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清硙與項葉分開后，本打算直接回家。等走到能去皇宮方向的岔路口時，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又進了宮，晚上只能歇在里頭了。

藏書閣的窗子向來只開兩扇，在最前面，為了每日通風，屋里能進點活味。古籍都放在后頭，禁不住日曬。

每日開的窗子邊，如今有了一盆綠植，是陸探微從他府里搬來的。在回京路上，他瞧見一家店門口排了長隊，又聞著好些花香，就湊了個熱鬧。這綠植是單國的品種，能在簡國的土地上栽出這么郁蔥的一盆，花費的力氣可不少。他抱來的時候并不說，只和溫清硙打馬哈，說是宮里新吩咐的，每個殿都有一盆。

溫清硙當時懶得與他多事，她那幾日思緒混亂，出入宮都是快快空空，根本無暇顧及別處光景。直到這回閑散地晃進來，看見別宮一如往常，沒一個宮新放了綠植，才知道陸探微扯了謊。

溫清硙又想起上次他送的花露，莫名覺得他愚蠢，但心里又無故地泛絲絲甜。

她對這種感情很是陌生。不喜歡，也不討厭。因著陸探微的心性，溫清硙對他，還是帶了幾分比旁人更多的欣賞。

溫清硙從未被人這般對待過，動心一事更是離她遠之又遠。她前半生的情事，硬要扯，只有一個如今連姓都不記得的公子。那人當時應著師父的面子，下聘書來求娶她，為人雖正派，但溫清硙年紀小，加上見過一面后實在沒感覺，就一口回絕了。那公子本也不是真心，被拒絕后，再沒多糾纏，兩人就斷了聯系。

陸探微自顏申走后，每早都進宮。有時候，他比溫清硙到得還早。他并不主動和她說話，只靜靜地找本書看，飯點太監來叫他，他就去。每次大概半個時辰，又回來。

溫清硙日日見著他，已經成了習慣。他今日搬盆葉進來，明日又帶上哪家酒樓的糕點，自己抬了個好靠的軟椅來坐不夠，趁她去點書的空當，伙著門口的兩大傻就把她原有的小搖椅丟了個干凈。她回來發脾氣，陸探微又擔在前面，把他的裝畫的筒子遞給她，說任她打罵。她氣不過，覺得這人把無賴的毛病學得精，才有了讓他抵班、自己出去踏青這一說。

藏書閣的燈火始終明亮。溫清硙不管心有多冷，安靜待在里面的時候，周遭總是暖的。

她到了門口，一看見兩大傻，就快速比“噓”。自己繞到窗邊，想看看陸探微在做些什么。

她光明正大地四處投眼睛，卻沒看見他人。反倒是他給新換的軟椅，靜靜地在那兒輕搖著，像是剛被人坐過。可她和陸探微的椅子，顏色并不相同。那把如今晃著的，明明該是她的。

她站在窗外，透過這個視角，想起了陸探微給她畫的畫。那副畫，她初看見時，被驚艷到了。正如顏申所說，他的畫中人，其實美過了她本人。他的筆觸很細致，他的色彩多而淡，在他的畫里，她無端地輕盈。她的豐腴美，在雅中靈氣。

溫清硙正出神地想著那張畫，陸探微忽地從屋里探出半個身子來，露出張白凈的笑臉，滿帶驚喜沖她講：“溫清硙，你回來了。”

溫清硙被他嚇到，表現卻不明顯，只冷漠地瞥他一眼，就轉過身，繞到正門。她鎮定地一如往常，也不和陸探微搭話，自己就去查記書單。

陸探微看她如此，早已習慣，并不多想，只自己找了空處，繼續讀書。

除了兩大傻，誰都不知道，剛剛溫清硙的臉，像被三月的櫻花親過，紅得招人。

又過了幾天，一大清早的，溫清硙剛做事沒多久，陸探微就過來找她說話。他說：“溫清硙，我昨夜拿了一本《金謝詩集》，黃伯名做注的。今早看完后，卻忘了原來放在哪兒的。抱歉，能勞你幫我放回去嗎？”

溫清硙當時手上正忙，隨意答道：“你放那兒吧，待會我收。”

陸探微聽話地把書放下，然后不知怎么了，忽地在藏書閣里狂跑起來，一溜煙就躥到了老里頭去。溫清硙站在梯子上，差點被他嚇得一腳踩空。她扭頭往他跑走的那邊看，嫌棄地低聲罵了他一句。

到了吃中飯的點，陸探微被太監弓著腰請出來時，一路頗扭扭捏捏。他故意挺得很直，把衣服理得整齊，心里早盤算好了多種對溫清硙的答復。快到溫清硙那塊兒了，他還打發太監先出去外面候著，怕等自己過去了，他礙在兩人中間，不好講話。

等太監走了一會兒，等陸探微把本來周正得不行的領子再度理歪，他才抬腳外邁。前頭一截走得很急，臨到要見了，又挪得緩慢。

他一出去，就看見溫清硙一個人站在梯子上，手里還是不得閑。

他沒叫她，倒是先往放書的桌子上看，那本詩集還原原本本地厚在那兒。他心下了然，無奈地盯著溫清硙的背影看了一會兒，又缺乏打招呼的勇氣，打算直接出去，心下帶氣。

萬沒想到，鞋子剛出聲，就被溫清硙叫住。

“你的詩，別忘了拿。”

陸探微被打得一喜，剛剛想好的全忘了，迫不及待地問：“你看過了？”

溫清硙一只手抓住梯階，側過半邊身子看他，說：“寫得實在一般。”

她說完，也不管他什么反應，就扭回去繼續做事。

陸探微張嘴想辯解兩句，可一時又氣又羞，不知道說什么好，只能一把抓起詩集，大步流星地離開。

吃中飯的時候，他一個人坐著，越想越氣，越想越覺得溫清硙實在毒辣、不識好歹。他本就只是個畫家，知道她喜歡金謝，硬是生生磨了好幾天，才學著寫出一首能看的詩來送她，她卻還是一如既往地挑剔。等他火氣歇過去，又知道自己怪得沒理了，溫清硙是怎樣的眼界脾氣，他從前又不是不清楚。況且，和他喜歡畫一般，越喜歡的東西，就越是容不得沙子。

他吃飯吃得憤怒，愛恨交織到一半，忽地很是不服，便拿出詩集來，想把自己夾在里頭的詩再細細讀上幾遍：難道真有她說的如此之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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