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越長(zhǎng)越高，但精衛(wèi)又不宜遠(yuǎn)行。巨山又花了三日，終于在十里外的高坡上尋到一座院落，那位莊主早已逃走，留下的看守以低價(jià)租給了他們。

        他又買了夠吃一兩年的米面柴油，又雇了兩個(gè)老實(shí)的仆人，本想在集市上買匹馬便于遠(yuǎn)行，實(shí)在又下不去手。只因瘦馬也要四十兩銀子，若是高俊些的，便要六七十兩銀子。

        最后花了六兩銀子買了條結(jié)實(shí)的小毛驢，剩下七十兩銀子，給她們留下了五十兩。晴兒雖是十分不舍，但也無可奈何。

        真是相見亦難別亦難，巨山心中也是感慨萬千，不過，只說了句“等我回來”，便帶著二十兩銀子騎驢上路，去尋藥王去了。

        那日，巨山騎著驢兒正在趕路，已是過午時(shí)分，有些饑腸轆轆。他見路邊有個(gè)賣驢肉火燒的，便買了兩個(gè)火燒一碗驢肉湯，準(zhǔn)備大快朵頤。那驢兒忽然過來“啊嗷——”一聲怪叫，掀翻了桌子，將食物踩得稀爛。

        巨山怒道：“你這畜生吃飽了草料，怎么糟踐我的東西，老子還餓著呢！”

        不過，他也不好跟畜生一般見識(shí)，正要再去買來，那驢兒“呼哧呼哧”打著響鼻，咬住他的衣襟不讓他去。

        他抽出鞭子正待發(fā)作，忽然啞然失笑道：“是了，倒是我的不是了。驢兄，我不該吃這驢肉火燒啊！這些肉都是你們驢族同類，或許你心中悲憫，有同袍之情！你是個(gè)好驢兒……”這左右再無飯食，他也只得餓著肚子繼續(xù)上路了。

        到了黃昏時(shí)分，巨山實(shí)在饑渴難耐，見一老漢在路上賣李子，他便花五文錢買了一大堆，入口竟然酸澀不堪，心中不悅：如此李子，怎么還來賣錢？恐怕送與路人，都不大送的出去呢。

        那老漢卻見他包袱沉重，一邊說再送他兩個(gè)李子，一邊走上前來……巨山連連擺手謝過，心說：若不是看你在路邊賣李不易，恐怕拂了你的臉面，早都丟掉了事了。

        老漢一邊塞給他李子，一邊用手掐了驢屁股一下……“啊嗷——”

        “啊呦——，哎呦呦，痛死我了！”老漢被驢踢倒在地，一臉扭曲的喊道，“骨頭斷了，骨頭斷啦——，救命啊，救命啊！”

        巨山大驚，村里的閑漢潑皮們“呼啦啦”都涌出來，婦女們有的拿著針線，有的抱著孩子，頑童們都去撿地上的李子吃，邊吃邊吐，老人扶杖也都出來圍觀。

        巨山目光銳利，瞥見那驢屁股上有個(gè)紅印，心中一亮：難道這就是江湖中傳說的碰瓷兒？過了好一會(huì)兒，村正和里正也都來了，眾人商議，便要巨山賠上五兩銀子了事，但那地上的潑皮卻不愿意，說是下半生就此殘廢，五兩銀子一兩年就吃光了，至少得二十兩銀子。

        村正也不好向著外人，巨山說賠不了那許多，那老漢只是在地上哀嚎，潑皮們也來揪住巨山說要報(bào)官，巨山本想甩脫而去，但心中記得師父的教誨：不可恃強(qiáng)凌弱。

        他凜然不懼道：“若是報(bào)官也好，只是我驢腚上那塊他掐過的疤痕，里正也要給我作證！凡事有因果，我這驢子性情溫順，沒人碰它，它為何要踢他呢？”

        “哎呦呦——，那畜生刁野，人豈會(huì)盡知？你若不賠錢，休想走得脫！哎呦呦！”那老漢哀嚎道。

        “如今這許多人圍住它，也不見它踢了誰？它哪里刁野？”巨山道。

        那村正知道那老漢的為人，本也不想多事，與里正商議道：“不如讓他賠上十兩，就此了結(jié)了吧！”

