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霧城四面環山，城中最宏偉的宮殿依最南面的山而建，俯視城中一切。山體硬挺，林木茂盛，山間流有清泉瀑布小池，與雪霧宮的布局相得益彰，有山有水，天人合一。宮中大殿位于最高處，其余房屋眾星拱月匍匐于四下。

        這日，我雙手抱膝坐在一處山頭上俯視著群山環抱的小小雪霧城。

        這座山頭比起其他的山來，既不高大，也不秀美，實在其貌不揚，可偏偏長了一棵獨木成林的老榕樹。盤根錯節，皮若裂巖，繁茂的枝葉碎裂了陽光，投下一片巨大的陰影。此時我正坐在陰影邊緣附近，抬頭還能看見蔚藍澄凈的天空。

        雪霧城沒有云，那天空也不是真正的天，只是一層厚厚的結界。結界之外，是終年不化的風雪，結界之內，是沒有云和星辰的一年四季。

        世人只知有關雪霧山的傳說，卻不知他們一直尋覓的烏歲族就在雪霧城。

        烏歲一族，與世隔絕已有百年。

        烏歲族人，善占卜，能預知，質樸善良，性喜安樂，與世無爭，曾行于俗世為世人占卜，后來卻被抨擊為邪魔歪道，喊打喊殺，得而誅之，再加上有心之人想讓其為己所用，終難融于亂世。

        百年前，師父受命于天界，守護烏歲族，他便帶領族人來此安居，布下風雪與結界，閉門謝客。百余年后，對于是否真有這么個民族存在，眾說紛紜，早已難辨。

        正出神間，一團紅毛鉆入我懷中，沖著我的臉就一頓狂舔。我汗顏的拎著它的后頸舉到面前，沒好氣兒道:“紅毛怪，你是狐貍，又不是狗……”

        小狐貍聽到“紅毛怪”這個詞總是很敏感。原本它也不叫這個，但誰叫它偷喝我師父的六月春！

        紅毛怪眼下就不樂意了，四只爪子不停掙扎著要來撓我，狐嘴里哼哼唧唧似是罵人。我當即揪住它的嘴，它便只能悶悶不樂的哼哼，爪子也老實的耷拉著。

        自身后來了一人在我旁邊席地而坐，我不消看也知道是誰，抱著狐貍無情的揉搓，隨口問道：“大忙人，族里的事處理完了？”

        衛錦舟有些看不下去，未回答我的問題，直言道:“你這么折磨它，狐貍毛快掉光了�！�

        紅毛怪不安分的掙扎，我便將它扔到一邊，它抖了抖油亮的皮毛便一溜煙跑沒了影。

        我無所謂道：“那我再給它糊上去。倒是你，現在有時間來看我搓狐貍了？”

        雪霧城除了我的師父，還有三大長老坐鎮。衛錦舟是大長老的首徒，比我年長七歲。自幼時，他便一直跟著我。平日里話不怎么多，但以他的毒舌，還是不開口比較友好。

        反觀滄月，不僅話多還喜歡和衛錦舟抬杠，可屢屢吃癟，我和她共通之處便是越挫越勇。于是乎，一貫話少的衛錦舟，毒舌大多都用在了她身上。

        話本子上說，男女有情，對待對方自然與別人不同。如此，他們兩人在我看來便是互有情意卻拉不下臉來讓步。

        師父不在的三年里，城中事務交于三位長老打理，大長老常年閉關，不能事事過問，而二長老三長老在帶了衛錦舟一段時間后，發現他確實能力過人不必操心，便越管越少，直至后面幾乎不管事……所以這些年來城中不少大大小小的事都是衛錦舟處理的。年紀輕輕，能力之強，為人所嘆服。

        他很忙，但我卻沒少見他。三年來，除了這兩日，幾乎一日不差，我都懷疑他是奉我師父之命看著我，生怕我跑了。

        衛錦舟淡淡“嗯”了一聲作為答復，而后似是不經意的問道：“假如城主他一直遲遲未歸，你該當如何？”

