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好朋友·師兄弟
“是你?”
“是我。”
“你本不該出現在這里。”
“不錯,我本不該出現在這里!
聽到黑衣人和何期的對話,佟飛星又怔住。
明明這兩個人說的每個字,他都聽得懂,可話中的意思,他卻一個字也聽不明白。
這兩個人就像是在打啞謎,打的是只有彼此之間才知道答案的啞謎。
黑衣人道:“我本想忍到去杭州時再找你……可你……可你明明知道……卻不來找我,偏偏先去找他……”
他的聲音哽咽,眼中已有了淚光。
何期嘆了口氣,道:“師弟,二莊主是我的好朋友。”
黑衣人咬牙道:“他是你的好朋友,可不是我的好朋友!
他瞪著何期,突然伸手扯下了蒙面巾。
眾人眼前,又盛開了一朵牡丹。
只不過先頭那朵牡丹是紅色的,紅如鮮血,耀似烈火,行動間帶著一種說不出的高傲張狂。
而眼前這朵,卻是清冷無暇的白牡丹。
月色溶溶,花陰寂寂,纖細而柔軟的白牡丹花瓣上,猶帶著幾點晶瑩露珠,正在微微發顫。
每個人的心頭,也都在微微發顫。
國色天香,艷絕群芳,這樣嬌媚香艷的詞語,竟然真能用來形容一個男人?
可當真正看到黑衣人的臉時,無論是誰,都一定會認為這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
何期道:“你一定要殺他?”
黑衣人道:“你一定要阻我?”
那一張素來溫雅潔凈的面容,此時卻似嗔若怒,乍喜還悲,神色復雜至極。
天上的月亮仿佛也不忍細看,悄悄扯過一片輕紗也似的云,遮住了自己臉龐。
何期道:“是。”
他這一字剛出口,就見黑衣人手中劍光急閃,仿佛毒蛇張開了口中的利齒,筆直沖他襲來。
眾人悚然動容。
佟飛星的手心已沁出冷汗。
但何期卻仍面色如常,看上去一點也不慌張。
他甚至連動都沒有動。
直到黑衣人的劍眼看已快要刺入他的胸膛,他才動了。
他動得很慢,慢得所有人都已斷定他根本來不及躲避,下一刻就要血濺當場,慢得佟飛星的驚呼就要躍出喉嚨,這才雙足一錯,身形急轉——
向何期刺出的那一劍,轉眼間已消散成被風吹落的花瓣,輕輕打著旋兒,自他身側飄過。
黑衣人那張原本比月光還要白上幾分的臉,此時卻紅了。
也不知是被劍光映照所致,還是被何期氣紅的。
他恨恨地咬牙道:“你為什么要用這招,你不許用這招!”
說話間紅光一閃,長劍又再次向何期刺出。
佟飛星吃驚地看著何期。
就算是先前黑衣人上門挑釁時,他都沒有那么吃驚過。
他記憶里的何期,一直以來認識的何期,是“威武鏢局”里一個普普通通的趟子手,所學武功十分粗淺,絕無可能有眼前這樣的好身手。
“□□盟主”和“鏢局趟子手”,本來應該是涇渭分明的兩路人,平時的交情,也只限于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畢竟□□劫鏢,本就是江湖中的常事,就跟人活著要吃飯,爹死了娘要改嫁那么自然。
而且教人很難說出口的是,“威武鏢局”實在算不上是什么有名的鏢局,連中原第三流的鏢局都算不上。
可佟飛星和何期卻是朋友。
佟飛星不止一次在下屬弟兄面前提起,雖然認識的時間不長,但何期實在是一個難得的好兄弟,好朋友。
□□領袖愿意折節下交一個無名小卒,本就已很不容易。
這代表佟飛星信得過何期的人品,也信得過何期的義氣。
放眼江湖中,那些成名的人物,從古至今,沒有一個不曾苦練武功,也沒有一個不曾以武功高低論英雄。
但闖蕩江湖的人,卻并不是每一個都能成為武林高手。
有些武功不高的人,能在風波不斷的江湖中活下來,活得還不錯,這種人往往很會做人,很講義氣。
這是生活的智慧,也是生活的無奈。
何期無疑就是這種人。
他也是憑著這一點,得到了佟飛星的承認和欣賞。
至于他的武功高不高,那和交朋友又有什么關系?
