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趙妙元逐漸明白到江樊的意思之后，心情有些復雜。

        她覺得自己似乎不應該生氣。因為即使她剛剛坦白了她的秘密，但是也僅僅只是剛才而已。她此刻應該仍然對自己隱瞞他的這件事感到愧疚，實在沒有立場去氣惱。但是她還是越想越覺得心里不舒服。

        首先，她不能理解為什么江樊明明沒有做過什么壞事，僅僅因為無所事事就要被人指指點點。其次，如果他自己也覺得這樣不好的話，大可以去找些自己想要做的事情，難道假扮成另外一個人，就不會有人在背后戳他的脊梁骨了嗎？最后，即使他自己看不他上自己，憑什么覺得她也會這么看待他呢？

        趙妙元忽然覺得有點心涼。這已經不僅僅是他們夫妻之間的問題了，完全是對她人品的輕視。可他既然覺得自己輕視他，為什么又要請求國君賜婚？總不能跟自己一樣，覺得這門婚事有利可圖吧？她圖的是掙脫命運，江樊呢？

        “不！我沒有這樣的意思！”江樊聽見趙妙元誤會自己的意思，而且越想越偏，什么憂郁的情緒都不見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趙妙元干巴巴地問道。

        “我是，我不是覺得你會看不起我！我沒有在擔心你會看不起我！我知道你不會！”平日里能言善辯的江樊忽然手忙腳亂起來，覺得自己解釋不清楚了。

        “我是說，我沒有覺得別人因為這種無羈的事情而罵我是對的。沒有人有權利隨意謾罵一個人。”江樊越說越亂，“我說我覺得你會喜歡那樣的人，不是因為我真的那樣覺得，是因為我覺得你不會喜歡我這樣的人。”

        趙妙元看著江樊連話都說不清楚，自己的邏輯都理不順了，坐直了身子伸手撫上江樊的頭頂。

        “你冷靜點……”

        “我不是覺得自己不夠好，是你太好了！因為我心中歡喜你！”

        趙妙元和江樊的聲音插在一起，平靜的語調和幾乎聽不清字詞的聲音交雜，趙妙元有點恍然。江樊急起來語速太快，她其實沒有能夠捕捉到他話語中的每一個字，更別提將這些零碎的單字組合成句子了。但是江樊說的最后一句話，她覺得自己似乎聽清了。

        “你，你剛剛說了，什么？”趙妙元看著眼前漲紅了一張臉的江樊，不太確定地問道。

        “我說。”江樊無知無覺地表完白之后，被忘卻了的羞恥感瞬間回歸理智。聽見趙妙元又問了一遍，張口結舌，連脖子都漲得通紅。他看著趙妙元清明見底的眼睛，吞咽了一下，鼓起勇氣說道：“我說，我心中歡喜你。我之所以假扮成另外一個人，不是因為覺得你會看不起我。是我覺得你太好了，我覺得我會配不上你。所以，我才想要扮演一個所有人眼中都完美的丈夫，來襯得上你。”

        江樊的這番話，順暢得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他設想過無數次，自己如果有一天真的對趙妙元說出來這番話時的場景，也曾經在四下無人的時候，在鏡前演練過。沒有一次不是支支吾吾的。但是，等他真的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說出來的時候，他幾乎連停頓思考的間隔都沒有。字字句句，都說得十分認真。

        “……哦，哦。”趙妙元睜大了眼睛，像小貓兒一樣呆住，然后連連眨了好幾次眼睛。一抹紅云飄上她的臉頰，暈紅了她瑩潤的耳朵。

        話雖然是她問的，但是她現在卻恨不得自己沒有問出口。一向清晰的大腦瞬間混成一團，腦海里無數次循環著江樊說出的那句‘歡喜你’。她的耳中嗡嗡作響，像是有一陣山風，從她的耳中呼鳴而過，然后一片混亂的腦海里，瞬間就春暖花開起來。

        坦然地面對自己之后，江樊看著被自己的言語鬧得久久不能言語，半天緩不過神來的趙妙元，忽然覺得有點好笑。除了一些特殊的時候，趙妙元的神情總是淡淡的，她的微笑從來沒有給過自己。有時候，他甚至都懷疑自己可能一輩子都見不到這樣的趙妙元。

        “也沒有這么震驚吧？”江樊笑意更深，“自從我變成周苗以后，我不是跟你說過很多次了嗎？”

        “我以為，你那是在賣嘴乖。”趙妙元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幼清從前也很喜歡這樣賣嘴乖來撒嬌。一開始，我不知道你是你，我就以為你是故意說些好聽話來討好我，好達到你的目的。后來知道了發生了什么事之后，我以為你是在學幼清。我沒想到你是這個意思。”

