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歸鄉(xiāng)祭祖(1)
天儀王朝哲帝三十六年臘月初二,是天歷中難得的好日子,萬事皆宜。
華城郡地處天儀國最南端,自古便是四大通商大城之一,距離南面的啟南國不過一二千里,來自啟南國的商貨會在此地匯集,經(jīng)由運(yùn)河向北輸送,到達(dá)天都后,再由陸上商隊販賣到北面的青遐國。戰(zhàn)禍不及通商之城,雖然近年來天儀與瓦流國的戰(zhàn)事頻繁,可這里卻因靠近南面而未沾染戰(zhàn)火,一派繁茂景象。
東大街算是華城中最為熱鬧的繁華地區(qū)。剛過冬至,年關(guān)又近,整個東大街上,無論是販夫走卒,在地商賈,亦或外來商旅,無不起勁地忙碌開來,打算趁著河水尚未冰封,將手邊的貨物運(yùn)往啟南。
稍早前下了場小雪,潔白的雪片才飄落到地,就被熙來攘往的馬車人群踩得滿是泥濘,無論人馬多么小心避免,終究還是免不了弄污鞋襪。遠(yuǎn)遠(yuǎn)的有一列馬車出現(xiàn)在路口,有人眼尖看到,連忙把占在道上的貨物挪走,外來的商人不懂,一邊跟著挪貨,一邊問當(dāng)?shù)乜复蟀拈L工,“剛才那么多車馬也沒見挪動,”順手指向那還沒走近的車隊,“這是郡太守家的?”
那工人停下手里的活,黝黑的臉上揚(yáng)起自豪的笑意,“大爺是啟南來的吧?您有所不知,這是我們天儀右丞相藺大人家的車馬,藺大人每五年都會回鄉(xiāng)祭祖,大約就是冬至后的這幾天到。”工人摸了摸額頭上的熱汗,踮起腳又向遠(yuǎn)望了望那車隊,笑道:“怎么今年多出了幾輛?”然后就繼續(xù)扛起麻袋往店里走了。
車隊居中的幾輛馬車坐的是家眷,車廂以蘭椒涂壁,繡有文彩的錦緞里裹著絨棉蒙在壁上,廂內(nèi)的靠榻是以桂木做成,腳下踏著的是紅松木,上面覆著厚厚的羊毛地毯,木下有暗格,均是鐵造,設(shè)有暗火取暖,緇衾為幕,鴻羽為簾,芳香裊裊,暖氣融融。
藺以沫靠在軟榻上,一面撩起小窗上的簾子,一面無聊的打哈欠,藺夫人看著好笑,溫聲說:“快把簾子放下吧,不過片刻就能到老宅了。”
“……片刻……”藺以沫不以為意的重復(fù)了一下,收回手,又向藺夫人的懷里靠過去,“娘,您都說過好多次片刻了,可我們還是在路上啊,”藺夫人笑著推起了以沫,撫平衣綢上的褶皺,“這次真的是片刻。”以沫不以為意的撇撇嘴。
“怎么這么沒耐心,不怪你父親總跟你生氣,真是半點(diǎn)女兒家樣子都沒有。”藺夫人笑罵,抬手挑起簾子看了看外面,“已經(jīng)在東街上了,再轉(zhuǎn)兩條道便是老宅。”
果然,藺夫人剛為以沫整理好衣飾,馬車就停了下來,外面?zhèn)鱽硇℃竟Ь吹芈曇簦骸胺蛉诵〗悖嚼险恕!?
藺夫人還想把以沫的頭發(fā)重新梳理,以沫連忙握住她的手,“娘,別麻煩了。”隨后就笑著弓起身,率先下了車。見主子出來,一旁的婢女扶住了以沫的手,墊腳的木柜早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以沫本想直接跳下來,可實在是坐的時間太長,腿腳不是很靈活,便踩著下了馬車。
以沫站在車邊,見娘親跟著出了車廂,連忙把手伸了過去,“娘,小心腳下。”
這邊藺相與同來的護(hù)國大公廉老將軍和他的嫡孫廉相濡,三人兩前一后的向藺夫人和以沫的方向走來。
府邸不遠(yuǎn)處是一溜商鋪,來往人流攢動,街上是熱鬧的吆喝聲,店家都忙著招攬客人。好像是華城的人們早就習(xí)慣了藺家老宅常年的冷清和偶爾的熱鬧,老宅門口的家丁護(hù)衛(wèi)雖然忙進(jìn)忙出的搬東西,卻也不顯突兀,反倒像給熱鬧的街市添了一絲溫暖般。
以沫和藺夫人剛站定,藺相就已經(jīng)走近,以沫連忙把娘親的手遞給父親,藺相將夫人攬到身側(cè),“顛簸累了吧?一會兒讓小七把屋子收拾收拾,你早些躺下休息。”
藺夫人搖搖頭并沒作聲,見一旁廉老將軍微笑的看著他們,臉上微紅,連忙說:“沛叔是不是累了?咱們還是快進(jìn)去吧。”后半句是對藺相說的,人卻已經(jīng)離開他身邊,去挽了廉老將軍的胳膊。
前面三個人往府里走,廉相濡和藺以沫落后。廉相濡見藺以沫一襲月白色的薄褂襖,外面單裹了件純白豐厚的狐毛短裘,有些擔(dān)心,面上笑問:“我見你一身素色都覺得冷,怎么不多穿些?”
