。相比之下，另一只鬼大哥就生的正常多了。

        那兩只鬼魂本在交談，被悄無聲息突然出現的郁婳嚇了一跳。

        郁婳語氣沒什么溫度地問那學生鬼：“你就是賀繁？”

        那學生鬼看著郁婳，臉莫名紅了，點點頭更加不好意思了，支支吾吾地說：“你好。”

        郁婳看他一眼，“你好。”

        郁婳來找賀繁只不過是為了確定賀繁現在還活著，郁婳的記憶中賀繁也是個重要的角色。

        現在賀繁還不能死，郁婳也得認識一下賀繁。

        郁婳對賀繁說，“我就在畫室里，有空或者有什么事你可以來找我。”

        賀繁“啊”了一聲，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頭發，笑著說好。

        郁婳古怪地看了一眼賀繁通紅的臉，沒多少什么就走了。

        賀繁呆站在原地像個呆頭鵝一樣一直盯著郁婳的背影，一直到郁婳消失，身邊的鬼大哥拍了拍他的肩頭：“行了行了，鬼都走遠了，你還癡癡地看個什么？”

        “我……”賀繁說不出話來。

        賀繁想了又想，還是去了畫室。

        郁婳正在畫室內發呆，就見門外出現一個猶猶豫豫的身影。那個身影郁婳頗有印象，是那天在天臺撞見的小鬼。

        賀繁怎么主動來找他了？

        見他踏進畫室，郁婳慢步走到賀繁面前看他一眼，問：“你來畫室做什么？”

        賀繁紅著臉避開郁婳的視線，磕磕絆絆地解釋說：“我聽說這多了一個鬼，猜可能是你，所以過來看看。”

        “嗯。”郁婳反應冷淡。

        賀繁“啊”了一聲，似乎有些失望，又怯怯地看了一眼郁婳的臉，也沒有急著離開。

        郁婳現在毫無生前記憶，既然見到了認識他的賀繁，也想趁此機會找回記憶。“你除了知道我叫郁婳還知道些什么？”

        郁婳盯著賀繁，解釋：“我記不太清自己以前的事情了。”

        賀繁說話支支吾吾的，視線也胡亂飄：“我……我只見過你一面，那時你是高三學長，我聽說……”

        “聽說你喜歡男生……”

        “……后來我就聽說你死了。”

        賀繁只是寥寥幾句，郁婳就已經能把前因后果串起來了。他生前可能是因為性取向原因被校園暴力過，后來不知怎么就死了，被有心人放入拘魂陣中試圖煉化成惡鬼。

        郁婳沉吟了片刻后抬頭看著賀繁，認真地說了一句：“謝謝。”

        賀繁不好意思地擺擺手，“你要是有困難，也可以來找我，如果我能幫得上忙我一定會幫你的。”

        賀繁也沒有久待，和郁婳聊完了就說了再見，離開了畫室。

        郁婳這才注意到現在的天色已經漆黑了，學生們也已經晚自習下課回到寢室休息了，他也得去找寧霽了。

        他至少得找出寧霽厭惡鬼魂的原因。

        為了探尋寧霽心中的秘密，郁婳又一次來到了寧霽的宿舍。室內拉著厚重的窗簾，重重疊疊地將月光阻擋在外。

        寧霽已經睡著了。

        郁婳盯著神色寡淡的寧霽，心中有了一個想法。

        夢境由心而生，越渴望得到什么就越容易出現什么，越是心底隱秘之處害怕的事物也越容易出現。

        夢境都是郁婳所建立的，當然由郁婳控制。

        面前景物一變，郁婳只覺得眼前一花，出現在了一個黑沉幽閉的空間內。

        郁婳抬起眼打量周圍，只看見一條又黑又長的走廊，墻壁邊上只點著幾盞并不明亮的火光。

        心中出現一絲警覺，但郁婳還是順著這條黑漆的走廊走了下去。這走廊和他想的一樣長，他足足走了十來分鐘才到達一間密室前。

        郁婳沉下心，推開了門。

        即便他知道這些都是假的，還是在看見這些時心頭一顫。

        一黑發小孩被四條玄鐵鎖鏈牢牢地禁錮在房間內，他可能是暈了栽倒在地上，躺著的地方有血液順著地面向四周延伸開。

        沒有人比郁婳更了解寧霽，無數個輪回讓寧霽比任何人都熟系寧霽，所以他幾乎是一瞬間就認出了面前血肉模糊的小孩是誰。

        他受傷很嚴重，嚴重到郁婳走進了都沒有半點反應。

        地面上有陣法，郁婳看了幾眼，認出了是極惡毒詭譎的禁術，有厲鬼要奪寧霽的舍。

        “你是誰？”

        郁婳一個不留神被撲倒在地上的寧霽一個反撲按倒在了地上，面容精致的小少年臉上浴血神色陰郁。

        寧霽沒暈。

        寧霽雖然受了很重的傷，卻極能忍，還有力氣掐住郁婳的脖子。

        這個夢境是由郁婳創造，他自然能控制。郁婳抬腳輕輕踹開了寧霽，一個翻身逃脫了他的桎梏。

        郁婳站了起來，望著地上虛弱殘喘的寧霽，清冷如玉的那張臉染上一層陰影。

        他低下身子，放緩語氣和寧霽說話：“我是來救你的。壞人已經被我趕走了。”

        可小寧霽沒有抬頭，自然也沒看見眼前人是怎樣一副惡鬼面容，郁婳語氣雖溫和，臉色卻沒有半分溫度。

        他不是來救人的勇士。

        他是從地獄中爬回來復仇的惡鬼。

        小寧霽身子可見地僵了一下，許久才抬起頭，對上了一張冷若妖鬼的臉。

        寧霽警惕道：“你是鬼？”

        郁婳的力量在夢境中可以發揮到最大，他一揮手，禁錮住小寧霽的鐵鏈就盡數斷去了。他一垂眸，就能看見小寧霽被磨出深深血痕的手腕。

        郁婳微微一笑，語調輕慢：“是人又如何，是鬼又如何，你只要知道我是來救你的就好了。”

        他俯著身子向小寧霽伸出一只手，姿態溫柔，像個純白出塵的仙人：“來，和我走吧。”

        小寧霽猶豫了片刻。

        但郁婳有著極大的耐心，他就這樣保持著姿勢沒有動，看著溫潤純良。

        如果是成年寧霽，他是不會相信任何鬼魂的鬼話了。但此時此刻，面對著清冷妖鬼的是小寧霽，他猶豫了半響后還是伸出了手。

        郁婳聲音淡淡的，帶著種飄渺的溫柔：“要我抱你嗎？”

        “不用。”小孩低著頭，臉上似乎是因為羞憤出現了幾分緋紅。

        郁婳沒有多說，收回了手，不著痕跡地將剛剛與寧霽相觸的手往衣擺上擦了擦。

        也好，他也不想和寧霽過多接觸。

        不僅是寧霽有著潔癖，郁婳也有潔癖，畢竟他曾經也是出塵脫俗的上神。

        郁婳沒有扶著小寧霽，但氣運之子不愧是氣運之子，能撐著一口氣往外走——直到看見一片光明才倒下。

        等他撲騰一聲倒在地上時，郁婳就站在原地一動未動，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郁婳的神色冷淡的可怕。陽光落在他清冷的臉上，郁婳表情寡淡，眼中一片平靜。

        哪有方才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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