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恰聽見有人走過來的聲音，團團笑語漸漸地近了。三人互點點頭，便打算回宴。

眼見著就要邁出這一盆綠了，項葉明知前路是什么，雖華琤嫟如此說了，可，她還是沒忍住，喚了她一聲：“華姐姐。”

華琤嫟盈著柔意的眼回過來，又朝她輕輕地笑，她額前的花展開了些，如今的俗飄出些艷來。華琤嫟朝她微微挑眉，項葉開口：“你當真想好了嗎？”

華琤嫟展顏一笑，輕閉雙眸，朝她輕點了下頭。接著，便挽著董棾的手臂，婀娜地往前搖去。

項葉在原地只停了一刻，就跟上了二人。可在她停的那短暫一刻里，她望著華琤嫟娉婷的背影，一步之遙，卻遙不可及。有些事情剛露端倪時，人的心一時半會是沒法做到準確判斷的，不知道這條路將會通向何方，也不知道眼前的這一個小小的行為將會帶出怎樣的變動。但奇異的地方就在，當類似的要帶來巨大變動的時刻發(fā)生時，那一刻你的感受會嗡鳴，似忽地被敲了一下，聲音也不是很大，沒有什么過分的意義，卻提醒著你當時的場面，盡管你說不分明。那種時候的記憶比起別的，總會更加清晰。而且無論時間怎么磨損，始終占據(jù)一席。

第二輪正式開宴。

華琤嫟坐在小姐們的末端，看著單稷和帝后等人從屏風的后面繞出來，眾樂齊奏，眾人皆禮。放在皇后桌上的煙爐，煙似也隨著主人的到來，無端地飄往下方。煙霧繚繞間，華琤嫟刻意挪了兩步，借著前面那位胖小姐的身子擋住自己，順著眾人往上看。這般，才看清了單稷。

他換了身衣服，人站得比初見時挺拔，矜貴之態(tài)立現(xiàn)。他長相確實普通，隔著這么多人望過去，若不是他穿得與眾不同，誰也不會把眼睛先往他身上落。可華琤嫟平白地看見了些別人瞧不到的東西，就在單稷要坐下的那刻，一個宮女失手把茶灑在桌子上了，皇后要罰人，皇上寬恕下來，先發(fā)人下去。而那桌子分明是單稷的桌子，他卻一句話不講，只微笑著等他們處理。他就站在后面，一言不發(fā)地盯著，沒半點不自然，也不覺得需要多事。項葉此時眼睛在簡云楟那兒，故沒注意到這一小幕，否則瞧見了定要不喜的。可莫名地，華琤嫟卻覺得很好，在她眼里，單稷天然就有種做王的霸氣，那種不需要多一絲憐憫或者更多算盤的凌駕感，就在那一刻，華琤嫟感受分明。

她開始有一些期待，他會不會堅定地把選妃的詔書，遞到她的手里。穿過現(xiàn)在重重的女人堆，走到明顯卑劣的品階前排，在不知道她是誰的情況下，在她明明穿了最不合適自己顏色的今夜，他是否還能過來。

華琤嫟的想法飄到很遠很遠，再坐回座位的時候，她的背已經(jīng)重新挺得很直，原有那個華琤嫟的味道已經(jīng)回來了，她又變成了獨絕于林的貴女。

在一輪一輪的上席談話和一場一場的中央節(jié)目里，都沒有華琤嫟的身影。平日里愛把她掛在嘴邊提的皇后，今夜難能地把話題都圍著單稷展開。

項葉見華琤嫟沒主動去表演才藝，好歹松了一口氣，盡管話確是這么說的，別人的幸福和選擇，你無從干預。但真臨頭了，華琤嫟與她關(guān)系如此親近，深宮好比火海，她是真的不想見她華姐姐一時不察，說跳就跳進去。這世上的大多關(guān)系，若真不想要了，自己想斷也就能斷了去，可有些卻是難比登天，有些絕非自己能掌控任意。人們總愛以自己認為最重要的東西去和別人同心，在項葉這里，自由是個大寶貝，失不得。可她并沒有想過，在華琤嫟那里，她從沒有過自己選擇的自由，故她一不清楚這真正算個什么，二也絕不會真拿它當回事。各人自有各人心中的尺子，量得這世界是四分五裂。

華琤嫟想，倘若她真接下了這門親事，那二人門楣名聲一應(yīng)都算匹配。太子妃雖不是好當?shù)模�可身后有兩國�?lián)姻作保，只要簡國不倒，她這太子妃的位子就罷不掉。她自小也算半個宮里人，對宮中大小事也算了解不少。在后宮里，情分雖要緊，最要緊的卻不是情，是撼不動的地位，必須培植的勢力。若她當真遠嫁，簡國就會成為她手里的一張王牌。倘這單稷對自己真有幾分真心，再施以些合適手段，做個寬容的皇后，日子也不是就過不下去。唯獨，雖聽說這單稷并未娶妻，但以后真繼位了，單國與簡國不同，可以三妻四妾，皇帝還能下旨選秀。如此一來，后宮人多了，怕就容易出腌臜事，不好管，還要防著有心人加害。想到這里，華琤嫟還是蹙起了眉，哪里覺著感到不適。

才藝又換了一撥，單稷的詔書卻還是沒有送人的意思。華琤嫟看著他一副參宴的作派，不急不躁地只在吃酒夾菜，心里也不是就沒點觸動，知道他也許是在等誰。可要讓她穿著今日這裙子上去彈琴寫詩的，不如直接打發(fā)她出去好了，她可丟不起這個人。況且，這婚事目前雖能接受，卻不代表著真比和盛明華等人在一起更好。她不想冒險。

現(xiàn)下已至冬天，有些人的心卻并不會隨季節(jié)變化，就發(fā)生多少境移。華琤嫟的自我掌控力一直很強，見惡不言，見丑不煩，見驚不變，見鬧不笑，她的人可以跟著習俗，做些冬天該做的事。可她的心卻不會因為到了冬天，真的就順著多融化一些。她的心像缺少溫火的雪。

宴已至尾聲，各小姐們已經(jīng)自展風姿，該拿出的才藝都盡善盡美地表演完了，詔書，也到了必須得給的時候了。

縱隔得很遠，華琤嫟也能猜到這會兒皇帝在和單稷說些什么。越等得久，他的詔書越不給，華琤嫟對自己的選擇就越動搖更多一些。人非草木豈無情，她也不是就不會感動。見著這么多鶯燕之后，他竟還能巍然不動，中間沒表示出半點失態(tài)來，已是難得。她難能地把頭低下些，又為自己今夜的不雅悔起來，這悔意中還泛著些莫名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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