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雖然能量的收集非常成功,  但是也不可能直接跳到下一步。

        收集能量本來只是需要萬華在場而已，根本不需要他出力，奈何余溫的突兀出現消耗了萬華太多感情和精力,  他看起來反倒比外面那些工作人員要累的多。

        接下來主要是處理收集到的時空能量并以此為萬華“鍍層”，處理能量有點費時且不需要萬華在場,  于是臉上顯出倦意的萬華理所當然地被自己的學生送回了病房好好休息,  然后乖學生自己就去為老師而努力了。

        萬華。

        澤田綱吉顯然把萬華的話當成了耳旁風，他并沒有聽取萬華的“建議”,  又或者是刻意遺忘了某些異常之處，堪稱一意孤行地繼續他拯救萬華的計劃。

        有些話說一次就夠了，不想聽的人永遠不會想聽——而此時的萬華已經有點期待起自己的“死亡”來了。

        只是他卻又在不經意間忍不住想道,  上一個世界，自己離開之后,  g和貝爾摩德又是什么樣的感受呢？

        梳理能量用的時間不算長,  最多不過一天,  而疲憊的萬華實在沒什么精神，回到病房之后就睡下了。

        要是摒除六道骸時不時的騷擾，其實這些天他的睡眠質量還挺不錯，不只是因為身體的相對輕松，也是因為有了一點安全感。

        這種安全感當然不會來自正在試圖背刺自己的學生，而是來自他的系統——系統會替他警惕外界的危險,  畢竟在這樣的陌生環境中，他本來就難以放心休息,  有了系統代為警戒,  也算是避免了他因為風吹草動而徒耗精神,  可以放心休息了。

        ……六道骸就是趁著這個時候溜進來看自己的老師的。

        時刻關注著計劃進程的六道骸當然不會不知道萬華今天剛剛完成一道預備工作,  他對這次收集的結果并沒有什么大的反應。只是在看到萬華臉上的疲倦后當機立斷放棄了今天在繼續在夢境里騷擾自家老師的計劃。

        這個時候還要去撩老師是會出大事的。

        也不知道老師和那個“澤田綱吉”到底是什么關系,  這次見面之后他的情緒簡直低落到異常的地步。以前老師的情緒只是平和平靜，無論說了什么做了什么都是仿佛沒有感情般的一條幾乎平直的線，今天這條線依舊沒什么波動起伏，卻被壓低了很多。

        但就算很好奇，六道骸也不可能去問萬華這個問題——別說老師有沒有這個心情或者精神回答他的問題，更根本的原因，應該是他一直都很清楚，如果老師不想讓他知道這件事，那么他再好奇也不會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

        六道骸也早就習慣了萬華在某些事情上如霧般神秘的作風——實際上霧屬性或多或少都會表現出這樣的特征，這些年從來都是別人忍耐身為彭格列十代霧守的他，風水輪流轉，現在輪到他忍耐自己的老師了。

        不過真的面對的時候果然還是很驚訝，老師居然真的有霧屬性這件事。

        ……雖然現在看萬華的火焰，根本沒有辦法確定他的屬性就是了。

        六道骸站在萬華的床頭，小心地收斂好氣息免得驚動自己異常敏銳的老師，藍紅的異瞳定定凝視在自己老師的睡顏上。

        神色平靜，無悲無喜，似乎什么都沒有放在心上，即使是自己的生死，而面色蒼白近乎病態，配合堪稱安詳的神態反倒更加讓人難以安心。

        ……感覺微妙地有點癡漢。

        在一旁肥啾的死亡凝視下調整了一下自己向著不妙方向偏移的作態——然后卻開始找不到目光的落點。

        突然就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放在萬華臉上的視線失去了焦點，六道骸眼中那張沒有變化的臉和十年前的最后一面重合。

        最后一次見面其實和往常沒有區別。

        依舊是題目，模型，稚嫩的六道骸總是喜歡試探自己的老師，然后被不輕不重地頂回來，偶爾會多兩道題目作為“懲罰”——這種早就被意識到無用、甚至可能會刺傷他人的行為或者已經成為了他們相處的一部分。

