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四十章:琴心酒膽
卻說陳諾從李肅手上接過旨意,晉封為河南尹,爵陳國亭侯,這且不提。只又從李肅口中知道了趙雪的消息,不想又再次失去,殊為擔憂,自回帳去,思考應對策略,這也不提。只說那張白騎被陳諾叫到李肅帳下,聽李肅嘮叨了半天,只他半天不說話,終于將那李肅給驚覺過來,與張白騎白眼相對,心下駭然,知道自己太過莽撞,不該與他一通啰嗦,便即閉嘴,睜著眼睛假裝睡著了,張白騎方才從他帳下走開,向陳諾回稟了一句,便即自回了帳下。只他剛剛在帳內(nèi)坐沒兩下,突然又有部下進來,向他匆匆稟報,說是有人要找他,還指名道姓。
張白騎聽來微微一愣,想到李肅一事,不免是嘿然一笑,只道是誰人,也沒有多想,便即傳話放來人進帳。來人倒是條五大三粗的漢子,且看他滿身帶血,面目剛毅,比起李肅來讓他看得舒服多了。只他左看右看,實在認他不出,便將脖子一硬,伸長臉問他:“你這廝又是何人,你剛才讓外人指名道姓的要求找我,難道是認得本大頭領,可本大頭領為何對你一點印象也沒有?你卻說來,讓本大頭領好好想想,看看能否記起你來,但若要敢欺騙本大頭領,本大頭領定叫你好看!”
那人聽來,倒也不慌不忙,向著李肅說道:“天王寨張大頭領名目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便是我老徐……呵呵,便是我滎陽徐榮也是在弘農(nóng)一帶常聞張大頭領你的大名……”
張白騎聽他如此一說,不覺是渾身一震,精神倍爽,對他的敵意也是消除了一半,又聽他自報姓名,想了一想,不覺一愣:“哦,你就是當年虎牢關前與呂溫侯一起敵殺關東盟軍,后又設計兵敗曹操曹孟德的那位滎陽太守徐榮?”
徐榮點了點頭,向他說道:“不才正是在下!只是逆賊董卓既已伏誅,榮也已經(jīng)歸順于朝廷,當年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不提也罷。榮今日來,正是欣聞數(shù)日前,曾有一伙西涼賊寇殺上天王寨,為一位河北將領姓陳名諾者聯(lián)合大頭領所擊潰,不知這位陳諾陳將軍目下可還在大頭領帳下,徐某……”
張白騎聽了半天,也終于明白過來,原來這人跟李肅一個樣兒,都是借口認識他然后搭線去攀陳諾。他臉上笑容頓時一窒,老臉憋出一坨紅色來,很是不爽的大手一揮,說道:“陳將軍乃河北上將,新近晉封為河南尹,總督洛陽以東,陳留、潁川以西各家兵馬,又爵在陳國亭侯,乃是朝廷新貴,不是你這小小太守說見就能見的……”
“這個……”
徐榮眼睛一轉(zhuǎn),估摸著應該是缺少買路錢,連忙走上前去,手上連連遞給他幾塊蹄金,估摸也有個數(shù)斤的樣子。那張白騎一看,也是微微一楞,眉頭跟著一起,想了一想,倒也不說什么,兜手就接過來,反正是來了多少就接了多少。那徐榮連連塞了幾塊金子給他,把帶的都塞沒了,方才退后一步向著張白騎打著哈哈,擠出一個笑臉,無非是希望他收了東西行行方便。只那張白騎卻是將蹄金都擺在了木案上,仔細掃了一眼,嘖嘖了兩聲,方才是叫了帳外人,將這蹄金都拿走,說是送給陳諾。
徐榮以為張白騎這么做大概是要引他見陳諾了,只那張白騎自始至終只是閉口不說,好像這件事情就這么完了,跟他全沒有了干系。倒是他隨口吩咐了帳外人一聲,叫下去準備了幾壇子水酒端了上來,擺在了帳下,方才讓其他人都下去了,只留了他兩個。
那徐榮渾身浴血,身上多處傷口,有的傷口還沒好得利索,甚至有的還是新傷冒著血漬,整個人看起來像是一只血塔。他站在那里見張白騎忙活了半天就是不將他引見給陳諾,心里便著了急,只他到底還是沉住了氣,一直沒有開口。見那酒壇子就擺在面前,他身子也是不動,將著眼睛瞅向他,要看他幾個意思。
果然,那張白騎大手一端,向著徐榮說道:“俗話說得好,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徐太守你剛才拿給我的金子我也估摸了一下,少說有個七八斤啊。嘿嘿,那可是七八十萬錢!嘖嘖,說起來徐太守你這個賄金,可當真是不少呢。只可惜啊,我這人從來不好這些,想想拿給陳將軍,陳將軍大概也是不肯收的吧?只是我想著陳將軍最近擴充了一支黑甲軍,正需要錢財整飭,雖然這七八十萬錢拿進去算不得什么,但也好歹是杯水車薪,若勝于無不是?”
