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冽自那一日后，整日是咬牙切齒地想著要如何整治她，殷離知道他亦是報(bào)復(fù)心極強(qiáng)，從來是繞道走。

        在之后的幾日，王弘毅是事事與她對(duì)著干，她起身，那胖子便將她的四方凳拖拽走，她只得站著聽課，又被先生以藐視師長之罪罰門外站了一天，或是將她的課業(yè)本丟出窗外，或是趁她走出時(shí)伸出一腳磕絆她。

        她只道這些行徑幼稚至極，是老娘幾百年不用的路數(shù)了。可她越是不理不睬，這廝就越來勁兒。

        這日沈冽竟一反常態(tài)來了學(xué)堂，殷離和他坐一輛轎中，心內(nèi)提防，這家伙卻全程垂眸假寐，她才放下一點(diǎn)防備心。

        沈冽難得來國子監(jiān)，一入學(xué)堂便有幾個(gè)王孫公子來找他攀話，左不過是什么你對(duì)近日齊國動(dòng)向有什么看法，嶺南黃巾賊寇會(huì)不會(huì)擴(kuò)大等等。

        那王弘毅的案上卻圍了兩個(gè)人，殷離正想起是平日里同王弘毅一起耍弄的潑皮，不知又要作出什么鳥亂來。

        她神色鎮(zhèn)定地坐到了座位上，在那硯池上研墨，就聽見后面幾個(gè)人道：“王公子可曾聽聞‘庶子入嗣’之故？”

        就聽王弘毅道：“庶子如何立嗣，豈不是亂了尊卑之紀(jì)？”

        那人便回道：“這‘庶子’正是西晉名將王浚，其母出身至微至賤，其父博陵公都不齒于其庶子身份，只這博陵公膝下唯此一子，只能由其子繼承家業(yè)。”

        王弘毅又作了夸張之態(tài)，說道：“天下竟還有如此奇事！得虧這博陵公僅有一子，否則如何輪得到那卑賤的庶子入籍！”

        這聲音正是故作了夸大的聲態(tài)，趙燁聽聞言語，皺了眉頭，他看向殷離，就見她仍不作聲，只一昧研墨。

        那趙柔與三兩個(gè)女友聽到這樣的話，更是豎起耳朵，王弘毅又道：“前些日子我府上小廝說道，那日我父親班師回朝，天師府上大設(shè)宴席，這酒至三更，賓客盡散，你道怎的？就見一衣衫襤褸的女子在那莊府門外，苦苦等至夜深，見了天師，那是如泣如訴、梨花落雨，我那不長眼的小廝竟道這殷小姐正似那日哭斷衷腸的女子，豈有此理！堂堂莊府小姐，天師之女，如何與那卑賤下女相提并論！”

        言罷就是一陣大笑，眾人都豎了耳朵聽這王弘毅言語，趙柔在一旁佯裝了怒氣說道:“弘毅，這般無憑無證的話怎可胡鬧，你這可不是壞了殷離姐姐的名聲！”

        她聽罷便知道這謠言是誰散播出去的，這謠言與事實(shí)細(xì)節(jié)出入許多，卻又是當(dāng)天確有之事，若是謠言所說皆為所發(fā)生的，自懷疑不到他頭上，可這胡編亂造了許多，把那日帶她來莊府的事跡全摘了個(gè)干凈，不是那人還有誰？

        王弘毅又是作思索狀，說道：“我那小廝定不會(huì)無端把話污了殷離姑娘，不過，素聞天師從未娶妻，行事端正，如今卻突然多了一個(gè)女兒，這如何不引人遐思？”

        他拍了拍殷離的肩膀，道：“殷離，你為何不冠父姓？”

        殷離的動(dòng)作稍有停滯，卻不答話，趙燁只把眼神盯了她，冷眼看她如何反應(yīng)，殷離卻將視線集中到沈冽身上，她這角度只能看得到他的背影，明明只是背影，卻能讀到他眼里的孤傲和清高。

        那王弘毅又對(duì)著那兩人笑道：“想必天師是不齒她母親身份，不肯入籍，許是府上一個(gè)端尿倒屎的低賤婢子，又或者……是與那下流娼家的一段露水情緣……”

        沈冽皺眉，這可不是他吩咐過的。

        王弘毅正笑間，殷離將那硯池持起，一個(gè)轉(zhuǎn)身，一聲清冽的聲音，就將硯池狠戾地砸在了他的額上，那硯池直被劈成兩半，這一瞬間，眾人都看得呆了，那趙柔的嘴間幾乎已可塞入一個(gè)雞蛋，趙燁則皺了眉頭看這出荒唐鬧劇。

        沈冽抬眸，側(cè)過了頭。

        那王弘毅趴在桌上，捂了兩眼和額角喊疼，那兩個(gè)潑皮都被嚇了一跳，一是忌憚殷離身份，二則是被她陰鷙的眼神嚇到了，只向外間跑去通風(fēng)報(bào)信。

        學(xué)堂里眾人看這景象，又不敢上前阻攔，在一旁看著，嘴里紛紛說道別打了。

        殷離卻沖到那王弘毅身前，狠厲地擒了他的衣襟，將他拖拽到地上，說道：“你再說一遍，誰是娼婦！”

        王弘毅啐她一口，罵道：“說的就是你老母！”

        殷離恨極，甩手就給了他一個(gè)巨力的耳刮：“你他娘的欠打，老娘替你爹教教你什么叫禮數(shù)！”

