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江樊離開了公主府之后,整個人恍恍惚惚的。
“你明白了嗎?雖然夫人一再為你開脫,可是如果不是你們,夫人絕對不會因為差點摔倒,而大動胎氣。”
“那股血腥氣,三天過去了,屋子里還到處都是。根本散不掉!”
“倘若不是夫人后來一再嚴令禁止我們將這件事情外傳,姨娘你以為,你這三年能夠這么自在嗎?”
“我曾聽畫扇提起過,她說你似乎也很關心夫人。既然如此,能否請你真心對她好一次?不要讓她每次一見著你,都想起可憐又無辜的小郎君?”
畫屏的話猶在耳邊。雖然為了不引起周圍人的注意,而有意壓低了聲音,可是卻仿佛字字句句都帶著深刻的痛意。
時隔三年終于聽到了當年的真相,江樊忽然有些迷茫。他知道,畫屏絕不會只是為了趕走‘周苗’,就信口胡謅,她對于當時的那種無助,是認真的。可是,他又忽然不知該如何是好了。他現在跟周苗互換了身體,暫時肯定是不能遂了孫幼清的愿,可是換回去之后呢?他要如何處理這件事情呢?
三年的時間太長了,長到他已經可以冷靜地看待這件事情。雖然他依然為失去那個孩子而難過,但就像趙妙元說的那樣,沒有人是故意的。三年前或許因為趙妙元危在旦夕,他會為了這個而重懲周苗和紅玉,但是他現在已經錯過這個機會了。
那道傷口正在逐漸愈合,連趙妙元似乎都正在慢慢走出來,他真的要把這件事情再翻出,讓所有人再次陷入那種苦痛嗎?可是,如果他不再重提舊事,那個孩子又何辜呢?還有趙妙元不知生死,血肉模糊的三天……
況且,趙妙元的逐漸走出來,針對的似乎仍然還是她自己。這三年里,她不過是從一處陰霾走向另一處而已。
真可笑。他曾經以為自己一旦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會毫不猶豫地處罰相關的人,可是他現在竟然猶豫了。
江樊仍然希望趙妙元可以不再獨自背負苦痛,可是他要如何去勸解她呢?他要用什么樣的辦法,才能讓她明白,或許周苗和紅玉都只是無心之失,但是跟她就更加沒有關系?
他一想到趙妙元是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平靜又無助地接受了自己的所謂命運,就覺得心如刀割。她明明危在旦夕,明明險些就要熬不過去了,醒來后最擔心的,卻仍然不是自己。一想到這里,江樊就忽然一陣后怕。
他居然差點就見不到她了。
秋高氣爽,天朗氣清,九月的日頭正好,到處都是一片成熟豐收的好風光。可是江樊卻莫名感受了一股,來自上天的,無情的惡意。
“你怎么在這兒?夫人呢?”
江樊在不知不覺中,走到了珍古齋的門口。謝淮正巧送客,剛一抬眼,就看見江樊神思恍惚,步履飄忽地走在街上。
“出什么事了嗎?”謝淮神色一緊。
“她沒事,她還在公主府。我是自己出來的。”江樊回過神,勉強回答謝淮的話,可是卻連眉頭都還耷拉著。
謝淮看出江樊有心事,于是把他迎進了珍古齋。
“這位是?”小廝看見謝淮出去一趟,又迎回來一位妙齡女子,以為是什么貴人,討好地問道。
“沒事,你下去吧。這是常在夫人身邊伺候的人,奉了命,有些事情要來叮囑郎君。”謝淮揮揮手,隨口一答。
“賬房里談話最安全,不過最近我在重新整理賬簿,里面有些亂。你如果有很急的事,可以先在這里說,我們回去再細談。”謝淮領著江樊去到平時會客的地方,見四下無人,方才低聲說道。
“她呢?”江樊問道,眉宇間依然帶著愁云。
“賬房里。”謝淮答道,“你真有事找她?”
他有些驚訝,原本他還以為是出了什么緊要的事,讓他顧不得自己現在的身份,就跑來珍古齋找他。可是江樊要找的,竟然其實是周苗嗎?