“再說了,徐太守你既然有這個心意,我卻是不好代陳將軍推脫不是,我想想也就替陳將軍權(quán)且收下了,這里我也代陳將軍謝過徐太守你一聲。只是,說起來徐太守你要見陳將軍,并非是本大頭領要有意為難太守你,實在是我這人從來就貪這杯中之物,今兒難得遇到像太守你這樣的大人物,我可不好意思隨便放過。怎么樣,徐太守,可否賞個臉,陪我喝個兩盞?”
張白騎說著,眼睛一翻,氣勢深沉的坐在那里,嘴角含著笑,嘖嘖的看著他。
那徐榮聽他前后一說,原來是人家賄金收下了,卻仍是不辦事兒,還要以水酒來難為他,這卻讓他心里有了一絲的憤怒。不過,一想到莽撞行事只怕會誤了大事,便也只能是將氣往肚子里咽下。他這里哼也不哼一聲,伸手抓起面前十斤重的酒壇子,拍開封泥,也不用盞,嘴巴對上壇口,張開喉嚨,咕咚咕咚的便將著酒水往著肚子里呱呱的鯨吞下去,一口氣直差不多喝下去了小壇子的酒。
那張白騎草莽出身,平生最佩服的就是這樣胡吃海喝之輩,此時見他酒水喝得豪爽,他也是眼睛一亮,心里高興,豪氣跟著上來,不由是呼呼一陣大笑,抓起自己案前同等斤兩的水酒,抓破封泥,嘴巴貼上壇檐,同樣咕咕的喝了起來。
一霎時間,帳內(nèi)誰也不做聲,只聞那酒水經(jīng)喉入肚咕咕炸響如沸,相互激蕩撞擊著,有如流水蜿蜒,好不酣暢淋漓,叮咚碎響。那徐榮一壇子酒先下了肚,倒也沒有看出什么不適,放下手中空壇,又即舉步去拿另一壇子酒。若說不適,不過是腳步稍稍沉了些,下步重了些,踩得腳下的土質(zhì)都輕微打顫了。
那張白騎一壇子酒剛剛喝完,眼皮子已經(jīng)輕飄飄的打起了架來,頭腦兀自有點沉重了。只他眼看著徐榮舉壇已經(jīng)端到一半了,卻仍是鯨吞如常,方才是不由得鼓起手掌來,轟然叫了一聲好。他嘴上叫著好,手上卻是不停。他將手上的酒壇往旁邊放去,不想直接磕上旁邊一壇子酒,發(fā)出輕‘啪’一聲,再稍微重點只怕就要與那壇酒‘同歸于盡’了。他嘿嘿的發(fā)出傻笑,把空酒壇干干脆脆的大手一甩,丟到旁邊,沉起熊腰,伸手將地上那滿滿的一壇子酒抱住,向著徐榮傻傻一笑,連嘴帶牙,便去啃那酒壇口子。只他喝糊涂了,喝前卻將酒壇上的封泥都忘了拍了,直愣愣的喝上。只他一個啃不住,忽然睜開眼看得眼前的封泥,也不啰嗦,嘴巴往上啃咬,還想著用他一張利齒將封泥給咬扯下來。
那徐榮雖是海量,卻也畢竟喝下了不少,當手中大半壇子的水酒被他丟進肚子里,肚子難以承受不說,腦袋都開始發(fā)昏發(fā)脹,開始有點不聽使喚了。他搖擺著身軀,抱住酒壇,還想停下來歇上一口氣。只他眼看著張白騎仍在席前抱著那只酒壇半天咬不開封泥,便道他笨死了,丟了自己手中的半壇子酒,走過去直接從他手中奪過酒壇,將酒壇上的封泥掀掉,然后端起酒水來自己咕咕連喝了幾大口。
那張白騎雖然腦袋昏沉,但人還沒有完全糊涂,突然見自己手中的酒壇沒了,便要跟他來搶奪。那徐榮喝下幾口也要歇歇,被他搶去也就搶去了。只徐榮眼看著張白騎酒水下得慢,惹起他的急性子來,便端起酒壇來直灌他。徐榮這邊將張白騎灌倒了,張白騎那邊又爬起灌他,兩個人直將這壇子酒給分喝了。那徐榮喝完還能兀自站起來,可那張白騎卻是喝成了一灘爛泥,抱著酒壇嗚嗚咽咽,渾不知是了。
