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離這會兒左瞧右瞧，看那下方戲臺前是烏泱泱的人頭，擠著推著嚷作一團，便感嘆道：“這可真是熱鬧！”

        王弘毅瞧著她興奮的樣子，說道:“今日是請了那金陵城煊赫一時的名伶楚依依鎮場，殷離，你可飽眼福了，昔日楚依依那一曲《太清舞》簡直是名滿天下，那西坡居士所作‘蟬衣飛袂步生香，鶯舌楚腰摧欲折’說的正是她！”

        殷離聽了他這番話，更是來了興致，這名動一時的美人，究竟是何模樣，她看見那紅紗隨風若動，似是有一女子婀娜的身姿，她恨不得抻長自己的脖子伸到下邊去一探究竟。

        她側頭看王弘毅，這胖子早已看得癡了，看他這副呆樣，她想，怪不得他今日沒央著她帶鶴儀來，原來是要來這兒看美人。

        她又觀察著四周廂房，左右兩側的難以看到，卻能看到對面的位置，有一個位置，觀戲方位極好比他們這幾間要更接近戲臺。

        那隔間坐了兩個華衣男子，其中的一個帶了半片面具，遮擋住面容，看這二人的裝飾打扮，想來是哪位王孫公子。

        鴇母款款走來，詢問他二人要點哪位優人，王弘毅道:“你看著挑兩個上來吧。”

        “哎，我還不知王公子的心思！那月香可等您許久了，今兒個就叫她來好好敘個舊！只是這位公子嘛……”

        殷離也裝了老道的樣子，說道:“你看著辦吧�！�

        殷離此時對著眼前的這個男倌，不禁思考是哪一個程序出了問題。

        是她的聲音，還是身形，還是這張臉？她扮男人，就這么不像么？

        鴇母笑著說道:“月香，隨風，好好招待這兩位公子！”說罷就退下了。

        殷離看了一眼這男倌，便與王弘毅面面相覷，王弘毅撓撓頭，湊近她低聲道:“許是你面相少陽剛之氣，又顯女相，她當你是有那等癖好了，不過，也算歪打正著了……”

        殷離方才恍然大悟，她對那龍陽之好多少也省得一點。

        這隨風還是稚嫩的年紀，一雙狹長的桃花眼，還有那秀挺的鼻與小嘴，五官比尋常男子多了幾分妖媚之感，他這會對上殷離的打量，對她拋了個媚眼。

        好一個妖孽，若是女子，真不知要讓多少男人失了魂，她嘴上雖時常掛著雖愛美人，內心里卻是個慫貨，對上他這記媚眼，迅速垂下了眼簾。

        月香迎上王弘毅，坐在他身旁嬌聲道:“弘毅哥哥有好些時候不來看月香了，你可知月香這段時日有多難受！可是身邊又有了相好的，轉眼就把人家給拋了！”

        王弘毅尷尬地看了看殷離，搬開月香挽住他的手，說道:“我近日學業繁重，自然是走不脫的，得空了自來與你品茗作談�！�

        學業繁重……哪時候見你認真學過？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隨風見殷離情怯，妖嬈地坐到了她身旁，他的胳臂緊緊貼著殷離，令她頭皮發麻。

        “公子好臉生，奴家未曾見過的，不知公子尊名為何？”

        說罷就用了他那張桃花面湊近殷離的耳朵，手又順勢挽了她的胳臂，殷離只怕被他發現自己是女兒家身份，忙擋了他那作亂的手，說道:“你……你喚我沈公子就是了，咱，咱別坐這么近，我不喜別人離得我太近�！�

        “公子是雍州人么？奴看著，公子倒不像襄陽人�！�

        她又是一手阻擋住兩人之間的接觸，說道:“我……我是永臨人氏，誒，你別……你別摸我！”

        隨風一只手環過她的腰，嘴里嬌聲道：“公子的腰好細啊～”殷離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急中生智作了劇烈咳嗽的模樣。

        “咳……咳……你……你離我遠點……咳……我不想傳染你！”

        那隨風是一臉擔憂，是輕拍著她的背為她順氣，問道:“公子這是怎么了，可是奴家身上的香粉太刺鼻了？”

        殷離皺了眉，作虛弱狀說道:“實不相瞞……咳……咳，我身患咳疾已久……”

        隨風面上的笑凝固半晌，又死皮賴臉地貼上她耳邊，說道:“公子放心，奴不嫌棄亦不害怕，奴正氣存內，根蒂壯固，少有染病，公子想做什么，無需顧忌的……”

        殷離咳得更是大聲，對方還給她遞來一杯茶，神色擔憂道:“公子怎么咳得這樣厲害，來喝奴這一盞茶。”

        她手正接過那茶杯，隨風這廝那手便抓上她雙手，她一慌，松了手，那茶便灑落在她衣袍上。

        隨風慌忙彎下身去擦她身上的茶漬，順著這功夫，手便在她那大腿處流連，吃了人好大一把豆腐，道:“公子恕罪，奴不是有意的，奴見公子如此風流俊俏，一時慌了手腳，得罪公子了，公子可要置換衣物？”他送了一記眼波，嬌聲道:“奴房里有一二套男子衣衫，這樣濕著可不好受�！�

        殷離哪里經受過這樣挑弄人的場面，忙起了身，紅了一張臉慌張道:“你還是下去吧，我，我這樣沒事，我不慣人這樣伺候的�！�

        結果人隨風是雙眼淚朦朧，兩行珍珠淚順著那眉眼滴滴落下，看著她道:“奴哪里做的不好，惹公子嫌了？公子是嫌棄奴笨手笨腳么？”

