攔住馬車的當然是尹涵。

        與謝淮分別后，在家翻了一遍自己的藏書時，尹涵才赫然發現，當初有些寫得很有意思的書，被他拿去司天監用來消磨時間了。至今沒有拿回來。他本是個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果斷之人，今夜又正好還是他值夜，吃過午飯，換了身袍子，就動身前往司天監。

        說來也巧，尹涵剛走到宮門附近，就看見江家的馬車離開宮門。心念一動，就沖到馬車前邊去了。

        “馬車上的可是妙元上人？”尹涵高聲問道。

        不是也沒有關系，問江家二郎也是一樣的，尹涵這樣想。

        馬車才走了一段距離，就被人攔下，叫周苗小小緊張了一把。等到聽清馬車外邊攔路的男人居然是問的趙妙元，她又一臉驚訝的看向她。趙妙元倒是沒有什么大反應，她微微皺眉思索了一下這個聲音的主人，然后挑起門簾。

        “有事？”趙妙元語氣平平，聽不出情緒。

        “可否？”尹涵往路邊伸手示意了一下，希望可以借一步說話。

        趙妙元雖然不知道原因，但還是禮貌地點了點頭，然后轉身告知周苗自己要暫時離開一會兒。

        “妙元上人。”尹涵領著趙妙元走到路邊離馬車有一段距離之后，才向她拱手作揖。

        “尹少監。”趙妙元回禮，與尹涵保持著一段不會引人說三道四的距離。

        “今日貿然攔下你的馬車，是我無禮在先，只是我實在是有一事相求。”尹涵知道趙妙元保持距離的原因，也不多寒暄，直接就開門見山。

        “不知，可否向你借得幾本話本一觀？”

        這個請求聽得趙妙元一怔，有些懷疑是自己出現了幻聽。可是看尹涵一臉認真的樣子，只能有些疑惑地回他：“可是，我向來是不看話本的。尹少監的這個請求，我恐怕是幫不上的。”

        尹涵聽到這個回復，也愣了一下。然后他恍然大悟，妙元上人當然從來不看話本那類閑書。恐怕那所謂的“話本”，是什么真人真事，只是被人用話本的形式記錄了下來。那么，妙元上人當然就不會把他當成是話本了。是他沒有把話說明白。想到這里，尹涵笑出聲來。

        “是我說錯了，我想借的，不是話本，是傳奇故事。或是奇聞異事，神鬼志異那一類的雜文。”尹涵說道。

        “自然可以。只是不知，你要借的是哪幾本？”趙妙元對尹涵這樣的情緒變化摸不著頭腦，但還是應下了他的請求。雖然不知道尹涵是從哪里得知自己的手上有神鬼傳說一類的書籍，但是當年自己把幾大箱的書籍當做陪嫁，浩浩蕩蕩地讓人從宮里抬出來一事，至今還有人會提起。

        趙妙元推測，尹涵這是以己度人，因為他自己大概也有不少這類的書籍。某種程度上，這算是他們這種同道之人之間的默契。

        “就是那幾本，看上去很像話本的。”尹涵說道。

        “話本？”趙妙元終于明白為什么尹涵一開始會找她借話本了。

        “就是，其中一本里寫著個關于一對男女不知為何竟然發生了靈魂互換的故事。你有印象嗎？”尹涵補充道。

        “靈魂互換？”趙妙元聽得更迷糊了，她對自己有哪些書，心知肚明。如果其中記載過一個這么荒誕的故事，她是一定會有印象的。幾日來連番升起的古怪情緒，再次翻涌而上。這種感覺告訴她，直接告訴尹涵自己沒有這樣一本書，并不是一個好的主意。

        “我對這本書的內容沒有印象，是誰告訴你我有這樣一本書的？”趙妙元反問他。

        “謝家三郎啊！”尹涵二話不說就把謝淮給出賣了。

        “謝淮。”趙妙元說話的語氣相比與平時并無特別，甚至比平時更平靜。

        “就是他！”聽見趙妙元沒有印象，有些激動，試圖把所有關于那個故事的細節全部說出來，以勾起趙妙元的記憶。

        “說是這對男女唯一的共同點，就是前一天晚上都賞月了。他說他看完這個故事之后，一直睡不著，想知道如果不是因為月亮，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能夠讓他們靈魂互換。我一開始以為就是寫書的人隨手杜撰的，但是謝淮說這個故事是從你那里看來的！”

        “還有呢？他還說了什么？”趙妙元繼續發問。

        “還有……”尹涵往宮門的方向快速地瞟了一眼，“還有，他問我前些天的兩月相承。他問我知不知道兩月相承的原因，以及這個異象會不會對人產生什么影響。”

        “影響……”趙妙元這回再重復尹涵的話，終于帶了些意味深長的情緒。

        如果尹涵這會兒還沒有意識到不對，真是難為他待在司天監這種，一句話說得不對就要送命的地方了。

        “他還說，他曾經問過你這件事。”尹涵試探著問。

        “他是問過。”趙妙元點點頭，把自己那天下午說過的話又重復了一遍。

        尹涵不知道是自己問的問題不對，以為是自己多疑誤會了謝淮，有些不好意思。

        “那就好，那就好。我還以為是他騙了我呢。”尹涵松了一口氣，神情夸張地撫了撫自己的胸膛。“那，話本？”