眼看著將張白騎干趴下了,徐榮甩甩膀子,拖著沉重的步子,一晃晃的望著帳外就走。只早等待在帳外的蔡文姬等人,卻是一直候著消息,此時見徐榮出來,還想問些話,道從張白騎那邊問出什么消息沒有,可知陳諾是否仍在這里,只還沒等他們問呢,徐榮早已經(jīng)是向著眾人當頭一個大馬趴,然后呼呼呼呼沉沉的睡死了過去,怎么叫也叫不醒了。
說起來,徐榮之所以遇到蔡文姬等人,卻得從先前一戰(zhàn)說起。先前一戰(zhàn)中,因為李肅錯誤的判斷,因為牛輔一走,西涼三軍再無主帥,還道欲要來個渾水摸魚。只他魚沒有摸成,卻完全忽略了賈詡的存在,以致被賈詡以及張繡聯(lián)手打了個措手不及,這才迫使得他們不得不往回逃竄。只半道上,斜刺里突然沖殺出一彪人馬,當時徐榮不得不分兵出去,直接去抵擋。只當時西涼人馬太多,被亂軍一沖,他自己也是稀里糊涂的被沖著往西面回走。
也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在往西走的時候,半路上卻又遭遇了蔡文姬等人,這才順手將他們救了出來。說起蔡文姬,那就不得不提起在這之前的事情了。想來,趙雪為了救出李肅這個‘正使’,不得不懇求龐德發(fā)兵相助。龐德隨身跟來的不過三十騎,卻也沒有吝嗇,聽了趙雪請求,當即分出二十騎一同往陜縣殺來,而余下的十騎人馬,則留在蔡文姬這邊,讓保護蔡文姬和陳諾的便宜‘父母’。
只是,說來此事事有不巧,就在趙雪分兵去解救李肅不久,卻又被一股股的西涼兵從這邊經(jīng)過,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行蹤。這些西涼散兵少數(shù)的還好說,他們還能夠四處阻擊,暫時躲躲。只是時間一長,不免要引來大股西涼散步的主意,于是這些西涼散兵相攜著前來搶奪趙雪留給他們的物資,有的則是為了蔡文姬的美色而來,以致動起了刀兵。
想來,龐德帶來的并州狼騎,便算是一個抵十個,在西涼散兵的圍攻之下,也很難力支下去,很快也是倒下了七七八八。便是那蔡文姬,身當此時,一心還仍是記掛著趙雪臨走前的囑咐,叫她務必要照顧好陳諾‘父母’,是以生死不棄,將他們一直帶在身邊周旋。只是敵人實在太多,她一個弱女子自己保命都是困難,還如何能保護得了他人周全?不過好在正是她絕望之際,也就是這時,徐榮領著小股敗兵往她這邊逃竄,恰好兩邊相遇了,趕了上來,也就將著西涼散兵殺退,這才將蔡文姬等人從賊人虎口里奪了回來。
只是他們雖然重回了陜縣,一來沒有聯(lián)系到李肅的主力人馬,二來卻是因為成股成股的西涼兵實在太多,不停的往西逃竄,經(jīng)過這里,他們呆在曹陽亭也實在不是安全,他們左思右想,一時卻也沒有辦法。后來好不容易聽說了數(shù)天前天王寨的人馬就曾出現(xiàn)在陜縣一帶,便也相互計較開了。在這之前,他們可是從別人口里知道陳諾曾幫助天王寨擊殺西涼人一事,就算這件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但好在陳諾曾在天王寨出現(xiàn)過,那是無可置疑的。既然出現(xiàn)過,如今又有天王寨人馬在陜縣一帶活動,那么要找陳諾,先找天王寨當然是不會錯的。于是乎,他們計較了一二,達成一致,也就一路往東,這才打聽到天王寨落腳地點,便即讓徐榮出面,準備讓他從張白騎口里一探虛實,以好做接下來的安排。
