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我同詠璋說過了，他說他會稟明陛下，今夜讓你們在他那里留宿。以防萬一，一會兒換完衣服之后，他會過來接你們一起過去。這樣路上如果遇到巡夜的守衛(wèi)，也好說話。”妙空說道。
抱樸居的后廚里，四個人各搬了張小板凳，圍坐在爐灶旁。要燒的水太多了，周苗盯著半天都不見燒滾的那鍋水，眼睛有些犯困。若不是因為掉過一趟池塘，讓她從頭到腳都臟兮兮的，其實她覺得她都不必在宮里留夜。讓她趁著夜色，跟謝淮一起避開眾人的視線，快速出宮回到江府，也不是不可行。
可是，趙妙元似乎不太同意這件事。周苗看著趙妙元目不轉睛盯著爐灶的側臉，有一陣熱流從心頭涌起，愧疚二字已經不足以形容她的心情。
“夫人。”她說，“對不起，我不是……總之，對不起。”
周苗想要解釋所有這三年里發(fā)生的一切，想要解釋自己不是有意的，想要告訴趙妙元，自己并不是一個壞人，想要告訴她自己從來不曾想過要去上海她。可是，話到嘴邊還是沒有能夠說出口，全部都化作了一句深深的道歉。
趙妙元聽到周苗叫她，轉過頭去，猝不及防聽到一聲道歉，羽睫輕顫。她不明白周苗為什么用這樣悲傷的眼神看著自己，以為是自己之前的話說重了，輕嘆一聲。
“不要輕生呀，每個人的生命都具有意義。”趙妙元說道，她還是那樣神色淡淡，但是聲音極其溫柔。“就算只是為了你自己，也要好好活下去呀。”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不是……”周苗有些泣不成聲，看著趙妙元一如往日平靜的臉龐，忍不住把頭靠進她的肩窩里。
饒是江樊的外貌生得陽光明朗，劍眉星目，畢竟也是一個男人而不是一個孩子。像這樣淚眼迷蒙，小鳥依人地撲進趙妙元的懷里，在妙空看來實在有些悚然。他眉頭一挑，強行克制住的自己表情，讓他不要表現得太過驚訝。
“你們現在是不是應該告訴我一下，為什么要稱呼她‘周苗’？”妙空看眼前的三個人，對此似乎沒有什么太大的反應，勉強打開一個新的話頭。
自從趙妙元意識到有靈魂交換這件事之后，即便在她眼里，江樊和周苗的外表沒變，但在她心里已經將他們完全看作是另一個人。因此，當自己的懷中多了一個讓她淚濕衣襟的高大男子時，她的心中毫無波瀾。不論她實際與周苗的關系如何，她看待周苗是何種情緒，一個哭泣的女子值得一個安慰的懷抱。
因此，聽見妙空忽然提起這個話題，趙妙元只是淡然地回過頭，波瀾不驚地回了一句。
“哦，江樊的身體里，現在是個叫做‘周苗’的女子。”
這是趙妙元生平第一次見到妙空露出這樣的表情。剛開始聽見這話的時候，他先是一怔，然后登時睜大的眼睛里寫滿了不可置信，覺得趙妙元是在同他開玩笑。再然后，也許是反應過來，趙妙元不會開這樣的玩笑，震動的瞳孔才逐漸平靜下來。
“這太荒誕了。”妙空喃喃道。
“確實很荒誕。”謝淮苦笑，“我第一次聽聞的時候，也像你這樣。”
該說妙空不愧是國師府的下任繼承人，雖然初時聽聞也很震驚，但很快就表露出玄門子弟該有的反應。
“雖然這樣的事情，之前從未聽聞，不過從未聽聞，卻并不意味著不可能。”妙空點頭說著，“不過，這件事具體究竟是怎么發(fā)生的？江家二郎又去了何處？”
“具體我也不清楚。”趙妙元垂眸，“江樊現在在周苗的身體里，他倆是靈魂交換了。”
“這種情況有多久了？”妙空又問。
“快一個月了。應該，是兩月相承之前的那個晚上發(fā)生的。”趙妙元感覺懷中的周苗逐漸平靜，微微動了動肩膀。
周苗抽著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頭。她想了想，盡量細致地告訴妙空，一切事情的開頭。
“那天是我阿娘的生祭。所以到了夜里，我就提了些香燭紙錢，到小花園那邊去拜祭。結果，我才燒到一半，天上就開始下起大雨。不得已，我只能跑到邊上的涼亭里避雨。雨下得很大，我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雨停。然后，郎君就回來了。也許是雨大路滑，郎君抄近路從小花園的邊上往主院走的時候，一個不小心就落水里了。我那會兒，突然聽見了一聲巨響，嚇了一跳。結果定睛一看，就看見郎君在水里掙扎，于是跳下水去救他。好不容易我倆都上了岸，也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兩個人都暈了過去。第二天一早醒來，我已經和郎君互換身體了。”
之前江樊和周苗描述的時候，沒有說得這么細。因此，當謝淮聽見周苗提到他們不明原因的昏迷后，馬上反應過來關鍵。