只可惜何期始終不愿棄了鏢局的工作,加入聚義盟,和佟飛星一起大碗喝酒,大塊吃肉。
何期也不止一次說過:“我所求的,只是一個安穩日子!
□□上的生活,確實遠不如鏢局里的日子安穩。
但佟飛星也實在舍不得放棄何期。
放棄這樣一個好兄弟,好朋友,不亞于讓他拿刀斬斷自己的一條胳膊。
于是他便三五不時,找著由頭給何期送錢送物,更叮囑在大江南北、黃河兩岸一帶做買賣的朋友,務必看在自己的面子上,高抬貴手,給何期乃至威武鏢局全體上下行個方便。
短短兩年下來,威武鏢局的道路越走越寬,生意越做越大,何期也由一個普普通通的趟子手,高升到了副總鏢頭。
這一切,可以說幾乎都是佟飛星一手促成的。
何期也知道,佟飛星是真心喜歡他,真把他當成了自己平生難得的知心好友。
所以他在這次押鏢回返的路上,特地帶了些土禮,專程折道過來,和佟二莊主把酒敘舊。
佟飛星自然要大擺宴席,留宿款待他這個難得來一趟的好朋友。
可是直到現在,佟飛星才突然明白,他和何期兩個人,看似已傾蓋交心,無話不談,但在何期心里,恐怕還有許多事瞞著自己。
黑衣人的到來,不但在暗夜中綻開了一朵牡丹,還在何期心里撕開了一個口子,將他隱藏了不知多久的秘密,徹底暴露在眾人眼前。
不過,這到底是不是何期最大的秘密?
佟飛星不知道。
何期是不是有心人為了探知聚義盟的秘密,特地派來的臥底?或者,他本人就是那個有心人?
佟飛星也不知道。
今夜黑衣人高調現身,目中無人,是不是代表“臥底行動”已經到了尾聲?
可何期若真是臥底,他又為什么會不惜暴露身份,也要出來阻止黑衣人?
佟飛星心亂如麻。
倘若何期平日里淡泊名利的樣子,其實都是故意裝出來的,好讓自己放下心防,主動結交……
他不愿再想下去。
周圍嘈雜的聲音越來越多,佟飛星扭頭一看,少說也有五六十個人,正從四面八方陸續趕來,仿佛溪流入海,漸漸匯聚到他這片后院里,一個個全是他山莊的部屬,聚義盟的弟兄。
原本佟飛星有多期盼他們能快些趕來,現在就有多期盼他們能快些離開。
他已用不著這些人,更不愿讓他們看自己的笑話,當即轉身呵斥道:“事情已了,都散了吧。”
“事情已了?”
黑衣人冷笑一聲,大叫道:“佟二莊主還沒死,事情怎么能了?”
他聲音中飽含憤怒,無論誰聽到,都會覺得佟飛星一定和他有血海深仇。
何期仍在勸道:“師弟,你們一個是我近親,一個是我朋友……”
黑衣人道:“別喊我師弟,你若真當我是師弟……”
說話間風聲拂拂,兩個人身形交錯,劍掌齊使,片刻之間,已拼過二三十招,仍是不分勝負。
他們二人所使招式,全是在場眾人從未見過的,看得人眼花繚亂,卻又不得不大呼精妙。
可佟飛星越看下去,眉頭就皺得越緊。
這兩人動起手來,與其說是遷怒泄憤,抑或阻止行兇,倒不如說是平日里閑來無事,相約在私下無人處拆解練招。
這樣你進我退,你來我往的熟稔架勢,就算拆上千余招,也不可能有盡頭,更談不上什么分出勝負。
黑衣人夜半行刺,何期白日來訪,這兩件事里到底有沒有關系?
風聲突然停住。
那一對師兄弟竟然沒打多久,就住了手。
但黑衣人本不想住手的。
他不得不停止攻擊的理由,是因為他那一只沒有持劍的右手手腕,已被何期緊緊握住。
佟飛星的一雙眼睛,也如同何期的五根手指一般,緊緊釘在了黑衣人的右手腕上。
他聽到何期嘆了口氣,道:“我知道了!
何期知道了什么?
佟飛星不知道。
黑衣人知道嗎?
