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山長水遠樂中仙
司命面色冷下來，音也沉：“神不會老，她永遠都是頑童。”
東發笑得無所謂：“你講話真難懂。放我去輪回吧�！�
司命扯了僵硬的嘴角，自找彌補，說：“下世，我給你排了一生的富貴命，姻緣也很美滿�！�
東發回頭，眼尾低垂、眼窩深陷、光彩灰暗，但里面直白的意志是那么堅定：“富貴非吾愿，帝鄉不可期。如果可以，將我送去野山里，當一輩子的孤女�！�
司命不再答話，東發的眼前忽地起了一陣霧，她再也看不清司命的表情。
司命施法，將她推下了凈憶河。按她的意愿，司命邊嘆息著，邊給她改了命勢。盡管到最后，也許她也并不一定能如愿。
華西坐在輪回河旁等司命已經很久，這會子看見司命回來，眼里的小火把嚓躥地燃起來。
司命看見，還是難免再一次地被她的美貌所震撼。華西實在為天地靈氣的凝聚造物。可為什么呢，為什么她此刻眼前，閃現出了東發剛剛那無奇卻執拗的眼。
華西跑到司命身邊，一把挽住她，語氣嬌滴：“司命，你可算回來了。我剛剛一直在這兒看，好不容易給我找到一個合適安眼睛的聰明姑娘，你看那邊……”
司命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用浮塵將魂勾了過來，又對照著翻開袋子里的花名冊——她叫中蓮，剛轉生三回。結局縱皆悲，中間卻總能自己改轉幾次命跡，確實能算靈光。
華西說：“這姑娘投胎時候和別人可不太一樣，別人都低著頭走，邊走邊停，像腦子里老裝著些丟不掉的東西�？伤宦繁谋奶�、還左觀右看的，膽子很大�！�
司命看著華西在云霧繚繞間讓嬌花都羞紅的臉，聽從了她的看法，將六分相似的眼睛重新安在了中蓮的身上。
其實還有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華西沒講，這姑娘的臉雖稀松平常，但獨生了個高挺的鼻梁。華西看上了她這個鼻梁。她心里隱隱覺得，前世東發之所以引來這樣的悲劇，總因為她還是太丑，不夠漂亮，沒有漂亮到能讓人一看就魂牽夢想，任你講什么話都要聽從的地步。
華西覺得東發很笨，盡管她也打心眼里地厭惡那些男人�？傻彩悄械�，何時難道會改了不愛美色？滑天下之大稽。
她一直以來清清楚楚，想改變誰生來就愛美厭丑的脾性，就像要人在野荒地里遇著一箱子錢不撿、不要求事實的證明而見誰信誰，被綁在山崖上鞭打一千次了還要修道一樣，根本不可能。
人也好，神也罷。都是看見了，才相信，才順從，才認定的東西。沒有目的地的路無人會走，不見花開的園林沒人會進，哪怕是滿布刑罰的煉獄，也是為贖罪或自求痛苦的人準備好了的。
華西顯然根本不了解，世上有信仰這種東西的存在。她將沒有信仰的眾生看透，卻還不知道有信仰的寶貴如大旱時驟雨，似瀕死之際忽得救，又像迷途之羊無需引路就歸入了茫茫草群。
她要的是享受，她以為享受就是快樂的所有。
凡間的中蓮出生了。
中蓮家是賣葛的，在富州的一眾衣料鋪中間，不算太有特色，卻也不至于無人上門而窮困潦倒。
中蓮的母親生她的時候廢了好大一番功夫，叫聲凄慘到一巷的人半夜全捂住耳朵，站在門口張望。
有一個方士善卜，恰巧在此日路過中蓮家的門前。他像聞見了什么奇怪的氣味，一到中蓮家門口，就停下來閉著眼睛嗅個不住。
等他定定神，又一下翻到中蓮家對面的屋頂上去，惹得一巷人很是驚奇，有的已經開始下跪祈求。
他從檐左走到檐右，看完后深嘆一口氣，張嘴就下詞：“要有大兇也�！�
華西看到這兒實不高興，暗怪司命總故意排此般命數給她看，完全不在乎惹她不快。
她收拾口氣，顯得天真：“司命，這方士是誰，中蓮不會又像前世的東發一般慘吧？”
司命扭頭看她擰圓的小眼睛，像早晨剛醒的枝上鳥。她覺得實在可愛，沒忍住摸了華西的頭。華西往后躲，皺眉嘟嘴地假意與她打鬧。
司命說：“不會的，你且耐心看下去。我從來手下都留情，包括前世的東發�！�
華西聳肩笑一笑，天界煩惱少千棹。
巷里的鄰居聽見，忙嚇得跑進中蓮家里喊人，說有方士來卜，你家將害大災禍。
中蓮的爹弓著背、苦著臉顫顫巍巍地跑出來，一出來，就看見方士站得老高，一派風流。他眼睛不好，夜里燈又黑，方士的袍子寬寬敞敞的，被風吹得一直滾啊滾，花著眼睛瞧過去，就像憑空站在天上。
中蓮爹忙彎腰作揖，先用土話恭維了方士一番，又忙求方士好好指點。
方士說：“你家今日要生女，女兒一生下來就會害病。三歲時先有小死劫，長到二十，還有一大死劫，渡不過去，家破人亡，連累鄉親�！�
中蓮的爹腿都軟了，魂兒也被嚇得出殼，講話狂哆嗦，聽也聽不分明。
鄰居們聽見，也是怖得不行。這是要生出個怎樣的妖女！又看見中蓮爹那慫模樣，要不是惦念他們家平日里本分為善，現在直要給連著轟出去。
鄰居忙跑到中蓮爹邊上，拉著他跪下給方士磕頭，說：“好神仙，您快顯顯靈，救救他這一家子吧。他家就是賣葛的，一輩子織織回回的，既沒到賺什么錢，也沒惹過什么事啊。你行行好，既遇著了，就救一救吧�！�
另一個讀過書的小娃娃被娘抱在懷里，站在他家門前。他眼睛可亮，沖著那方士大聲：“你說有災便有災，我們憑什么信你的，難道就憑你能爬個屋頂？”
他娘聽見小娃娃這么說，忙捂住他的嘴，又打他的頭。那晚雖很多人都有此疑惑，但長大了最妙的好處就是能當縮頭烏龜當得心安理得，還可美其名曰：“深思熟慮的成熟�！�
方士大方，并不和小孩子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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