“你們昏迷了？不知原因？”謝淮追問。
周苗嚇了一跳，愣愣地點了點頭。
“這聽起來更加玄妙了。”妙空皺著眉。
“確實如此。”趙妙元也同意地點頭，“也許弄清楚你們?yōu)槭裁磿杳裕湍軌蛘业侥銈冹`魂互換的原因了，也說不定。”
眾人開始陷入沉思。
過了一會兒，趙妙元又開口說道：“這件事我原本是打算祭天之后再告訴你們的。我去他們落水的那個池子周圍看過，沒有看出什么異樣，也許你們可以看出什么不一樣的。”
妙空聽見趙妙元提到玄誠，笑容有些勉強。按照之前玄誠的那個態(tài)度，他實在說不好玄誠到底會不會幫忙。他只怕到時候，玄誠又是一句‘不要插手，無需插手’。可是當他看見趙妙元那樣信賴著他們的眼神，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把玄誠的冷漠態(tài)度告訴她。
“師父那邊，我會告訴他的。”妙空于是說道，“交給我。”
“我不會把所有事情都交給你們的。我自己也會想辦法查清楚，如果誰有了新的進展，就告訴對方。”趙妙元不疑有他。
謝淮和周苗不知道之前妙空曾經和玄誠有過那樣一番對話，聽到妙空的保證，雙雙覺得恢復原樣的那一天指日可待。
“有勞國師和妙空道人了。”謝淮不由得起身對妙空深深一揖，“實不相瞞，這件事我之前隱約透露了一點給司天監(jiān)的尹少監(jiān)。但是至今也沒有聽聞他有什么新的進展。我心里知道，這件事情過于天馬行空，恐怕調查不易，因此也沒敢太抱希望。現在聽聞國師府愿意相助，實在不勝感激。”
便是沒有趙妙元的拜托，妙空也不會對這件事情放任不管。因此，他有些覺得謝淮的感謝過于厚重，隨后他又敏銳地從謝淮的話里聽出了些端倪，眉頭一緊。
“你，你為什么會選擇將這件事情透露給尹少監(jiān)？”妙空問道，“這個暫且不論，國師府會幫忙是很正常的事情，為什么你這樣感激？難道你不曾預想過國師府會幫忙嗎？還是說，你們沒有想過國師府會幫忙？為什么你們會覺得國師府不會幫忙？”
妙空的一連串問題把謝淮問懵了，他本來只是單純地想要表示感謝，卻沒有意識到因為一時的松懈，被妙空迅速發(fā)現他們原本想要繞過國師府來解決問題的這件事。
“妙元，你是什么時候知道的這件事？”妙空見謝淮似乎答不出來，轉而詢問趙妙元。
從進宮那天開始，趙妙元就表示有事情尋求他們的幫助。既然如此，趙妙元必然不可能試圖另尋他徑。而且，事情已經發(fā)生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了，這幾天趙妙元沒有選擇告訴他們，是因為不希望他們在祭天儀式之前分心。但是在這之前，她卻有著十分充足的時間，可以傳書到國師府，甚至自己親上祁山，可是她沒有。唯一的可能性便是，江樊他們從一開始就不打算讓他們知道。
想到這里，妙空臉色一沉。
“也沒有晚多少。”趙妙元看妙空臉色不對，斟酌著回答，“陛下確認祭天日期的那天知道的。”
“他們告訴你的，還是你自己發(fā)現的？”妙空又問。
雖然是妙空問出的問題，但是他已經不需要聽到趙妙元的回答了。看見她猶豫了一瞬的反應，妙空就知道，答案必然是后者。他嘆了口氣，看向趙妙元的眼神愈加復雜。
“這件事情，是我們考慮得不當。因為一些原因，所以才沒有在事情發(fā)生之后立即告知夫人。但是請您相信，二郎對夫人一片赤誠，決計不是有心欺瞞于她。”謝淮有些緊張起來。
在他聽到妙空的問題的時候，他心里就覺得不太妙。無論如何，妙空都算得上是趙妙元的娘家人，聽到他們對她的輕慢，必然會覺得不滿。他已經在心里做好代替江樊受到責難的準備，可是妙空聽了他的話，只是很輕地看了他一眼，就把視線落回到那鍋已經被燒了很久的水上。
“水燒開了。”妙空這樣說道。
送別了周苗和謝淮，妙空回屋的路上，仍然在想著方才發(fā)生的事。
他當然覺得不滿。不僅是出于覺得妙元被輕慢了這件事，更多的是他在為妙元覺得難過。當她意識到在這樣的時刻里，自己卻被最親近的人選擇排除在外，心里該有多難受。
可是他不能代替她去質問謝淮這件事情。即便他是她的兄長，他也沒有這個立場去越過她，代替她，去做她不打算做的事情。他覺得自己似乎有些明白師父說的話了，雖然當時他們并不是在談論這件事情，但是這其中的關鍵是相似的。他覺得自己已經開始明白，師父為什么要說那句話了。
這種事情，他確實不能夠插手，妙元必須自己做出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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