看他的表情,卻也是在發呆,氣得發呆。
何期道:“這事是我不對!
佟飛星怔住。
黑衣人道:“你在說什么胡話?”
何期搖搖頭,道:“是我的錯,我應該一開始就去解語宮找你,沒的讓你千里迢迢,跑來這里……”
黑衣人瞪著他,道:“何期,這事跟你沒關系!”
何期道:“師弟,且讓我再說兩句,我們馬上就走,好么?”
黑衣人道:“這時候又知道是‘我們’了?”
他雖還在冷笑,可眼中原本快要噴涌而出的怒火,卻被何期一句話,奇跡般地平息下來,變成了一種奇特而微妙的表情。
就像是一朵開得正艷的牡丹,本是志得意滿,說不出的快樂愜意,突然遭受狂風暴雨,折枝落地,正當它憤怒到幾近惶然無措時,卻被人鄭重撿起,仔仔細細地別在衣襟上。
落花的最好歸宿,豈非就是活在被人敬重的一幕里?
只不過對于別人的敬重,黑衣人向來不會輕易接受,更不覺得有什么稀奇。
以他的家世,他的武功,他的學識和容貌,別人敢不敬重他,他完全可以一劍刺過去。
但何期畢竟不是別人。
何期是他師兄。
黑衣人左腕一翻,那柄赤紅軟劍嗖嗖幾響,宛若一條柔滑無骨的絲絳,纏上了他的腰。
眾人這才驚覺,黑衣人所使的長劍不僅輕軟異常,設計也是獨具匠心。
自劍柄末端挖出一道凹槽,如同腰帶上的卡扣,劍尖沒入其中,就成了一條首尾相接的帶子,正好系在腰間。
原來黑衣人這一柄赤紅軟劍,竟是無鞘的。
先前那劍在他手中揮動時,真可謂堅硬無匹,可斬金石,一旦軟和下來,卻又鋒芒盡褪,棱角質樸,就連一件薄薄的衣服也割不破,所以黑衣人敢放心環在腰際。
這樣一柄精巧奇絕的長劍,非有大物力和大巧心思不能鍛造成功,便是用三座懷遠山莊來換,只怕連半截劍柄都換不回來。
佟飛星的臉色變了。
到底是江湖中哪一個名門,能擁有這樣的實力?又到底是哪一個名門,能培養出這樣的子弟?
“二莊主,他是我師弟,解語宮小宮主云逢。”
佟飛星詫異道:“解語宮小宮主……可是江湖人稱‘白衣寒劍,伊洛傳芳’的云逢云小宮主?”
何期苦笑點頭。
佟飛星的眼睛一下子睜得好大。
瓊玉谷,解語宮,是江湖中有名的武林禁地之一,“劍圣”辭醉老人當年便隱居在此。
解語宮小宮主云逢,當今宮主何蕊仙獨子,劍圣傳人,少年天才,今年不過一十八歲,卻早在六年前就已成名。
六年前,他一人一劍,獨闖赫連山十八寨,重創二十五名山寨頭目,連成名已久的采花惡賊白宿柳都敗在他劍下。
據被他救出的幸存者說,當天小宮主白衣紅劍,漫步上山,談笑間信手殺人,竟仿佛富貴王公家里的小少爺出來郊游踏青一般,悠然自在得很。
這話后來經好事者和說書人大肆渲染,八字評語落定,一時間更是名動江湖,風頭無兩。
且不論這傳奇故事到底能讓人信幾分真,佟飛星現在奇怪的是,聽說解語宮宮主一向行蹤低調,不理外事,對手下部屬也管教甚嚴,宮人所行只限北地,步履從未跨過秦嶺淮河,小宮主今夜怎會孤身一人,隱名蒙面,趕到千里之外的懷遠山莊來殺自己?
懷遠山莊雖非名門正派,卻也不曾與解語宮交惡結仇。
昔日云逢單挑的赫連山十八寨,那是連□□上的朋友都十分厭惡的渣滓,提起來還嫌臟嘴。
難道在云逢眼中,懷遠山莊竟連赫連山十八寨還不如?
難道他們佟家,抑或聚義盟的其他弟兄,在從前某天做了件錯事,得罪狠了解語宮,卻一直不自知?
至于何期先前話中所說,“我應該一開始就去解語宮找你”,又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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