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發帶
鮫族人擅紡織,但并不是每一個鮫族人都能織出巧奪天工的鮫綃品,也有不擅長紡織的人家,他們會在鮫市上做一些其他生意,比如當鋪生意。
此刻,池淵站在當鋪柜臺前,靛藍色的包袱敞開,綠色的嬰孩閉著眼,宛如睡著般躺在柜臺上。
“宛童!”老板驚呼。
鮫市里的當鋪一年開張一次,典進或者贖出的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玩意,池淵并不驚訝老板一眼就認出眼前的東西。
“老板好眼力,”池淵欣然,胳膊肘撐著柜臺,手托側臉,正要半個身子癱柜臺上,忽然意識自己此時是個姑娘,于是又不動聲色地直起腰,柔聲細語道,“那就勞煩您給估個價吧。”
“……”
“老板?”
老板沒有說話,詫異地盯著桌上的典當物,直到池淵叫他,才如夢方醒,一臉驚懼道:“姑娘,這個你從哪里得來的?”
池淵注意到老板的表情,只胡扯道,撿來的,問收不收。
老板當然不信,離開了一會兒,帶了個人回來。
這人乍見宛童,亦是錯愕,拉著老板耳語了一陣,老板便堆著笑,開出了一個比池淵預想中高出三倍的價格。
池淵同白蹊交換個眼神,知其中必有古怪,但送上手的錢哪有不收的道理,便喜笑顏開,先收為敬。
賣掉宛童得了錢,還掉欠白蹊的債,還有不少結余。恰逢傍晚飯點,池淵帶頭走進一間食肆,袖子一甩,大方道:“小少爺想吃什么,隨便點,這頓我請。”
他沒錢的時候是真摳,一文錢的陽春面都要跟老板講半天價,但一旦有點閑錢,也是真大方,闊綽勁兒一點不亞于白蹊,是以雖整天嘟囔著要存點錢,好給初一和丟丟找戶好人家,卻從沒攢下過一分錢。照初一的話就是,自家師父沒有錢人的命,還得了有錢人的病。
“當真?”白蹊挑眉。
“當真。”池淵點頭。
師徒三人這些天吃喝住行都倚仗白蹊掏錢,再是厚臉皮的人也不好意思了,眼下有了錢,池淵決定好好回請一頓。
白蹊想了想,道:“那我就不客氣了。”
“不必客氣。”
白蹊叫來店小二,熟練地報了一串菜名。初一在旁聽著,感覺這些菜聽起來都不便宜,加上鮫市的物價本就比外面高出幾倍甚至十幾倍,不禁為師父的錢袋擔憂。果不其然,結賬的時候,傻眼了,錢不夠!
池淵擺弄著錢袋子,來來回回數了好幾遍,最后只得又舔著臉朝白蹊求助,讓他先把錢墊上,等自己從鮫影那里拿了診金,馬上還給他。
白蹊像早有準備,掏出一把銀子,往桌上一拍,不多不少,剛好夠付飯錢。
從客棧出來,初一跟在白蹊身后,一臉敵視地盯著他:“師父,我覺著他是故意的。”
池淵茫然:“故意什么?”
初一不知師父是裝傻還是腦袋真給驢踢了,無語道:“當然是故意借你錢,好理直氣壯地待在你身邊,伺機圖謀不軌啊。”
池淵被小徒兒一句圖謀不軌逗笑了:“是你腦子有病,還是人家小少爺腦子有病?我窮成這樣有什么可圖謀的?難不成人看上我了,圖我這人兒?”
初一簡直被師父的沒正形氣得沒脾氣了,瞪他一眼:“這我不知,但我知你很可能已經被他迷得神志不清了。”
池淵:“???”