        “哎呦呦——，那不行！”那老漢不依不饒。

        那里正聽巨山說了事情原委，已知大概，便道：“這少年原是去救人，盤纏已然不夠，你這傷三個(gè)月怕就痊愈了，十兩銀子夠你吃喝三五年，若還不知足，我等就去了，你自去處置。”

        那老漢也怕沒煮熟的鴨子都飛了，默默點(diǎn)頭應(yīng)允。巨山知道此事也只得如此，若真的報(bào)官，恐怕又要各處盤剝，恐怕他這二十兩銀子也所剩無幾。

        巨山拿出十兩銀子拋在地上，干笑道：“哈哈，孔孟之鄉(xiāng)，未必沒有失德之人。人心不古，誠不我欺也。”他將買的李子拋的滿地都是，騎上小驢，揚(yáng)長(zhǎng)而去。

        巨山的盤纏被訛去了一半，自然更是緊衣縮食，不敢再輕易住店，有時(shí)在山野，有時(shí)在官家的驛站混上一晚，飲食也降得少有肉食，過得有些辛苦，所幸他年少體壯，這些辛苦倒也算不了什么。

        如今他已摸清了門路，若是遇到大城重鎮(zhèn)，水路繁華之地，他便連日趕路，到了小地方住宿用飯都便宜許多。

        這一日，巨山又錯(cuò)過了宿頭，匆匆穿過濟(jì)州城，只見西門外圍著一群人，里面一個(gè)癩頭小娘子跪在地上，地上寫了個(gè)牌子：賣身葬父。

        巨山嘆口氣，前路漫漫，囊中已不寬裕，本想匆匆而去，卻見日暮黃昏，這女子長(zhǎng)相丑陋，恐怕也賣不出去，她一弱女子卻如何是好？耳畔忽然傳來泰山孔廟里那郎朗的讀書聲：邦有道，危言危行；邦無道，危行言孫。

        是啊，危言危行是不難，但世道艱難，不敢仗義直言已屬茍且，若連扶危救困都不做，那豈不是辱沒了師父的名聲，更不配做個(gè)頂天立地的人了。而讀書明理，若不踐行，讀之何益？

        巨山手中只有七兩多銀子，將五兩遞與那女子，轉(zhuǎn)身離去，又回頭低聲道：“若要埋葬令尊，我也能略施援手。”那女子怔怔的看著他，臉上的表情只是若有所思，竟然并無感激之辭，最后搖了搖頭。

        他也只得騎驢而去。

        這驢子脾氣憨直，卻又極有耐力。若是一天走得太累，還會(huì)“啊嗷——啊嗷——”不斷長(zhǎng)鳴，似有曲調(diào)，真是苦中作樂的高手啊。

        這長(zhǎng)路漫漫，實(shí)在苦悶，他便打著節(jié)拍和著三平韻的《臨江仙》曲子唱到：夢(mèng)后樓臺(tái)高鎖，酒醒簾幕低垂。去年春恨卻來時(shí)，落花人獨(dú)立，微雨燕雙飛。記得小蘋初見，兩重心字羅衣。琵琶弦上說相思，當(dāng)時(shí)明月在，曾照彩云歸。

        后來，這驢子竟然能順著他的音律將這《臨江仙》曲子“啊嗷——”的“唱”出來。

        再后來，這《臨江仙》都唱膩了，又唱《浣溪沙》簡(jiǎn)直就是小菜一碟了，又唱《虞美人》、《醉東風(fēng)》……一人一驢倒是玩得不亦樂乎。

        一日，巨山在集市飽餐一頓，驢子也吃飽喝足了。兩個(gè)又唱《臨江仙》，路人紛紛叫好，竟然還有人扔了幾文賞錢，巨山更是賣力……這一日，竟然掙了二十四文錢，實(shí)在是意外之喜。

        于是，他每到一地，便如法炮制，往往還有些收獲，少則三五文，多則四五十文，有時(shí)掙得多了，又急著趕路，便雇車將他和驢子都放在車上，倒成了路上一景。
【驢子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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