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家教·世界
第十九章
雖然的確是成功帶出了一份資料(其實不止一份)沒錯, 但六道骸其實沒能從里面得到什么真正重要的信息——或者說,是他沒有那個解析的能力。
最多的是實驗錄像, 主要包括手術臺上滿是傷口的身軀以及“江戶川亂步”在“幻境”中反復死去的影像記錄——從這種資料里面能看到的東西, 唯一清晰的只有痛苦。
無論是在現實被注入不明的液體被植入不明的物質,還是在幻境中以各種各樣的方式死去,都是刻骨銘心的痛苦。
而文字資料中的核心信息都像是被特殊處理過了一樣,幾乎全部模糊, 尤其是實驗時間、實驗體代號編號, 以及那個“適配對象”的稱呼。
大概是被特殊的幻術所遮掩, 六道骸甚至連那三個方塊到底是什么東西都沒有弄清楚, 連真正的稱呼都無法確定, 更別提確定其作用、實質, 只能猜測是類似自己輪回眼一樣的存在——但是三個方塊和植入身體的東西是同一個嗎?三個方塊表示的是同一件東西嗎?同樣無法確定。
記錄中的藥物代號倒是可以看清,但是實驗室記錄往往不會使用藥物的學名而是特定的藥物代號, 在實驗室已經毀滅也無法再次進入的現在,這種類似實驗室黑話的東西根本無從解析,更別提要怎么弄清楚其真正的作用。
過分模糊的用詞和含量過高的“實驗室黑話”導致所有的信息都有多個可能的解析方向, 而在每個都解釋得通的同時,也都無法證實。
所以這份實驗記錄看似寫了很多,但是好像又好像什么都沒有說。或者說六道骸的的確從中獲得了很多信息,但是全部存疑。
資料里雖然沒有實驗體的姓名(當然就算有也沒有說服力),但是卻能看到實驗體的臉——可是那個人的氣質和現在的江戶川亂步完全不同,六道骸相信人會改變,但是既然有太大的差別, 那么懷疑也是正常的。
所以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那位實驗體的確經歷過洗腦之類的人體實驗——但是這又怎么樣?這又能說明說明?
實際上, 因為過于模糊的信息, 六道骸甚至不能確定這份資料中的實驗體真的是自己的老師。
雖說還是懷疑, 但是六道骸倒也不認為自己好不容易帶出來的東西會和自己原來的目的毫無關系——于是在一系列核實后,六道骸終于確定了這個實驗體真的是老師。
名字,身體,性格,氣質,這些都有可能騙人,對于幻術師來說,只有精神波動不會騙人。
——然后他就知道,江戶川亂步就要死了。
六道骸總歸也曾經是個實驗體,為了逃離實驗室也知道一些實驗數據,雖然沒辦法弄清楚老師經歷的人體實驗的核心是什么,但是也勉強能看懂一些實驗數據。
所以也就能知道,實驗體后期的身體數據簡直是斷崖式下跌,結合實驗記錄里意味不明的言語,他得以明確他危險的身體狀況。
或者這只是個誤會,老師那樣的強大,怎么會就這么輕易地死去?
可是沒有人會比同樣身為實驗體的六道骸知道人的強大與脆弱了。
曾經不是沒有人成功與輪回眼適配,移植結束后獲得了異常強大的能量,但是他們的強大就像曇花一現,強大與死亡來得一樣迅速。
六道骸其實不是最強的那個,他只是最好運的那個,好遠到沒有被這雙眼睛殺死,好運到活到了最后。
他又想起了自己借用他人身體看到的病弱的少年——反復的、反復的疾病,完全與常人脫節的強大與羸弱。
所以,老師真的會就這樣簡單地死去嗎?
六道骸還抱著江戶川亂步既然都能毀掉整個實驗室,總不會對自己的身體束手無策,也許已經找到了解決方案的希望。
但是,當他一時沖動敲開了老師夢境的門扉,在老師面前說出“你要死了”這樣的話卻沒有被反駁教育的時候,他就知道,無論是什么原因,“將要死亡”對于江戶川亂步來說,就已經成為了必然。
老師從來不會撒謊,他最多不過是避過不談——所以他是真的將要死亡。
死亡。
可老師卻沒有半點要在意的樣子。
他承認得理所應當,甚至不認為這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那種沉靜的目光簡直刺痛了六道骸,讓他想起在幻境的影像中無數次欣然赴死的實驗體。
“你就真的,一點也不在意自己嗎?”