以沫并未回答,倒是側(cè)臉笑道:“聽說東海前幾日端了一窩的金狐,師父打算如何處置?”東海是廉相濡的貼身侍衛(wèi),在以沫看來,完全的武功高強(qiáng),要是性格……能溫和點(diǎn),可稱之為大俠風(fēng)范。
廉相濡無奈的看了看她,依舊是柔白的臉蛋,杏眸朱唇,唇畔總是漾著一抹淺淺的微笑,明明外表像是湖畔的水仙,經(jīng)不起驚濤駭浪,活該就是養(yǎng)在深閨里的模樣,卻總是動輒舞刀弄槍,全無天儀女子傳統(tǒng)的柔和靜婉。廉相濡有時真的納悶,女子不都是喜愛活物,深忌殺生么?可瞧瞧眼前女子的眼睛里卻活脫脫的只有那稀罕的金狐皮。
“太后的身骨最近越見不爽,本來尋思著做了裘衣送去討她開心。你若想要,剩下的皮毛看看能不能做成個夾襖送你。”
當(dāng)今皇太后百官尊稱“廉太后”,是廉老將軍廉沛的長姐,廉相濡的姑奶奶。此次廉老將軍攜孫子跟來,也是因為藺氏祖墳所在的平遙山一向香火鼎盛,求福問緣多為靈驗,想借此機(jī)會為廉太后祈福納康。
“那還是算了,”藺以沫緊了緊身上的狐裘,“我那還有厚實的裘衣,去年北麓秋狩時獵的幾只母貂做成,今年入冬的時候穿著很好,要不是臨出門前娘說華城比天都暖和不少,就穿那件來了,不過這身倒也沒覺得冷。”
廉相濡點(diǎn)點(diǎn)頭,眼睛并未離開她皎凈的臉頰。以沫狀作無意地低頭,看了看棉靴上被粘的泥污,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樣,連忙抬頭看向廉相濡,左右的瞅了一周,隨后笑道:“我說怎么如此安靜,東海呢?”
他含笑道:“早聽聞華城的素味雞味道一絕,進(jìn)城的時候讓他買些回來嘗一嘗。”
以沫倒是早就吃過,味道確實不錯,“買回來記得送我點(diǎn),好久沒吃過了。”
入府收拾妥當(dāng),已然正午。吃過午飯,以沫整個下午都窩在自己的暖閣睡覺,被藺夫人揪起來吃了晚飯就又回去睡下。睡得渾渾噩噩的時候,聽到門外有說話聲,以沫糊里糊涂的坐起身,揚(yáng)聲問:“外面什么事?”
屋外倒是馬上安靜了下來,不多時,丫鬟進(jìn)來說:“小姐醒了?是北院廉少主的護(hù)衛(wèi)來了,送的素味雞還有衣服,奴婢本想您剛吃過晚飯,這會兒也不會餓,只收下衣服便可……”
還未等說完,以沫笑道:“人家送來了咱就收著嘛,當(dāng)個夜宵也不錯。”一面去扶了以沫起身,小丫鬟一面說:“東護(hù)衛(wèi)也是這般說的。小姐趁鮮兒先吃點(diǎn),若是好吃,奴婢明天再去給您買回些。”
“傻丫頭,也不怕我多吃會膩得慌。”以沫走到桌邊,笑著打開食盒,雞肉已經(jīng)撕成條,香味四溢,揀了一塊扔進(jìn)嘴,“居然還是酥的!你也吃兩口!”
小丫鬟誠惶誠恐的半跪下,以沫摸摸嘴上的油,隨手遙遙的虛扶了下,“在我房里不必拘謹(jǐn)。”心里轉(zhuǎn)而想起,從前歸鄉(xiāng)祭祖,老宅的丫鬟媽子雖不及天都藺宅的半數(shù),她也算能認(rèn)個大概,不過這個臉孔倒是生疏得很,“你叫什么?剛進(jìn)府么?”
小丫鬟連忙跪下,“奴婢原是廉少主的私婢,月前得令,被指給小姐做近婢。”
以沫倒也不是不奇,雖然廉相濡從前便送過丫鬟給她,但大多是得力的粗使丫頭。護(hù)國公府的私婢是只侍候廉相濡一人的,因此她們都是自廉氏旁系庶女或是家將、家臣嫡女中從嚴(yán)挑選而出,出身不比別家小姐位低,雖自稱奴婢,卻未脫本籍。況且她們自小從嚴(yán)選拔,生養(yǎng)也皆在護(hù)國公府,氣度大多不凡。就如私婢菁華,系廉相濡堂叔廉慶的庶出長女,比廉相濡年長三歲,年初時許給了兵部尚書次郎為夫人。在以沫看來,廉相濡的私婢無疑是先苦后甜的,不僅能為那些身份尷尬的優(yōu)秀庶女提供嫁為夫人,成正室的機(jī)會,也成了那些熱血的家臣家將表達(dá)忠心跟隨的途徑。但不得不承認(rèn),廉相濡的私婢,確是出類拔萃的。
“你在護(hù)國公府犯了錯?”不然怎么被送給了她?跟著她藺以沫,便是奴婢,入的是奴籍!