        當年那個帶刺的少年認為這種相處方式讓自己感到舒適，于是便在另一個少年的縱容下，不自知地拒絕了改變，也始終沒有意識到，自己不過是在老師面前恃寵而驕。

        十年后的六道骸總是不愿意回憶十年前在老師面前幼稚的自己的，可卻也不得不承認，即使是十年后的現在，他依舊會被江戶川亂步那樣的人“攻略”。

        ……但起碼，不會像十年前那樣天真了。

        明明已經知道了老師快要死去的消息，卻因為他自然而模糊的態度以為時間還有很久，于是把死亡當成了普通的話題，渾然不知那一天已經近在咫尺。

        老師死去之前，十年前的六道骸還在夢境中問他，他還有多久才死去。

        他以為那個人的笑容是和以前一樣的不愿回答、避而不談——或者的確是這樣的——但他的老師不用在為如何應付這個問題苦惱了，他永遠不用再應對這個問題了。

        最后他給他布置了一道建模題，六道骸開始做之后才發現居然有這么難，然后又被庫洛姆失蹤的事情轉移了注意力，到最后發現真相的時候居然比身在十年后的澤田綱吉他們早不了多少。

        甚至那次別離他依舊是自己主動離開，被養出任性的少年因為增加的作業沒有與老師說再見。

        于是再也不見。

        后來的一切都恍惚。

        來自未來的信息和偽造的“尸體”難以給人實感，他卻本能地知道那就是真相。

        在這個時候展現出他們師生之間的聯系未免也太嘲諷了一點。

        澤田綱吉的流淚，云雀恭彌的憤怒，而六道骸從始至終只是微妙的茫然，好像一直沒能回過神來。

        難道真的是被那個少年寵壞了嗎？

        最后他還是成功完成了那道題，于是那個被精心設計過的幾何體在被他用幻術具現化出來的瞬間成為他右眼的一部分，輕緩而無聲地撫平了從他被植入這只眼睛之后就始終如影隨形的疼痛與負面情緒。

        這竟是那個人給他留下的最后的禮物。

        太狠了。老師。

        為什么明知道會死、明知道最后注定是離別，還要對我、對我們這樣的人這般溫柔呢？

        最開始柔軟到不舍得回憶的過往，在終末來臨之時，也會變成最鋒利的刀劍。

        還是說，你只是不想被人遺忘？

        如果是的話，你做到了。

        終究是溫柔，刻骨。

        后來澤田綱吉他們從伽卡菲斯那里獲得了老師的消息，結合之前從十年后傳遞而來的破碎的消息，準備開始拯救江戶川亂步的計劃。

        其實這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在六道骸來。

        他在夢境里看到的老師比他們看到的更真實，更是潛入那個實驗室查看過江戶川亂步的試驗記錄，可是說，比起那兩個想要救江戶川亂步的人來說，反而是他這個從未展現過異常的人對那個少年最為了解。

        江戶川亂步到底是個過分復雜的人，而六道骸在他面前也過于稚嫩，所以即使到了這個地步，六道骸也依舊無法確定自己是否真的了解他。

        而雖然六道骸始終無法明白，到底是什么樣的原因讓他有著這樣濃重的“自我奉獻欲”，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江戶川亂步從來沒有想過要被救。

        他順從地接受自己死亡的結局，堪稱欣然。

        ……但最后六道骸還是選擇了參與那個計劃。

        從未來送來的那些東西已經說明這是既定的未來，但是當時的澤田綱吉剛剛接手彭格列就要開啟消耗這般巨大的計劃并不是件簡單的事情，尚未成長起來的少年顯得有些力不從心——而本該冷眼旁觀的六道骸，終究還是忍不住在這個時候橫插了一腳。

        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要幫這個無用的忙。

        江戶川亂步是不可能被救回來的，這與世界、身體什么的都沒有關系，只是因為他自己根本就不想活下去。

        這件事情從一開始就不可能成功，他或者的確穿梭到了十年后，但那也不過是延長了終局到來的世界，最后都是徒勞。

        六道骸為什么會做出這樣多余的事情呢？

        直到那一天，黑發碧眼的少年再次在夢境里交給他一堆數學題。

        他依舊看不明白自己的想法。

        六道骸想起這個人之前問自己，為什么要摻和到那樣一個計劃里。

        他沒有回答，或者是因為他自己也不知道原因。

        不過也沒什么，霧屬性本來就是任性又善變的存在，六道骸從來縱容自己，就像他的老師當年也這樣縱容他一樣。

        直到今天，他站在床頭凝視著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感覺自己好像突然找到了那個答案。

        ……就算結局依舊是死亡也無所謂。

        我只是想再見你一面。

        僅此而已。

        他伸手，頓了頓，終究只是隔空虛撫一下少年的臉，然后露出一個極淺的微笑。

        ……只是還想，再見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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