從食肆出來,路過一處射箭小攤。地上拉了一條白線,白線前面擺了一些物品,白線后面正對著物品遠遠近近立了一排箭靶,離得越遠的箭靶對應的物品越值錢。
池淵目光落在一條發帶上,發帶純白底面,暗藍花紋。他拿起來,端詳了一會兒。老板看見了,樂呵呵道,一兩銀子一把,一把十只箭,射中靶心可以拿走相應的獎品。
一兩銀子,差不多是行醫一個月的收入。鮫市一年一次,鮫族人生活與世隔絕,一年只有半個月營生,加上來鮫市的多是不愁錢的主,是以物價極高。
因為一頓飯,再次變回欠債人的池淵,盯著發帶沉吟片刻,對老板說:“來十只箭。”
初一詫異地看過來:“你瘋了嗎?真當自己是有錢人?”
池淵無視初一話茬,歡歡喜喜接過老板遞上來的弓和箭,問白蹊:“玩嗎?”
白蹊笑著搖頭。
初一不滿道:“你知不知自己幾歲?”
池淵仿佛沒聽見,問丟丟:“想要哪個?”
丟丟被白蹊抱著,本來有點困了,聞言立刻來了精神,扭著身子從白蹊身上下來:“我想要這把木劍。”
池淵:“等著,阿娘給你贏過來。”
初一氣得跳腳:“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
丟丟:“我還想要那輛陶泥馬車。”
池淵:“好,還想要什么?”
初一:“……”
丟丟:“蛐蛐罐。”
池淵:“行。”
眼看小師弟手里東西越來越多,初一憋不住了,扒拉著池淵的胳膊:“我也想要,我想要那只兔子。”
池淵箭無虛發,初一和丟丟很快就收獲滿滿。他拿著剩下的三只箭,走到最遠的那處箭靶前。
那老板看他一射一個準,臉色愈發難看,此刻見他盯準這條看起來最值錢的發帶,反而輕松下來:“姑娘有眼光,這條發帶是鮫綃制的。”
初一眼睛睜大:“師……師娘,這發帶要真是鮫綃的,一倒手能賺不少錢呢。”
池淵不是第一次男扮女裝,上次從瀛水城逃出來時,也扮過一次,那時他就叮囑過初一和丟丟,要叫他師娘和娘親。丟丟覺得好玩,改起口來容易,初一卻覺得尷尬,只在有人的時候才改口。
池淵對初一的想法不予置評,彎弓搭箭,瞄準靶心。
他剛才的滿堂紅,吸引了不少圍觀者,多是富家公子帶著心上人,或是富家老爺帶著孫兒輩。都是家境殷實的主,雖不愁錢花,但那錢也不是風刮來的,他們早對鮫市高得離譜的物價不滿,都巴望著他把這鮫綃發帶贏下來,也讓老板折回本,算是出口氣。
圍觀者屏息凝神,那神情竟比玩游戲的正主還要緊張,只初一丟丟白蹊三人早見識過池淵銀針指哪兒打哪兒的本事,絲毫不為他射不中而擔心,一個跟撿了錢一般的興奮,一個對發帶沒有興趣,注意力全集中在新到手的玩具上,還有一個安靜注視著他,笑里藏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驕傲。
羽箭離弦,在場所有圍觀者目瞪口呆。
丟丟:“哇,好厲害,娘親居然也有打偏的時候!”
初一:“……”
白蹊:“……”
老板喜笑顏開:“呦,可惜,歪了一點。”
池淵也沒想到自己會打偏,只當太過掉以輕心,連忙凝起心神,認真起來,重新瞄準目標,可誰知又打偏了。
池淵連射兩箭不中,便知這老板在箭上做了手腳,心下惱火,正要開口和老板理論一番,白蹊忽然拉了他一把:“淵大夫,不如讓我試試?”
他歪頭,對上白蹊的眼睛:“你?可是……”
不等他說完,白蹊已經拿走他手里的弓箭。
他不好再說什么,往旁邊一站,給白蹊讓了個位置:“好吧,不過你最好換個目標……”
一聲悶響,正中靶心。
射中了!?