        她的頭隱隱作疼，終于知道男人為何都喜歡那嬌滴滴的美人了，眼前的人一落淚，她倒真有幾分不忍。

        終是王弘毅擔了那唱黑臉的人，冷聲道:

        “你下去歇著吧，不必伺候了。”

        隨風垂了頭，只是低低的一聲應好，又一步三回頭地看了幾眼殷離，那我見猶憐的模樣看得她心肝兒一顫，終是忍住了心里頭安慰他的那股沖動，任憑眼前人腳步輕盈地出了隔間。

        “你這賤蹄子！平日里盡歪纏漢子，現下來人了還不好生接待，反被人家趕出來！不爭氣的騷物，臟了人眼睛！還不挺尸去！待晚間我好好收拾你！”

        她離得門近，隨風走后又未關嚴，是一字不落地聽進了耳朵里，她把腦袋伸到走廊上，瞧見鴇母一手提著隨風的耳朵罵咧咧地走去。

        隨風側了身子，雙手護住那提捏的血紅的耳，被提著踉蹌地走。

        她將腦袋縮回去，想到他看自己時的眼神，除了委屈，原來還是帶了哀求的。

        這時后臺下便有了騷動，幾聲叫的尖銳響亮:“楚依依！楚依依出來了！”

        臺下的人頭瞬間騷動起來，殷離和王弘毅都已離了座位，站到那圍欄處，身子已半個探向了下邊。

        她瞧見，一身姿裊娜的女子款步走出，她挽了螺髻，紅綠色的襦裙，包裹地嚴嚴實實，正立在戲臺中央，眉間點了梅花樣的銀片花鈿，黛眉畫至入鬢，面容上作了濃重的粉飾，白的面與紅的唇。

        鼓聲起，臺上女子踩著鼓點施展動作，腰肢竟似柔弱無骨，足間點地，似踩在云上，綢緞般的體態，卻在鼓點落下時利落地飛出水袖。

        王弘毅看得癡了，嘴里喃喃道:“人俑，會動了……”

        像人俑，她的裝飾與情態，暫頓時的姿勢與利落中故顯僵硬的體態，正如墓中的女俑一般。

        殷離頭次看如此場面，也和那些男人們一樣看得癡了，怪不得男子喜歡看，她一個女子，也極為受用。

        一曲舞畢，他二人都還嫌不夠痛快。

        就看見那楚依依只是欠了欠身，不置一辭便退下了，她不禁脫口而出：“這就走了？打發誰呢？”

        果不其然，臺下也是一片怨聲載道。

        她看向王弘毅，這個家伙已是失魂的狀態。

        她用手在他眼前晃蕩兩下，那王弘毅也沒任何反應，干脆又猛擊他后腦勺一下，他才悠悠轉過頭來，嘴角的口水就那樣肆意流淌而下。

        殷離鄙視道:“大哥，把你口水先擦一下好嘛。”

        這會兒楚依依散了場，又有一些樂師上臺演奏，殷離看鎮場的都走了，便問道:“這楚依依，今日只演一場么？”

        王弘毅便答道:“她是天下第一的名伶，有半炷香的出場時常，就是這天香坊的大賺頭！只不過……”

        殷離一臉疑問，王弘毅輕聲說道:“早有耳聞她要退隱從良，只是不知是誰收了她�！�

        兩人彼此捕捉到眼神里的一絲狡黠，相視一笑。

        此時要是第三人在場，定要指了他倆的鼻子罵登徒子。

        沈冽靠坐在軟塌上，把弄著手心里的鹿骨扳指，今日一反常態地穿了一身冰藍對襟長袍，腰束瓷白祥云紋銀腰帶，半面面具遮擋住俊逸的臉，墨灰色的瞳仁內，是百無聊賴，漫不經心。

        陸卓爾在一旁朝著底下不斷吹著口哨，轉頭對他說道:“沈冽，這個可是花榜狀元，是我們金陵的姑娘！給你瞧瞧我們金陵姑娘的能耐，這楚依依，能甩你們襄陽女子好幾條街！”

        沈冽飛起一顆葡萄，直打到他腦袋上，說道:“在外頭別喊我的名，敗壞我名聲�！�

        陸卓爾捂了腦袋，嘟囔道:“裝什么呢，真是當那啥還想立那啥……誒你別砸我��！我說的是當機立斷！”

        一串葡萄直從那隔間飛向樓下戲臺。

        臺下人頭攢動，楚依依在紅紗后候場，燭火映出她裊娜的身姿，下頭便煮開了水沸騰起來，他徐徐起身，扶在欄上，陸卓爾見他生了興致，說道:“是不錯吧，這樣的也只得往我們金陵找，哎喲，瞧瞧那腰……一握就要折在手上吶……”

        他的視線卻不在那戲臺下，沉默地看著遠處的一座隔間，里頭那個人，扮了一身男裝，身邊坐著個小倌，兩人親密地摟抱在一塊，幾乎要把那隔間作廂房使。

        她身邊那個，不是王弘毅還有誰，他倒是真沒料到，這兩人竟能廝混到一起，果然是胸無點墨的草包，整日只知觥籌作樂。

        他瞇了瞇眼睛，看著那男倌一步三回頭走出，殷離還在原地呆呆地看著那人的背影。

        逛花樓，找漢子，你是能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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