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得了三年來第一場好眠，醒時，已是日上三竿。

        我賴在床上不起，盯著淺色的帳頂出神。一陣敲門聲響起，衛錦舟在門外道:“起床，日上三竿了。”

        我仍是一動不動，沒有任何情緒的道:“哦。”

        “如今三位長老與城主都在內殿商議什么事，或許是有關你師姐的，確定不去？”

        師姐……

        “好吧，你等一下。”我迅速直起身，匆匆梳洗穿衣。打開門便看見背著門而立的衛錦舟，一身墨藍色的長衫襯得他身形頎長，氣質沉穩。

        聽到門響動，他轉過身與我對視，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靜靜看著我。三年來，不知不覺間，原來他的個子已比我高出不少。

        我望著他有些費勁，索性直接錯身而過，自顧自走著，頭也不回的道:“快走吧，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聽到可能有關師姐，我心里未免一緊，同時有些激動得煩躁。

        他以為我正撒起床氣，信步跟上，道:“怎么，撒氣了？”

        “沒有，就是覺得再不趕快過去，便什么都聽不到了。”我隨意道。

        “現在知道急了，若不來叫醒你，要是讓城主知道，估計他會以為這三年來你天天如此。”

        我略有不滿道:“哼，天可憐見，這可是我三年來睡得最足的一覺。不過，倒是你，這么晚才來叫醒我。怕是你故意讓我師父這么想我的吧。”

        衛錦舟反問道:“原來你是這么想我的？”

        “你說呢？”我想起昨日他的所作所為，氣不打一出來，突然就不想順著他的意，腳步一頓，轉身就要回去，“我不去了。”冷不防迎面撞上他的胸口，兩人各退一步。

        兩個被公認內斂的人聚在一起，反而私下里很多時候并不是相對無言的沉默，我與衛錦舟便是如此。盡管有的時候我仍會覺得他像塊木頭，但我們關系還是挺不錯。

        衛錦舟向來可靠，只是沒想到昨天師父回來這么大的事，他居然沒有第一時間告訴我！我為此生氣沒問題吧？

        他上前堵住我的去路，緩緩道:“好了，我向你道歉，昨天是我的錯。”

        師姐三年未回，他的心情肯定也不比我好多少。難得他還特意來通知我一趟。罷了，適可而止，他道歉就完了。

        我哼道:“這還差不多。”

        才剛靠近內殿，便聽到屋內幾人似是爭吵的聲音。我腳步一頓，立即拉著衛錦舟閃到墻角側耳偷聽。他沉默不語，想來是對我的行為真的無語。

        只聽二長老長嘆道:“城主！您終究還是選擇棄自己，棄我們不顧了。屠妖三千煉成妖丹，此事非同小可，即使妖族不來復仇，天罰也遲早會降下，到時您可想好如何應付嗎？”

        三長老殷瀾是三大長老中唯一的女子，年輕貌美，雷厲風行，在族中威望頗高，絲毫不敢叫人小瞧了她去。這三年來她沒少處理城中事務，也多虧有她，衛錦舟才不至于孤軍奮戰。

        她與滄月素來不合，我至今還記得少時她拉著我偷偷問我她和滄月誰更好看，我回答是我師姐，她便說：“你師姐天天欺負你你還覺得她好看，小孩子的話果然不能當真。”

        此時她苦口婆心道:“早知她是妖物，您當初又何苦將她帶回來！她失去妖丹讓她自己慢慢修煉回來不行嗎？您非得……這可是逆天啊！莫非您真對她……”

        “也罷，我烏歲族才能在此安居百余年，皆因您照扶。您的選擇，我等自然無權干涉，但還請天罰來臨之際，容我等與您一同承擔。”大長老自知一切無回旋的余地，也不作多說，擺擺手截住殷瀾的話。

        烏歲族以往歷代長老，兩男一女，皆為同輩，并且同進同退，只是大長老這一代的第三位女長老，故去較早，臨終時又留下遺言，出類拔萃的殷瀾才得以繼任。

        大長老向來敬重司云，不僅僅是因為他對整個烏歲族的庇護之恩，也不僅僅是因為他身為得道仙者。而是他自詡通曉預知之術，卻始終無法算出司云的半點天機命數。這絕不是因為司云是仙人，要知道，烏歲族歷代長老代代相傳的玲瓏八卦陣上可知天機，下可算命數，若再借助某件圣物，三界之中任何東西的前生后世都能一一展現。

        師父沒有出聲，屋內陷入了一片死寂。

        聽到此處，我面上失神，腦中波浪滔天，勉強扶住墻壁，心跳得厲害。

        原來，那只狐貍真的就是滄月師姐。

        可是，師姐怎么會變成了妖呢？明明那么多年，自我記事起她就是師姐！那么好那么可愛那么靈動那么皮的活生生一個人，到頭來，竟是一只狐貍嗎？

        殷長老方才說，明知她是妖師父還是將她帶回來……不是都說仙妖殊途，人妖殊途嗎？師父與我，已是有差距，而與師姐差距應是更大……或許，人仙妖并非如常言所說的水火不容不能共存，不然我們這數十載豈非是假？

        如若這般，那一切都說的通了。當初，是滄月救了身負重傷的師父才又變回了狐貍。而師父為了救回她……三年之中，屠妖三千煉制妖丹！逆天而行，難以想象師父他將會遭受怎樣的劫數！

        衛錦舟托住我一只胳膊以防我摔倒在地，唇角微動，還未開口便聽師父在里面說道:“你倆進來吧。”

        我穩了心神，壓下心頭的陰云，撤開衛錦舟的手，徑直走進屋。

        進來兩個人，屋內的死氣沉沉才稍稍散去。師父坐在主位上把玩著一枚玉佩，面色如常，不知在想著些什么；三位長老眉頭卻齊齊皺了皺。

        “城主，師父，殷長老，柳長老。”衛錦舟一一問候，我只是望著師父，不知從何開口。

        “你們倆來這里干什么？”二長老低聲訓斥。

        師父應了一聲，道:“今日就到此為止吧，我自有分寸，三位長老以及錦舟，你們先回去吧。”

        “是。”大長老應聲道，不再多言，轉身離去，出了屋門拋下一句“錦舟，你隨我來”便走了。

        衛錦舟扶著我的手緊了緊，輕聲道:“沒事，放心。”不知道他這句話是說他沒事，還是寬慰我沒事。他輕輕拍拍我的肩膀便走了出去。

        二長老無奈搖頭長嘆，抬手作揖，出了門。三長老看著我神色莫測，抿了抿嘴角，也緊隨其后。

        屋內頓時只有我和師父兩人，氣氛不是壓抑，但有些許讓我不知所措。

        師父收回玉佩，看向我，輕聲道:“今日，你師姐便可回來了。要去看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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