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明明如月
第二章
可是重明拒絕不了。
到了時間他的記憶總會恢復, 重明會在那一刻死去,而救世主在這具身體里醒來。
——是的,重明從來不覺得自己就是那個被末世之人奉上神壇的救世主, 他自認為他是救世主失去意識之后在這具身體里醒來的第二個人格。
名為濯光的救世主為了拯救世界而生, 或者也終將為了這無光的世界而死, 而重明短暫而漫長的一生, 全部圍繞著萬華而存在。
但他的一生就要這樣結束了。
“重明”這個名字不過是從自己的能力“重明鳥”里挖出來的代號,萬華的搭檔是限定版本的奇跡也是贗品, “重明”終究會被那個萬眾矚目的濯光之人代替。
可重明不想搭檔眼中的自己被另一個人代替。
所以離別吧。只有離別。
搭檔眼中的重明永遠溫柔善良,他要去拯救世界了,希望搭檔能在這個世界里好好活下去啊。
多么不甘啊, 多么痛苦啊。
可唯獨希望在你的記憶里, 重明永遠都會是最美好的模樣。
在自己搭檔失憶前的部下找上門來、知道重明身上的能力代表著什么的時候,萬華就已經做好了離別的準備。
萬華從來以為離別是理所應當。
世界上總有比他更重要的事情,他也從來不認為自己能和整個世界放在一起做對比。
痛苦嗎?他的確為之痛苦過。但是又有誰不為之痛苦呢?他是渺小到不值一提的分子,是宏大世界里不起眼的一粒微塵。
末世里所有人都有無邊而難言的苦痛,而他從來不曾擁有名姓。
他的痛苦不起眼, 他的忍耐不起眼, 他的不甘不起眼,他的接受也同樣不起眼。
他平靜地接受了自己的同伴是這個世界的救世主的事實,在重明下決定之前放開了手。
而他溫柔到懦弱的同伴接受了自己救世主的身份。
他們在始終無星無月也無光的天空下告別。
重明那么多次點起火與光奪取祈光者的性命,此時卻只是為了自己最后一次見面的搭檔, 在黑暗里升起一輪人造的月亮。
黑暗的世界里男人為自己的搭檔雙手捧起一輪明月, 那一點光如此微弱,卻像是在黑暗中造出一個獨屬于兩個人的世界。
這一瞬間整個世界只剩下兩個人, 將要拯救世界的男人此時卻只是專注而貪婪地注視著少年蒼白但精致的容顏。
“重明?”少年的聲音帶著困惑, 他臉上帶著習慣性的、總是無人看見的淺笑, 此時卻顯得有些懵懂。
他無機質的右眼在虛構的月光下反射著光,左眼里的神色卻始終溫柔而克制。
如果這一瞬間能永遠定格該有多好啊。
漫長的時光里,他們竟像是第一次看清彼此的容顏。
溫柔的,美好的,光輝的……
他愿意把所有美好的形容都堆砌在少年的身上,可最后卻甚至不敢將他的名字吐出。
短短的兩個字卻在心中放了那么久,時間里他把同伴的姓名化作灼灼的珍珠,輾轉反側寤寐思復,他是有多懦弱,兩個音節用一輩子也吐不出。
而少年聽見男人的聲音壓得那么低,在寂靜無邊的世界里卻又顯得那么清晰。
“明月……很美。”
男人點燃這世界唯一的光,只是為了將它奉到眼前人手中。
——你是我的明月。
最后的最后,是萬華先轉的身。
或者他也是算好了時間,人造的月亮是臨別的禮物,可重明送出的好像就是自己,沒有溫度的月光照到少年身上,而男人像是心滿意足地永遠閉上了眼。
記憶構成一個人的人格,被除了萬華以外的所有人需要的救世主從那具身體里緩緩醒來,而少年選擇了轉身離開。
我們算是告別了嗎?
萬華不知道。
月亮耳扣上的光收斂了。
他只是感知到背后那位初醒的救世主向自己伸出了手,像是要挽留。
如果他呼喚我的名字,我會不會回頭?