他倒下去,倒在少年老師單薄的懷中。
然后六道骸從自己老師的腿上轉醒,眼前是與實驗室中找到的影像中相似的末世圖景。
他問這是不是你的經歷,你是不是真的像那些記錄一樣在幻境中無數次死去又重生。
而看透一切的少年答是。
他說這是他經歷過的世界。
那是實驗記錄里,唯一的世界。
一個瀕臨毀滅的世界。
殺死他無數次,燃燒他無數次。
六道骸忍不住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那份影像時的感覺——他幾乎以為那個少年就是地獄里最后的光。
而事實證明他的確成為了光。
六道骸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做。
他們之間,不過師生而已。
“你不該去那里的。”萬華沒有繼續和六道骸談論這個夢境的問題——其實這根本不是夢境,而是一種特殊的世界投影。當然,這種東西本來也不該是六道骸能知道的事情。
萬華輕聲“我沒有辦法毀掉那里,”當然,那可是概念級存在,“甚至就連那里殘留的幻境,我都無法消磨,只能在外面再套一層防止有人誤入。而你非要闖入那樣的人類禁地,當然也要付出代價。”
六道骸對此沒有表示其他意見,畢竟進都進去過了,爛攤子還是自己的老師收拾的,就算現在老師的態度很好,也不能太作。
于是他只是想了想,問“你當初是怎么從里面逃出來的?”
萬華回憶了一下自己在這個世界的設定“精神力暴動。”
他補充道“那個幻境在將我容納在內的時候發生意外,帶動我的精神力暴動,絞碎了所有人的精神,所有人都死去之后我自然能離開。現在那里的幻境也是以一開始的幻境為基礎變化出來的。”
精神體的死亡并不等于真正的死亡,一次破碎之后還能重聚,只是會相較之前虛弱,最多不過是連續多次死亡導致精神體虛弱至潰散(相當于魂飛魄散)死亡。
而萬華所說的“絞碎”卻導致了死亡……
萬華看懂了六道骸的眼神“你不是看到了嗎?經過實驗之后我的精神體是和正常人不同的——比如說,我所殺死的精神體會直接潰散死亡。”
其實是行路者的位格差異,在沒有身體保護的情況下精神體本來就更接近也更符合規則,再加上位格壓制,其他世界“精神體等于靈魂,魂飛魄散即為死亡”的規則也在被萬華殺死的精神體上實現。
但要是在這個世界的設定的話……就是因為被植入身體的東西了。
“特殊的精神……”六道骸直接問了出來,“這就是你身體崩潰的原因嗎?”
萬華有些微妙地頓了頓“你希望我怎么回答?”
是在轉移話題。六道骸當然能看出來,但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希望對方怎么回答。
他或者希望是,或者希望不是,可是卻都沒有意義。因為他什么都無法做到。
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做不到。
長久的沉默。
六道骸說到那個世界的時候,其實萬華不是很想和六道骸討論這個問題。
或者他只是一時之間不是那么想要回憶那個世界。他所經歷的第三個末世。
所有發生在“江戶川亂步”身上的“實驗”都是根據萬華的經歷藝術加工出來的,也就是說,那個實驗和現在的萬華本人也有關系——而他并不是很想談論那段過往。
……其實他從來沒有逃避過,只是還是會偶爾覺得遺憾。
僅此而已。
萬華抬起頭看面前的圖景,聲音里帶上了笑意“你看,這是‘世界’。”
六道骸終于還是坐了起來,在自己老師的身邊看那個世界。
滿目瘡痍的,掙扎向生的。
身邊人青碧的瞳孔微微閃著光。
“但你是真的要死了。”
萬華很平靜,或者即使他現在面對的是真正的永眠,在死亡邊緣徘徊了良久的少年也不會有絲毫觸動“人都是會死的。”
“你也會嗎?”六道骸那一瞬間感覺自己就像是個無理取鬧的小孩子,問著早就知道答案的問題,其實不過是希望大人能說句好話。
但他的老師從來理智“會。我也是人。”
六道骸知道自己無法得到想要的答案,老師什么都沒說,所以死亡成為了既定的結局,甚至不給他留下挽回的余地。
或者只是他自己不想繼續這樣茍延殘喘下去了。
“你為什么不去憎恨呢?”去憎恨這個世界,去向所有傷害過你的人復仇。
萬華很想說那個實驗室里的人都已經死了,我已經復仇了,但是看著面前眼中含著灼灼的陰火的少年,終究沒有說出這樣的話。
最后他只是言簡意賅道“我也曾憎恨。”
我也曾憎恨,也曾憤怒,也曾自苦自傷,難以與這個灰色的世界和這個軟弱無能的自己達成和解。