        那王弘毅一把扯了她頭發(fā)，猛力掙扎站起來，那墨水又流入眼睛，難受地睜不開眼，他額角上有鮮血順著那墨汁流下來。

        殷離吃了痛，手上一松，王弘毅就站起猛力踹了殷離腹部一腳，說道：“奸生子！賤種！你也配？下賤東西也敢在你爺爺頭上動(dòng)土！”

        殷離被他這一腳踹得后摔到了地上，眉頭緊皺，面色泛白，眼神更是陰鷙。

        趙燁看這形勢(shì)再不能袖手旁觀，上前扶了殷離起身，怒聲對(duì)王弘毅道：“弘毅，還不快停下！”

        沈冽隱在眾多看熱鬧的監(jiān)生身后，看她已是發(fā)飾盡散，手捂著腹部，分明是被踢到了痛處，可眼神是絲毫不改那陰狠，他輕笑，總覺得下一秒她就要啐王弘毅一口。

        此時(shí)學(xué)堂里已亂做一團(tuán)，原是這兩方人在學(xué)堂里看著主子廝打鬧將起來，又不敢上前作勸解，于是都對(duì)著雙方的奴才撒氣。

        一個(gè)王家小廝這邊就推攘過去，罵道：“在這等地方撒野，你們這些沒臉面沒王法的奴才也不去勸了那悍婦主子！小婦養(yǎng)的！”

        這邊寶兒躥起來就厲聲道：“放你娘的狗屁！狗仗人勢(shì)的東西！你也有臉在你奶奶面前逞威，打死你這猴兒崽兒！真是什么樣的主子教養(yǎng)出什么樣的奴才！”

        這兩方擠作一團(tuán)，扯的，咬的，又是一陣混亂。

        這方殷離顫巍著站起身，王弘毅便一拳打去。

        殷離自小也是和別人家廝打長大的，雖沒有十足的本事，可在那群混混中也是個(gè)霸王。

        她順著王弘毅的拳頭擒了他兩手，他沒收住，一下?lián)湓谝箅x眼前，殷離雙膝用盡力氣上頂，就聽見那王弘毅吃痛的一聲慘叫，“哇”地一下蹲下身去，她對(duì)上這廝的大屁股，再抬腳猛踹，踹得王弘毅一個(gè)撲子向前，眼睛撞到了桌角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痛死老子了！”

        他捂著眼睛在那喊疼。

        她又撲到王弘毅身上，一只手死攥著他揮舞的手，另一只手上去就是一拳，罵道：“你姑奶奶就是賤種，也輪不到你在這吠叫！你有百般作弄辱罵便只沖了我來，如此腌臢言語侮辱我娘，爛了舌頭的混帳東西！你也配！老娘今日就是要打死你個(gè)王八崽子，把你捶成豬頭！”

        那王弘毅被她壓著，一只眼半閉著，躲她動(dòng)作，便伸手扯她頭發(fā)，殷離又是吃痛：“小孬種，光知道揪你奶奶|頭發(fā)么？”

        她不顧痛，便往他那手臂上用力咬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殷離！你是有瘋狗病么！！！”王弘毅是一聲殺豬般的凄厲叫嚷，殷離的耳朵受到了十足的傷害，她甚至懷疑自己這一下是咬在了他的聲帶上。

        這會(huì)兒她就感到一只有力的臂膊擒住了她雙臂，一股蠻力就將她拉離王弘毅。這人正是趙燁。

        沈冽不禁皺眉，這趙燁，真是多管閑事。

        她奮力甩開了趙燁，又往那王弘毅處踩了他胳膊，就聽見王弘毅又是一聲慘叫，忙叫道：“奶奶！姑奶奶！饒過我吧！小的再也不敢了！”

        趙燁著了惱，扳過她肩膀，面容上有了些怒意，道：“殷離，夠了！”

        殷離方才平息下來，趙燁才看到，殷離兩只眼已紅了一圈，那眼里盛了一點(diǎn)淚水，在那眼眶里打轉(zhuǎn)。

        她別過了臉，不與他對(duì)視，趙燁恢復(fù)了平日的溫潤模樣，說道：“他是該打，該受教訓(xùn)，你縱是心里千般不痛快，也要顧全大局，倘若他有個(gè)三長兩短，你讓天師如何解釋？”

        正說話間，那王家小廝團(tuán)團(tuán)圍上，檢查王弘毅的傷勢(shì)，寶兒也急忙帶著人過來，關(guān)切問道：“小姐如何了？有沒有傷到！”

        殷離才瞧見自己手上似是因擦傷紅腫了一大塊，她說道：“沒事，不過是一點(diǎn)擦傷。”

        這會(huì)兒氣也撒了，方才想起來這小孬種又是踹了自己肚子，又是薅頭發(fā)，現(xiàn)下感到自己手疼，肚子疼，頭皮疼。

        沈冽心道，這王弘毅也太弱了，連這家伙都打不過，算算時(shí)間，如今莊圖南也該來了。

        果然下一秒就看見莊圖南面色焦急地走進(jìn)學(xué)堂，他看見殷離裙裾凌亂，發(fā)飾更是狼藉一片，問道：“可有哪處傷到了？”

        殷離見了莊圖南關(guān)切的視線，又想到王弘毅那凄厲的慘叫，不免有些心虛，輕聲道：“阿離沒事，爹爹放心。”

        那莊圖南倒是松了一口氣，說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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