        “孫幼清經常跟你撒嬌？”江樊快速反應過來，醋意橫生。

        雖然他有時候確實有在模仿孫幼清和趙妙元之間的相處方式，但他跟孫幼清之間的不對付，由來已久。從年幼時的一顆糖，到夫子獎勵的一支筆，再到現在趙妙元的青睞。他早知道他和趙妙元的這門婚事會讓孫幼清氣惱。一直以來膽敢假扮成另一個人，便是因為他知道即使孫幼清在不喜歡自己，出于教養，孫幼清也不會在背后同趙妙元講自己的是非。

        “幼清雖然性子有些嬌蠻，私底下卻十分可愛。撒嬌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趙妙元一想起平時的孫幼清，就不自覺地微笑起來。

        “不許笑。”江樊下意識去捧住趙妙元的臉。

        趙妙元沒有避開他的手，小巧的臉蛋在江樊的手中歪了一下，用眼神表示不解。

        “不許笑。”江樊再次重申。

        他現在已經對趙妙元坦白了自己，也不再壓抑自己的情緒了。江樊癟了癟嘴，開始向趙妙元賣可憐。

        “你每次都對她笑，你從來也沒對我笑過。”江樊說道。

        “你……”趙妙元覺得江樊變臉變得太突然，有點沒反應過來。

        “我剛剛不是坦白了嗎？這才是我原本的性子，你果然不喜歡嗎？”江樊銜著淚，看上去更加可憐兮兮。

        “沒，沒有。”趙妙元不太能招架這樣的架勢，結巴了一下，然后很認真地說道：“人和人之間的相處，貴在坦誠。我剛剛只是有點沒適應過來，我會習慣的。”

        趙妙元說到最后語氣加重，像是在對江樊做出承諾，反倒鬧得江樊有些不好意思繼續賣可憐了。他握拳輕咳了一聲，瞥見從一開始就被趙妙元放到一邊的那沓紙稿，重新打開了一個新的話題。

        “對了，這打紙稿是什么？”江樊問道。

        “這是我昨晚起卦之后，做的一些演算。”趙妙元也有些忘記了，她原本是打算用這個來告知，并且說服江樊相信命盤的事情，沒想到一直沒有用上。說著，趙妙元隨意地把那沓紙稿拿起來，遞給江樊。

        “這么厚一沓，全都是演算的過程？”江樊驚訝地說道。

        “這樣嚴謹一些。我本來就不太擅長解卦，這回算的還是自己的命盤，如果解錯了可能會有很大的影響。”趙妙元不以為意。

        “怪不得你一晚上沒睡，這得花費多少心力啊。”江樊隨意翻看了幾頁，發現雖然每個字，他都能看懂，但是連起來的意思就完全不能理解了。

        “不過，你為什么要重新給自己的命盤起卦呢？不是早有定論了嗎？”江樊又問。

        “倒不能這么說，雖然命盤一開始就定下了。但是隨著一個人的成長，心境和選擇上的變化，命盤也會相對的有所改變。雖然不會是那種很大的轉變，但是細節上的改變，有時候已經足夠影響一個人的一生了。”趙妙元解釋道。

        “那，你算出了什么？”江樊看向趙妙元。

        “我什么也沒算出來。”趙妙元垂眸，低聲說道：“就是因為什么都沒算出來，我才會覺得可能從一開始，就是我們理解錯了。”

        “什么意思？”江樊的臉一冷，他感覺趙妙元這話的意思，像是在后悔同意這門婚事。

        “我剛才不是說了嗎？人的選擇，是會影響自己的命運的。師父說，你是我的轉機。但是我昨晚算了一個晚上，我很肯定，我的命盤跟最開始一模一樣，沒有發生任何變化。”趙妙元解釋道。

        “卦象上顯示，我依然還是親緣淺薄，孑然一身的命格。”趙妙元繼續補充。

        房間里再次陷入平靜。兩人因為那一句令人羞澀的話語而熏暈的腦子，冷卻了下，激情和臉紅心跳慢慢地退下去。

        “那，你覺得這意味著什么？”江樊忽然有點不抱希望，他擔心趙妙元會因為這幾個字，再次推開自己。

        出乎江樊的意料之外，趙妙元沒有思考太久，就給出了一個能夠讓雙方都滿意的答案。

        “我之前本來沒什么想法的，不過剛剛聽你把話說完，我現在忽然有了點靈感。”趙妙元用手支著下巴，眼睛似笑非笑，像是終于解決了一道極大的難題。

        “我們過去三年的關系，是虛假的，是建立在我們兩個人的謊言上的。而謊言本身，無法改變真理。這導致我，和你的選擇，都變成了無意義。沒有意義的選擇，當然只能是殊途同歸而已。”趙妙元接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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