“奴婢并未犯錯,廉少主將奴婢指了來,奴婢便是小姐的,一切聽?wèi){小姐吩咐。”這倒也合情合理,廉家人本就透著股愚忠勁兒,這丫鬟必定也是愚忠中的愚忠,連一絲怨氣都沒有。
以沫見她跪在地上,笑著說,“大冷天的,地上涼,以后在我屋的時候不用跪。”人弄明白了來歷,以沫又問了名字。
“奴婢名喚拾年。”
“這名字倒精巧,誰給取得?”
“是廉少主賜給奴婢的,少主只說了‘拾裘塵土敝征年’,奴婢也不大懂得何意。”
廉相濡……果然,他起的名字又怎會不精不巧?
拾年見以沫不言語,以為自己冒失了,連忙又跪下說:“是奴婢妄自直言了,小姐莫要怪罪!”說罷,弱小的身子顫抖的跪伏在地上。
以沫沒想到自己一時失神竟嚇到這丫鬟,連忙上前去扶她,“是我失神了,你別怕我,不要動不動就跪下,在我房里可沒這樣的規(guī)矩。”
后又逗她,“一會兒到內(nèi)院總管那兒再領(lǐng)套衣服去,若是挨了罵也不要怪我,誰讓你總是跪著。”小丫頭不明所以,見以沫眼帶笑意的看著自己的衣服,才發(fā)現(xiàn)上面已經(jīng)有兩個大大的油手印兒了,也就不自覺得笑了起來。以沫問她,“你今年是多大?”
“奴婢再有半月便是整十四了。”
以沫點(diǎn)點(diǎn)頭,被這丫頭一鬧,以沫才瞥見柜上多出的幾件衣服,“這衣服是怎么回事?”
拾年倒茶給以沫,嘴上回答的利落,“東護(hù)衛(wèi)傳話說,是廉少主說明日上山祭祖祈福,山間要比城里冷不少,讓您明日穿了這件去。”
以沫手上都是油,望了那衣服好像想著什么出神,小丫鬟安靜的站在一邊不吱聲,眼睛卻沒有離開過以沫。沒過一會兒,只見以沫又伸手抓了一塊肉扔嘴里,視線也從衣服上轉(zhuǎn)開,卻沒再言語半句,仿佛那片刻恍惚并未有過。
這邊的北院里,一個黑影從院墻上一閃而過,東海剛從西院送東西回來,看見那黑影也沒在意,腳步卻又快了一些。剛一進(jìn)屋,就看到廉相濡正從床上起來,東海連忙將一旁衣架上的披風(fēng)取下,披在廉相濡的肩上,嘴里不滿道:“下次別被我逮到南山的影兒,否則一定和他打一仗,打不贏也解解氣!”看到少主嘴角微微揚(yáng)起的笑意,東海只能嘀咕:“……也不知道順手把您被褥熱好,連衣服都沒伺候您穿妥……”
就當(dāng)沒聽見他的嘮叨,廉相濡問:“東西都送到了嗎?她怎么說?”
提起這個,東海更加生氣,“我去的時候藺主子居然還在睡覺,我看少主下次也不要關(guān)心她了,她活的是相當(dāng)滋潤愜意!全不用咱們關(guān)心。”
“你沒吵她?”廉相濡太了解東海,笑說:“想她是舟車勞頓太辛苦,你把東西送到拾年手里就行了。”
東海心想,讓她睡得下去才怪!他可是故意大聲說話的,而且直到確認(rèn)屋里傳出藺主子的聲音,他才回來,不過東海是絕不會告訴少主的。“少主,您說藺主子怎么就這么不開竅呢?我瞧她挺機(jī)靈的一人啊!耍起刀來連南山都覺得不錯,怎么這事兒上這么遲鈍?”
遲鈍?廉相濡心知,她估計比誰都清楚自己對她如何,卻表面裝著糊涂,無非是心里沒他罷了。可她心里也沒裝著別人嗎?廉相濡連苦笑都笑不出來,只是心里頗為無奈酸澀,只因偏也清楚的知道她裝在心里的是誰。
東海見廉相濡停在書桌前發(fā)呆,也意識到自己不應(yīng)提起這個話茬,此時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忽然想起來一事,東海道:“少主,我剛才回來的時候路過大堂,正巧聽到咱老爺子和藺相商量您拜師的事兒,我著急回來也沒聽到多少細(xì)節(jié),但估摸著也就是這次回天都之后。”
廉相濡深吸了口氣,壓下心中的苦澀。最近朝堂中風(fēng)波漸起,確實該盡快籌劃了,室內(nèi)靜謐,半晌才聽到廉相濡溫潤的聲音:“你盡快聯(lián)系上褔如,就說讓她著手準(zhǔn)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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