但是我終究還是選擇了放下一切,與自己和解,選擇去愛世界。
他們來過,而我記得。
我要成為燈塔,指引所有在黑暗中迷途的人找到方向。
我要長明亙古,替永遠沉眠的他們去見證人類的光輝。
·
·
·
“……”六道骸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
他是知道自己的。
他無法與這個世界達成和解,所以去憎恨,去痛苦,去向所有傷害過他的沒傷害過他的所有黑手黨復仇——即使他自己也心知肚明這不過是遷怒。
可是那又怎么樣?他不過15歲,本來應該是國中的年紀,在校園里學習玩鬧,可能有喜歡的姑娘要去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最多最差不過是成為一個不良少年,卻也仍是鮮衣怒馬的少年。
可他偏偏成為了黑手黨人體實驗的對象,生生被拖入黑暗里,于是被迫與所有美好鮮妍割裂,去泥潭里打滾在生死邊緣掙扎,直到最后生生被染成黑手黨的樣子。
不擇手段,血液里流淌的都是黑色,連名字都變成了“六道骸”,六道之內,皆為骸骨。
他甚至不能否認自己其實也在厭惡自己——因為他已然成為了自己最厭惡的樣子。
但是他要復仇,于是他要復仇,為自己曾受到的傷害復仇,也為了那個被他拋棄在過去連名字都失去的小男孩復仇。
就算是遷怒好了,他從來不認為自己是正確的,他不過是為了一己之私,完成自己的愿望而已。
他就是自私自利,可那又怎樣?
可老師卻不。
“但你最后選擇了原諒。”六道骸最后說。
明明他們是一樣的。可老師卻選擇與世界和解。
“是。”
六道骸其實想問為什么,想問的東西有很多,但是擁到嘴邊時又全部無法出口——哪有什么為什么?
他可以選擇站在這個世界的對立面不愿放過這個世界也不放過自己,為什么老師就不能選擇放下那些過往走向新的未來?
六道骸陷入了沉默。
大概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他突然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追問不休不肯放手。
老師只是老師而已,他們的關系浮于表面,六道骸從來沒有那個干涉的權力。而原諒也好死亡也好,那都是他自己的選擇,與遲到的六道骸沒有關系。
可他總歸不甘——而到底是不甘于和自己一樣的實驗體最后從黑暗里脫身選擇向光明走去,還是不甘自己的老師就這樣毫不掙扎地步入死亡,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猩紅的輪回眼能輕而易舉地奪走那么多人的自我與生命,卻連自己的內心都看不清。
六道骸甚至都要嘲弄起自己的狼狽了。
而身邊的少年卻突然轉頭看他,淺淺嘆了一口氣。
六道骸哼笑了一聲,已經恢復了應有的狀態,還有些為自己之前(精神體受創導致的)失控而羞恥。
他轉頭對上自己老師的眼睛,正想開口時,卻聽見少年一如既往的平靜的聲音。
“骸。”
嘲諷的聲音被梗在喉嚨里,聽到老師呼喚的六道骸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一瞬間甚至有些懷疑是自己的傷還沒有治好,這傷勢或者是過于嚴重了,以至于他都出現了幻聽——不然怎么會聽見老師直接呼喚自己的名字?
雖然六道骸叫的是老師,但萬華向來冷淡又疏離,他總是顯得惡趣味,稱呼卻始終都是“六道君”。
甚至除了第一次見面,半年的相處里他就連六道骸的全名都沒有稱呼過,很難不認為他在刻意保持距離——六道骸認為自己可能一輩子都等不到被老師直接叫他的名的時候了。
而萬華微微垂下了眼“‘不要可憐自己,若是可憐自己,人生便是一場永無終結的惡夢。’——這是我認識的一個人說的話,雖然我本人認為不全然可取,倒也值得一聽。”
似乎是無用的話語,剛剛被老師突然的“親近”震到的六道骸,雖然很懵但是還是不自覺豎起了耳朵。
萬華似乎沒有看見六道骸的僵硬,繼續慢慢說了下去“你沒有必要去強求自己與世界和解,熱愛也好,報復也罷,或者什么都不在意,那都是你自己的選擇——但無論如何,要和自己達成和解。”
“骸,你要學會放過自己。”
“做你想做的事情,而不是你以為你想做的事情。”
·
萬華不會在意六道骸做了什么。
其實萬華對待小伙伴的態度和學生差的不多,最多不過是給小伙伴收拾爛攤子的忍耐限度更高一點而已。
其他就基本上放養,只要不歪到對生命做出什么喪心病狂的事情,他就都無所謂。