只蔡文姬與陳諾的‘便宜’父母在帳外等了半天,眼看看徐榮是從著帳內(nèi)好不容易出來了,以為這下有消息了。不想,那徐榮居然被張白騎灌得一醉不醒,話沒有幾句,出帳就倒地睡著了,這卻難為起蔡文姬等人了。
那蔡文姬還好說,只陳諾可憐的一對‘便宜’父母,本來年紀也不小了,身體也不是很好,這一路又要受一連顛簸,還要擔著心,受著怕,哪里能夠吃得消,若非見子心切,只怕也早已經(jīng)倒下去了。看著相互扶持的一對老人家,蔡文姬看來心里也是著實不忍,便又要去安慰他們兩句。只話說來,因為先前遭了西涼散兵一劫,他們身上所帶的口糧也已經(jīng)吃光了,這一行十數(shù)人也空著肚子餓了一天了。便是這些年輕人還好說,像陳諾‘父母’如此大的年紀,經(jīng)餓又經(jīng)累,哪里能受得了,臉上已顯出了萎靡之色似欲隨時都能倒下。
那蔡文姬不忍見到此等事情發(fā)生,眼看著一隊巡邏人馬過來,便趕緊將身上的一部長琴放下,低首下氣的去向著他們討些吃食。那些人卻是不理她,只說這樣事情只能是由張大頭領命令下來他們才能為她操辦,否則免談。蔡文姬心里焦急,想著如今張白騎都醉倒下了,如何還去請他發(fā)令,等他醒來還不知幾時呢?她這邊一個急色,臉上變得煞白,旁邊那些人中倒是有幾個急色的,仔細瞧了瞧蔡文姬模樣,卻是不由嘖嘖發(fā)奇,只道此女先還不覺得怎么樣,越看卻越是讓人長眼,實在好看。那旁邊人也不是瞎子,都是跟著起哄,拿眼亂瞅她,有的出污言穢語,甚至大手大腳,沒有幾個干凈。
那蔡文姬何時受過他人如此指指畫畫過,便是心里有股傲氣升騰而起,不由臉上一僵,作色就要走人。只那些人還沒有進一步動作,倒是被身后一人領著七八騎的黑甲軍走了過來,遠遠的喝了他們一聲。本來這群嬉皮笑臉的小卒子們,他們在看到這群黑甲軍后,卻如耗子見著了貓,也立即乖巧下來,溫吞一聲,趕緊是向前走開。
原來,在此宿營之中,雖然是以天王寨人馬最多,卻因為張白騎事事以陳諾為遵,就連天王寨的那些嘍啰們見著代表陳諾的黑甲軍,那也是禮讓三分,不敢輕易得罪。又今日是高順巡營,巡到了這里,眼看著有人為難女流,卻是實在看不過,不免要呵斥一聲。只是他職責所在,又不好插手天王寨的事情,在此不便逗留,也沒問上蔡文姬一聲,便即領著人馬轉(zhuǎn)而向內(nèi)營就去了。
那蔡文姬雖然得脫,卻仍是沒能為陳諾便宜‘父母’討來吃食,心里是極其難受,又想到這一路之遭遇坎坷,不免哀矜上色,將著長琴取出,席地而坐,將琴放置于膝上,便即期期艾艾的將弦聲撥出,一聲一聲哀怨四走,訴說心中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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