        他確實是騙了你，趙妙元在心中暗道。

        “我確實對這話本的內容，沒有什么印象。興許真有這本書，只是這書的內容不合我的口味，還沒有看到那里，就不看了。等我找到，定會親自送到你的府上，請尹少監放心。”趙妙元面不改色。

        究竟是誰說的，趙妙元不會說謊呢？此時的謝淮還在盤算著做出一本怎樣的話本蒙混過關，渾然不知已經有人替他把謊給圓上了。

        兩月相承，影響，靈魂互換，司天監少監……

        趙妙元將這些字眼一一串聯成線，然后心中忽然升起一個極為荒唐的想法。莫非……她不著痕跡地看了眼身旁坐得板正的周苗，越想越覺得這個想法有跡可循。若是當真如她心中猜想的那樣，那么這些天，心中捉摸不透的莫名情緒，便出現得合情合理了。

        周苗不知道趙妙元已經開始懷疑起她的身份，馬車剛剛停穩，就急沖沖地往后院奔，渾然不知自己越是急切，越是證實了趙妙元的心中猜想。

        江府書房。

        “男人？”江謝二人聽到周苗的話，異口同聲。

        “對，對啊。”周苗見二人神色嚴肅，艱難地把含在嘴里的糕點吞下去。

        “什么樣的男人。”江樊語氣兇狠。

        “不，不知道。”周苗搖搖頭。

        “夫人怎么稱呼的他？”謝淮有些擔心這人是尹涵。

        “也，也不知道。”周苗繼續搖頭。

        “怎么會不知道？”江樊覺得不可思議，“難道你當時是睡過去了嗎？”

        “我真的不知道！”周苗被兩人這樣嚴厲地追問，有些氣急，“我就聽見有個男人在外面把馬車給攔下了，夫人的簾子又只挑起的一點點，我哪里知道外面的男人什么啊！可是，可是夫人肯定是認識他的。她挑起門簾之后，就問了一句‘有事’？她就跟著那個人走到路邊去了。離得那么遠，我根本什么都聽不到呀。”

        兩人被周苗兜頭兜臉地被堵回來，臉上有些不好看，對視了一眼后，江樊點點頭，往后退了一步。

        “周苗，你別激動。我們只是想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而已，你先冷靜。”謝淮把雙手舉起，幫助周苗平復呼吸。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周苗再次重復。“夫人離開之前還特意跟我說了一聲，我怎么可能在她回來之后去追問她啊？”

        “好，你先別激動。”謝淮還在安撫她，“你什么都聽不到，那總看到了什么吧？那個人穿著什么樣的衣服，什么樣的體型？”

        周苗想了想，有些不太肯定，“體型我不確定，他和夫人都是側對著我站著的，兩人之間離了有些距離。我只能說，這個人一定不是個胖子。然后，高了夫人半個頭？至于衣服，那個人穿的，是件石青色的寬袍。”

        石青色？那應該就不是尹涵了。他們見面的時候，尹涵穿的是件藍色的袍子。謝淮渾身一松，自從發現靈魂互換這件事之后，意外頻生，他總在做著最壞的打算。現在總算有個好消息了。只要明日之后，江樊將他偽造的話本放到趙妙元的范圍里，撒什么樣的謊，他都有把握不會被拆穿。

        “如果再見他一面，你能認出來嗎？”江樊等了半天，也沒等到謝淮再開口。

        “不知道。”周苗不敢對此做保證，“不過，我還有機會再見他嗎？”

        “有的。”謝淮聽到這個問題，回過神來。“這個人是夫人認識的人，還能夠在宮門前認出江家的馬車并攔下，必然是朝中之人。這京城之中，能滿足這三個條件的人，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只要你假扮二郎的本事再精進些，我敢說，中秋之前你一定能再遇上這個人。”

        “為什么是中秋？”周苗有種不祥的預感。

        “這中秋之夜，朝中六品以上的官員都是要進宮參加宮宴的。二郎身上雖然沒有官職，但怎么說也是個皇親國戚，宮宴的名額自然也少不了他的。到那時，你還愁遇不上嗎？”謝淮笑笑，“不過這樣的話，這幾天我就要開始畫官員們的小像冊子了。你這幾日也別老是呆在府里，正好出去認認人。你倆這事兒，還不知道什么時候能解決呢。”

        “還，還有要背的東西？”周苗想起前幾日的各種挑燈夜背，感覺未來的日子一片黑暗。

        “你也別太緊張，至少這兩天，你還是可以稍微休息一下的。對吧？二郎。”謝淮顯然也想起那幾天抽背周苗的自己，稍微安慰她一下。赴宴的人數，可比宮內的貴人們人數多啊。他可不希望，周苗因為過度緊張，讓他的所有費心功虧一簣。

        江樊被突然問道，有點猝不及防。

        “你問我？”

        “當然。”謝淮回得理所應當，“明日可是初一。”

        江樊這才反應過來。他這幾日過得今日不知明日事，還真忘了第二天就是八月初一。初一十五，是每個月夫婦二人必須同房的日子。雖然他因為不愿意分房，向來不在意這個。但是現在，這顯然成了江樊最害怕的事。倒不是說擔心她們會發生什么，只是按照計劃，假扮他的周苗，現在最好對妙元能躲就躲。

        好在祭天日子已定，趙妙元為了清凈身心，她至少一定會主動拒絕明日的同房。再往后的，就只能‘車到山前必有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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