周圍爆發出一陣喝彩聲。
池淵震驚。
老板臉一拉:“你……你們……”他指著白蹊和池淵想說什么,可你們了半天也沒你們出一個字,只得不情不愿地交出發帶。
白蹊把發帶拿在手中反反正正檢查了一遍,發現這發帶一直放在外面,染了灰塵,有些臟,便讓老板換條新的。
老板冷臉道獎品不得隨意更換。白蹊也不與他爭辯,只道再玩一局,打條新的。老板氣得要炸,只得給他換了條新的。
白蹊拿了新發帶,交給池淵。后者還在震驚中沒回過神兒,盯著他愣了好一會兒,才接過發帶,笑道:“謝了,小少爺。”
離開游戲攤,初一心事重重地走在最后,池淵放慢了速度等他。初一懷里抱著贏來的兔子,抬頭看眼白蹊的背影,小聲對池淵道:“師父,你還覺得他不是壞人嗎?”
初一年紀小,但不傻,剛才射箭時見師父兩下不中,便猜到老板在弓箭上動了手腳。
前面的獎品價錢便宜,哪怕箭箭命中,亦無傷大雅,老板最多少賺一些,但那條用來吸引客人的鮫綃發帶貨真價實,若被射中,老板得賠好大一筆,所以才在那對應的靶子上動了手腳。
若猜得不錯,老板應是在羽箭的蠟頭里嵌入了磁鐵,同時又在箭靶的靶心中也嵌入磁鐵,如此一來,利用同級互斥的道理,饒是再厲害的弓箭手也不可能射中目標。
可奇就奇在,池淵兩次沒射中的,被老板做了手腳的目標,白蹊一介書生,居然一擊即中,其中蹊蹺,不免引人遐想。
池淵沉默。其實射中做了手腳的箭靶也不是沒可能,只要如他平日使用銀針作武器般,在羽箭上灌注內力,震碎磁鐵即可。可當真如此,也只能說明白蹊會武功而已,并不代表他是壞人。
“一個書生會武功,你覺得正常?”初一質問。
“可是不正常也不代表人家是壞人吧。我能讓傷口瞬間愈合,你覺著正常嗎?你都這么大了還整天黏著我,你覺著正常嗎?”何況關于白蹊是否會武功這一點,他早就有所懷疑,之前還曾以內力探過對方經脈,并未發現任何異常。
初一被他一席話氣得無言以對,冷笑一聲,道:“師父,我看你是真被他搞得神魂顛倒了。”
池淵:“……”
四人又在鮫市隨意逛了逛,天色漸晚,便回了客棧。
雖然在山下客棧嚇退了不少妖道角殺手,但仍有一部分跟上了山。此時,不少熟悉的目光落在男扮女裝的池淵身上,交頭接耳地議論什么,聽丟丟喚他一聲娘親,又聽他一聲千嬌百媚的應答,皆迷惑地四處張望,似在尋找什么人。
“紅紅,張嘴。”初一正在喂兔子,只見那兔子渾身雪白,只一雙眼睛紅如滴血。他坐在那兒,一手拿根胡蘿卜,一邊觀察兔子的三瓣唇,一邊問師父:“我們真的要住客棧嗎?這些殺手不會趁機去鮫影家對他下手吧?”
池淵百無聊賴地趴在桌上,枕著一只胳膊,也看著那兔子:“放心,人家有人保護呢。紅紅是這兔子的名字?”
“他的眼睛是紅色的,所以我叫它紅紅。”初一想起之前在巷子里出現的穿水紋衣的人,“你是說瀛水閣的人嗎?可是瀛水閣不是收了錢,要殺他嗎?”
“雖然都說沈溪接了這莊生意,可誰也沒親眼得見。反倒是瀛水閣的人救了鮫影這事,我們是親眼看到的。”池淵也沒想通這點,但他沒多加猜測,只陳述了一些事實,話也點到為止。他難得見小徒兒對一個活的東西這么有愛心,故意逗他:“這兔子還挺肥的,紅燒來吃,味道應該不錯。”
初一聞言,抱起紅紅往后一躲,斬釘截鐵道:“不行!”
池淵被他的認真勁兒逗笑了,揉揉他腦袋:“逗你的。”
初一:“……”
(https://www.dzxsw.cc/book/33516554/31909224.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