這個問題,萬華永遠也得不到答案了。
男人終究還是無聲無息地放下了手。
·
萬華曾經覺得,男人鎏金的瞳仁像是永夜中一對不滅星,溫暖灼灼。
可后來他只是望著終究無光的天空想,夜風原來如此涼。
·
萬華和重明也許是有機會呼喚彼此的名姓、感知彼此的體溫的——只不過這些事情在重明的使命與過去出現時被迫戛然而止。
但他們的故事因為末世而中止,又因為末世而重連。
或者是世界對自己孩子的最后一點,無能為力又聊勝于無的垂愛。
與重明是永別,但是身為末世有數的強者之一的萬華,不可能和這個永夜世界的救世主再不相見。
萬華總歸還是想要為這個搖搖欲墜的世界做些什么,而記憶、意識的改變并不會對能力產生影響,萬華鏡能精密而損失極低地傳遞重明鳥產生的光,他們的能力在這個末世永遠都是絕配。
可救世主卻不再是萬華一個人的重明了。
精密地控制著自己能力的萬華感覺自己的心臟似乎不知道什么時候缺了一塊,倒也不是疼痛,只是那個人終究不在,于是夜風再不會繞過自己冰冷羸弱的身體。
他知道救世主不過是恢復了過往的記憶,重明的記憶卻不曾因此被覆蓋刪除,名為濯光的救世主記得他們經歷過所有的所有過往,卻始終只是禮貌而疏離地喚他一聲鏡城主。
……而萬華想到這里又突然茫然。
他是在想要什么嗎?他是在渴望什么嗎?他是在委屈什么嗎?可明明他的同伴他的重明也從來沒有呼喚過他的名字。
那個男人那樣溫柔,察覺到他的抗拒就再也沒有靠近過他,連他的名字也不敢呼喚,黑暗里他們甚至看不清彼此的容顏。
時至今日,萬華除了那首無名的小調以外,對男人最深的印象居然是那口鮮血。
異能者的鮮血至關重要,重明卻在對他體質早有了解的情況下給他哺血——幾乎是把自己的生命分了萬華一半。
在那一瞬間,萬華感覺自己身體里流淌著火焰。
太燙了,太燙了——鮮血是,那人的呼吸也是。
昏沉中的少年想了太多太多,可醒來后的他只是對重明說,鮮血太過珍貴,下次不要這么浪費。
世界純黑,他只聽見同伴一如既往順從的回答。
如果是自己想要的,就不要在得到后嫌棄所得不合自己的心意。
萬華發現自己真是被寵壞了,才會連這樣簡單的道理都忘記。他從來沒有那個委屈的資格,也從來不會有人非要握住他的手不放。
他叫男人“救主”——所有人都這么叫他,所以沒有什么特殊之處的萬華也該這么叫他。
這就是“重明”這個名字出現的原因嗎?萬華第一次這么叫他的時候突然想起,最重要的、最深刻的只有自己的異能力,所以以為“重明”才是自己的姓名,而“濯光”本來就無關緊要。
萬華有一瞬間想起過往的自己,又同樣放下——畢竟無論是救主還是濯光,都已經和重明和萬華沒有了別的關系。
……所以他也不會知道,男人聽到這個稱呼時,心底到底生出了何種痛楚。
·
他們要拯救世界。
沒有火就去點燃火,沒有光就去造出光。人類就是這樣的生物,永遠不會愿意向所謂的力量選擇屈服。
所以他們要去盜取火種。
世界的規則里沒有光與火,那就去其他地方找。如果救世主身上的日與月不夠,那就用擁有的一切去繼續點燃。
人類總會成功的。
救世主將會把自己升華為日與月,火與光,成為這個世界最后也是唯一的光源。
而萬華是要托起明月的燈塔——沒有人逼他,如果可以,在末世掙扎了無數年但是仍未放棄的人里面有的是人想要替他犧牲,但是特殊的、唯一能傳遞光明的異能注定了,他會是成為燈塔唯一的人選。
但萬華本來也沒想要拒絕。
第一個世界他失去了一只眼睛,也因此異能力破碎、精神海殘疾甚至靈魂有缺,后來他在瀕死之際看到了行路者的“道路”的“門”,成為行路者本來前途無量,可他知道自己堅持不到那個時候了。
于是,為了求生,他付出了自己概念意義上的右眼以及自己的名字乃至一部分在創傷中逸散的靈魂,強行重塑了自己的異能力“鏡地獄”,將其升華為祭令·萬華鏡,成為了他時至今日賴以為生的能力。
但是他堅持不了多久了。
祭令是行路者的獨有的力量,對于行路者而言等于修士的本命法寶,可他不過看見了“門”,并不是真正的行路者,卡了個bug強行在確定道路之前鑄造祭令,雖然的確獲得了比異能力更加強大的力量,但是這無異于自斷前程飲鴆止渴。
擁有祭令則默認已經走上對應的道路成為了行路者,而正式的行路者即使能看見另一扇“門”也永遠無法將其打開——萬華將會永遠被限制在離“門”一線之遙的地方,希望近在眼前,自己卻只能在這無盡的輪回中被折磨到魂飛魄散。
他知道這一天并不會太遲——他所穿越的世界充滿了危險,到現在不過是第三個,自己的靈魂與身體已經千瘡百孔,想到終末到來的也不會太遲。
而在某次意外中毫無意義地死去,不如現在為了這個世界的蘇生而沉眠。
萬華選擇了獻祭自己所擁有的一切,讓自己的祭令化為這個世界的燈塔。
——拯救世界要付出什么呢?
萬華剖開自己的心臟,重明舍棄自己的感情。
重明燃燒自己化作最后的火種,而萬華獻祭感情換來一座托起明月的燈塔。
閉上眼之前,少年看見自己獻祭一切在世界盡頭立起的燈塔上,升起了一輪熟悉又陌生的明月。
月光灑落在身上,像是一個終于兌現的擁抱,也像是一個漫長如一生的夢。
“明月……很美。”
他聽不清是不是自己在說話。
·
直到最后,萬華都不知道,重明從來沒想要放開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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