“先換個地方談吧。”江樊依然不答,只是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謝淮看著他的神情滿腹狐疑,但還是點點頭同意了。以防萬一,謝淮讓江樊自己先過去,自己則向幾個小廝吩咐,不允許有人靠近會客間。
賬房里果然一片凌亂。柜子最上方的那一層已經被搬空,幾張椅子上都被攤開的賬本鋪滿了,連椅背上都掛著。桌子上相對整潔一些,但是也放滿了各種單據。門的后面,放著兩口敞開的木箱子。里面還是空的,能夠看出這里將會是那些陳舊的賬簿的最后歸處。
椅子上都被放了賬簿,周苗沒有地方坐了,于是將袍子一撩,盤腿坐在地板上。擁有珍古齋所有秘密的賬簿就在她的手邊,但是她卻目不斜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手上的一本書冊上,連江樊推門進去,都沒有引起她的注意。好一派悠然時光,歲月靜好。
江樊木愣愣地站在賬房的門口,目光靜靜地注視著周苗的一舉一動。他看著她為書冊中的文字皺眉,撓頭,那一丁點想要向意外造成的罪魁禍首,興師問罪的苗頭再次燃起。
他好像有點明白,為什么趙妙元明明一再為周苗開罪,并且將這一切都怪罪在自己的頭上,卻仍然對周苗難生喜歡的情緒了。
周苗那么無憂無慮,好像什么事情都不會在她的心里留下痕跡,活得那么沒有煩惱。而這樣的生活,他們的孩子本來也應該擁有。即便心里知道,周苗不是有意造成那樣的后果,但恰恰正是因為她無意,才更加讓人心生不快。
“怎么還愣在這里?”交代好一切的謝淮回到賬房,看到江樊沒有馬上把門關上,反而一直呆在門口,愣了一下。然后快速將他往門里帶了幾步,把門關上。
周苗這才發現賬房里多了一個人,臉上十分驚訝。她下意識地將書放下,將盤腿改成了側坐,笑容訕訕。
屋內一片平靜,氣氛有些尷尬。這樣的氛圍,一般都是由謝淮來緩和的,可是今日的江樊讓謝淮覺得難以開口。他看起來心事重重,神思恍惚,仿佛心里積壓了無盡的痛苦。
好在江樊沒有沉默很久,過了一會兒,謝淮聽到他幽幽的開口問自己。
“謝淮,你聽過紅玉這個名字嗎?”
“沒有。”謝淮搖搖頭,然后又補充了一句,“我認識的人,你差不多也都認識吧?”
“那你呢?”江樊聞言,轉頭去問周苗。
謝淮對這個名字的陌生,江樊毫不意外,但是聽到肯定的答案之后,還是不免心里放松了一些。
這回神情恍惚的人,變成周苗了。
紅玉?她當然知道這個名字,她不僅知道這個名字,曾經還跟這個名字的主人,關系熟稔。可是三年前的一天,她從這個名字的主人那里,感受到了背叛的感覺。
“都三年了啊。”周苗不由在口中呢喃,然后輕嘆一聲,“我知道這個名字。而且如果你說的這個名字,跟我知道的是同一個的話,那我不僅僅只是知道這個名字。我認識紅玉。”
“你先說說,你知道的那個,是什么人?”江樊眉眼不抬,聲音有些有氣無力。
“她之前在江府上當過仆人,主要負責灑掃的工作。但是三年前就離開了。”周苗不明白江樊為什么會忽然問起紅玉,心里覺得疑惑,但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他。
“那你知道她為什么會離開嗎?”江樊又問。
周苗猶豫了一下,搖搖頭。然后,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眼前忽然一亮。
“我想起來了!”周苗說道。
“想起什么?”謝淮見江樊臉色不好,看了他一眼之后,連忙搭腔。
“紅玉離開之后,嬤嬤們特意將仆人們分批訓過話,讓他們不要存著偷懶的心思。我想,應該是因為這個吧?”周苗說道。
眼見周苗還是沒能理解他的意思,江樊皺著眉頭提醒她。
“我聽說,夫人曾經把你和紅玉一并叫去問話。問的是什么,你還記得嗎?”
“你怎么知道!”周苗大為震驚。
紅玉曾經消失過幾天,周苗再一次見到她,就是在趙妙元的臥房里了。
大冬天的,趙妙元的屋里垂著重重羅帳,炭火燒得人心里發悶。整間屋子密不透風,彌漫著湯藥,花香還有一絲絲難以形容的氣味。明明只在里面待了很短的一段時間,但是卻讓周苗感覺頭發暈。出去之后,呼吸好半天冰冷的空氣,整個人才緩過來。
“我不應該知道嗎?”江樊反問。
“當時把我帶過去的,好像是長公主的人。”周苗說道,“從我住的地方,到夫人那兒,一路上都沒有遇到第三個人。你好像確實不應該知道呀。”
“但我現在就是知道了。”江樊嚴聲打斷周苗的思緒,“你們當時說了什么,還記得嗎?”
“記得。”周苗眼里滿是疑惑。
“你當時說,你曾主動提出幫紅玉去掃雪。”江樊聲音陰沉,“你還說,你覺得自己打掃得還可以?”
“是!怎么了嗎?”周苗真是恨透了這種半天說不明白,拐彎抹角的說話風格。從進屋開始,江樊的態度就奇奇怪怪的,一直在問她問題,但是又不主動說清楚。周苗被問到心煩,梗著脖子,不由得說話的語氣也強硬起來。
“你打掃得糟透了!”江樊眉頭一挑,咬牙切齒。
“那我也是打掃清楚了!怎么?我打掃完的庭院,不能讓人走路嗎?那也是三年前的事情了!你今天到底在質問些什么?”周苗的聲音也不由得拔高。
謝淮見兩人越發劍拔弩張,雖然滿臉疑惑,但還是試圖讓他們冷靜下來。
“對!”江樊聲音更高,根本不理會謝淮在旁邊的苦口婆心。
周苗懵了一下,緊皺著眉頭,問道:“你在說什么‘對’?”
江樊情緒越來越激動,在謝淮的幫助下,慢慢恢復平靜,他重重地做了幾個深呼吸之后,說道:
“我說,對!你打掃完的庭院,根本不能過人。三年前,就是在那個庭院的拱門那里,妙元滑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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