        我斬釘截鐵道:“那就繼續等。我相信，他不會不回來的。”雖然他離開雪霧城很久了，但是我不相信他會這么一走了之。

        “嗐，話說，師父怎么去了這么久啊……”我枕著雙臂往后一躺，望著老榕樹，繁茂的枝葉間有不少大大小小的巢穴。此時大部分小鳥還未歸巢，僅有幾只在枝葉間飛動。

        “我還等著他……”

        “已經回來了。”衛錦舟似是喝水一般平常的說出這句在我聽來猶如平地起雷的話。

        我猛然坐起，下一刻我已經飛奔離去，只遠遠留下一句“衛錦舟，你好樣的”。

        待我后知后覺的想起可以施法這回事兒，我已經氣喘吁吁跑到了師父住處。見到師父那刻，他正端坐在屋中喝茶。紅毛怪比我先到一步，此時它已靜靜臥在師父懷中。怪不得方才它那般激動，原來如此。

        我的師父司云向來如此，墨發白袍，眉目如畫，周身氣度難掩一股飄逸的風流韻味。聽到聲響，他悠悠抬眼，從容的放下茶杯，眉眼含笑，甚是柔和。

        “小寧？你來了�！彼�輕輕淺淺的笑，極為好看。

        恍惚中，腦子里依稀浮現出當年那一幕，燈火闌珊處，斯人聞聲回顧，和煦一笑，眸光璀璨如星。

        四目相對的剎那，我胸腔里的一顆心霎時一緊。年少時的悸動，哪怕三年未見，竟也不曾削減一絲一毫。百感交集，滿心酸澀，眼淚止不住的滾落眼眶，竟是嚎啕大哭起來。

        與滄月大眼瞪小眼的歇斯底里，似乎已是遙遠的過去。許久以來，仿佛頭一次在他面前如此失態。

        見師父把狐貍放在位子上朝我走過來，我又連忙吸著鼻子胡亂的抹了抹眼泡子。師父一手取出手帕幫我擦眼淚，一手順著我的頭頂輕輕安撫，溫聲道：“傻孩子，為師這不是回來了嘛……”

        三年，我已然長到了他胸口。偷偷抬眼看他，覺得似乎離他更近了一些。

        “來，坐�！�

        師父拉我坐在茶桌兩旁的另一張椅子上，隨后抱起紅毛怪坐回原位，看著我含笑道，“才三年不見，小寧長大了，個子也高了不少。”

        師父是仙人，三年不過彈指一揮間，可對于某些人來說，夜夜輾轉反側不得安眠，度日如年，三年便極為漫長。

        師父一直有去世外的慣例，但每每只會去上半個月便回來。多年前他曾帶我和師姐兩人出去過一次，可我們偏偏遇上了妖邪，師姐還因此受了傷，此后，他再沒有帶我和師姐出去過。

        師父倒了杯熱茶遞給我，我接過細細飲了口，嗓子舒服不少，輕輕開口道：“不知師父此番去世外可是遇到了什么事，為何去了這么久？”

        此時的我儼然又是那個小大人的模樣，在師父面前，我歷來規矩，只是方才實在沒忍住，真是糗大了。希望師父沒放在心上，快快忘記才好。

        “確實是有一些事情較為棘手，但已處理完，沒事了。這三年城中大小事務都交給你們打理，辛苦了�！睅煾敢粨P手，一盤精致的點心便擺在桌上，推到我面前，道，“這是你最喜歡的點心，吃完還有，待會兒差人送到你屋里。”

        他年年外出是慣例，給我們帶禮物回來也是慣例。我的每每是各種精致可口的糕點小吃，師姐的則是女兒家的精美發飾和胭脂水粉。對于這一點我很欣慰:還是師父他老人家懂我，比起花里胡哨還不能吃的女兒家東西，我確實更樂意大吃一頓。

        我拿起一塊點心，默默吃起，終還是開口問道:“師父，師姐何時才會回來？這三年來我從未見她回來過�！蔽译m與師姐常常互嗆，也最喜歡看她吃癟的模樣，可在我心中她和師父一直都是我最親的人，自她失蹤后，我沒有一日不掛念她。

        師父給紅毛怪輕輕順毛，聞言手一頓，繼而又撓了撓它的小腦袋，紅毛怪舒慰的瞇著眼。

        只聽他輕輕道:“快了，三年了，也快要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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