現在對待六道骸也一樣,萬華不在意他仇視、遷怒黑手黨,厭世,立志毀滅黑手黨之類的事情,只要他不干出什么特別臟的觸及底線的事情或者從其他角度給萬華增加工作量,萬華就全都無所謂。
但是萬華不希望他和自己過不去。
自卑,自大,這些不是什么被普羅大眾接受的美好品質,但是只要自洽都不是什么大事。人要做到接受自己,接受“并不完美但是會變得更好”的自己,才能走向更好的未來。
只要是發自內心的選擇與決定,萬華甚至接受六道骸自殘……是的,他就是這么認為的。人只要為自己負責,前提是“自愿”。
而六道骸卻像是一只兩面生刺的刺猬。
他憎恨黑手黨,更憎恨這個“憎恨著黑手黨卻已經變成被自己憎恨的東西一樣的存在”的自己,于是在刺傷世界的同時也傷害自己。
只不過痛習慣了便以為不存在了——其實傷口被封印在身體里,早已慢慢開始腐爛生蛆。
萬華不在意他做了什么,萬華只會在意六道骸自己在不在意。
而事實就是,他自己會在意。
六道骸知道自己是錯誤的。他是因為曾經被傷害,所以憎恨,所以在強大后選擇了去傷害別人。這樣的事情這樣的選擇絕對是錯誤的。他沒辦法接受這樣的自己。
但是憎恨無處宣泄,此路一方通行。
他找不到更好的選擇。
于是六道骸走進地獄。
·
萬華終于成功把六道骸踢出了自己的夢境。
說實話,萬華有一點輕微的社恐。
別笑,說真的。
萬華的正常社交其實很少,大部分都是有明確目的的交流,關于利益交換政見交流一類的東西,但是要說聊天……怎么說呢,靠推理吧。
反正,經過這么多年的實踐,萬華確定一定以及肯定,自己絕對不適合無目的社交。
他其實更喜歡一個人做點自己喜歡的事情,比如看書計算小研究甚至工作之類的,反正都比需要自己迎合他人的社交有意思(其實一般也用不到他迎合)。
反正,在終于通過聊天(你管這叫聊天?)成功轉移了話題之后,萬華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把不知道是在僵硬還是在思考的六道骸,連帶之前沒寫的作業一起扔出了“夢境”。
叫他閑得沒事瞎搞,還需要他善后。他還在高燒未退得頭疼呢。
這么一番折騰下來發燒好像更加嚴重起來,萬華一把抓住飛來飛去還帶火星特效晃得萬華頭越發暈的啾,思索了一下,看時間也差不多了,干脆選擇睡覺。
畢竟雖然以這具身體的特性來,一次熬夜是不會直接導致死亡的,但是能保養一下還是好好保養一下吧。
以免一個覺沒睡真的成為了最后一根稻草,把這具本來就搖搖欲死的身體給搞沒了。
這次是真正的睡覺,沒有夢境也沒有人“敲門”,單純補充體力精力。
……然后差點沒把自己睡進醫院。
萬華是被系統強行叫醒的。
行路者大人!您的體溫即將上升到44攝氏度!請采取應急措施!!!!
猛然驚醒,有點點懵睡得連呆毛都翹起來的萬華,有點茫然地從床上坐起來。本來蒼白的臉蛋在睡眠和高燒的雙重作用下變得紅撲撲的,但潮紅卻也不是什么健康的顏色。
到底是末世出來的人,就算高燒燒得腦子都要壞了,還是很快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萬華立刻動用能量開始調節自己的體溫,在這方面還算有經驗,不一會兒,雖然依舊是高燒,但起碼體溫能保持在安全范圍內了。
這個排異反應也太強了。檢查了一遍,確認自己是因為在世界內使用了向導的精神疏導能力而被世界反射性排斥才導致突然病情加重,萬華有些無語,不過恢復進度倒是不錯。
說的是這個世界。
排異反應是很正常的事情,世界就像是人體,靠免疫力抵抗各種病毒細菌,對所有外來存在做出反應,殺死所有會對人體產生危害的物質。
有些過激的反應就像是人體的過敏反應,是對某種事物的反應過激(其實主要是過敏原的原因)。
萬華的發燒就是他作為外來存在被世界排斥的表現。這完全是世界自有機制,即使世界意識知道萬華是友方也不能做到完全控制,最多努力控制一下不直接把萬華搞死。
但是過敏反應也要看情況,以前這個世界非常脆,有氣無力的樣子,連過敏也沒力氣,根本提不上勁兒排斥萬華,也就有一下沒一下地推推人。
而現在萬華的病情變嚴重了,就等于感受到的排斥變嚴重了,這說明這個世界恢復得很好,起碼已經開始正經地過敏了,是好現象。
……就是這種好轉的表現方式,對于身為外來存在的萬華不太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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