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意行到公司的時候已經過了十二點。

        他雖然這幾年很少去，但是公司前臺居然也認出他來，熱情地把人送到電梯邊還幫忙按了21樓。

        江意行是跟媽媽姓的，他爸爸叫李譽。

        李譽在十年前的那場車禍里留下了病根子，身體一直時不時出點毛病。不得不年紀輕輕就時時刻刻把養生擺在第一位，早就把辦公室隔壁的房間改成了設備齊全的休息室。

        李譽知道江意行沒吃飯，叫人卡著點送了飯菜過來，正自己動手把飯菜擺上桌。

        江意行一進門就看到坐在輪椅上的李譽朝他招手，心里猛地升上無數紛雜的思緒，最后停在一個念頭上。

        現在的李譽才是他記憶中的爸爸。

        五官俊朗，一身簡單得體的襯衫西褲被他穿得盡顯斯文有禮。盡管是坐在輪椅上，但仍然能看出來是副肩寬腿長的好身材。

        當年外公一直就笑話媽媽，說媽媽就是看中了爸爸的臉才把人騙回家的。

        他上輩子最后一次見到爸爸時，是在殯儀館。

        當年因為和林立柯的那團混亂，他今天并沒有來赴爸爸的約。

        反倒是幾天后為了性向的事情和爸爸大吵了一架，繼而就出國讀書了，好幾年都沒回來。直到爸爸病重去世。

        躺在冰棺里的人早就瘦脫了形。

        就算有入殮師幫忙化過妝了，也和他記憶中的爸爸相差很遠。

        之前江意行其實都還一直對于重生的事情有些恍惚覺得不真實，現在見了爸爸，只覺得嗓子眼堵得慌——

        爸爸還活著，真好！

        就像在外面給人欺負了的小孩，本來還能憋著，可是一看到自家大人的關心立刻就能哭出來。江意行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壓下想哭的沖動。

        頭可斷血可流，男兒有淚不輕彈！

        李譽只覺得兒子在門口站的時間有些久，放軟了聲音說道，“是不是睡得連早餐都沒吃，快過來吃飯先！”

        順著爸爸的目光看向桌子，江意行看到桌子上擺的幾個菜：蔥油雞、脆皮燒肉和白灼蝦。

        都是他小時候就喜歡吃的。

        “嗯。”擠了個字出來，江意行在桌邊坐下。

        李譽胃不好是要定時吃飯的，他自己剛剛已經吃過，但仍擺了副碗筷在桌面上陪江意行一起用餐。

        “昨晚玩得開心嗎？”李譽輕聲細語地問道，語氣里藏著幾分小心翼翼。

        兒子從家里搬出去已經六年了，又碰上最麻煩的青春期，父子之間越來越生疏。他時常一句話就惹得兒子不高興，偏偏還不知道錯在哪兒。

        “還行吧！”江意行低頭吃著菜，想起昨晚的那團混亂，含糊答道。

        他答得敷衍，但李譽卻完全不在意。

        “過完十八歲生日了，要不要利用暑假給你報個駕校，考個駕駛證？以后進進出出都方便很多。”

        李譽看兒子夾了兩次蝦，又懶得動手直接用嘴咬著剝殼，就試探地動手剝了一只放進他碗里。

        見兒子吃了，他開心地繼續剝起來。

        江意行看著碗里憑空多出來的蝦肉，狠狠地在心里給了自己一個耳刮子，嘴角卻揚了起來。

        怎么蠢得非要死過一次才看得出誰對自己好呢？

        舅媽是c市人，家里做菜的口味偏咸偏辣和g市完全不一樣。餐桌上多是按舅媽和表哥口味來的辣菜，很少有他喜歡的飯菜。

        舅舅看他吃得少就私下塞錢給他，讓他自己找劉偉杰他們出去吃。

        當時他還覺得舅舅對他大方，可是像具腐尸一樣躺在病床上等死的時候他就想明白了：

        如果是真心對他好，飯桌上怎么會連一個他喜歡的菜都沒有？

        如果是真心對他好，怎么會只給他花錢玩樂，不想著督促他多學點有用的？

        “好啊！你幫我報個名啊！”

        李譽剝一個，江意行就吃一個，不知不覺小半盤蝦就見了底。

        李譽想問江意行的估分，但又怕打破父子間難得的和諧，憋著話。

        江意行忙著吃飯填飽確實感到餓了的肚子，一時房間里安靜了下來。

        直到江意行抬頭問道，“嚴薇呢？”

        他的問題讓李譽愣了一下。

        李譽完全沒想過兒子會主動提及嚴薇，“我讓她幫我回去去取點東西了。”

        嚴薇原是李譽請的護工，后來相處多年，兩人生出了些情愫。李譽也動了給家里添個細心溫柔的女主人的想法。

        但在江全明里暗里的挑唆下，江意行一直對這事很介意。嚴薇的存在成了父子爭吵的源頭點之一。

        李譽知道兒子要來，自然是提前讓人避開了的。

        “哦。”江意行點點頭。

        他一直是從舅媽口中聽到關于嚴薇的各種有心計博上位圖謀他家的財產，想來事實可能也是有出入的。

        江意行有意提出來，一是想讓爸爸感受到自己態度上的變化，另外在他誰的話都不信只想自己親眼再看看這個人。

        誰料爸爸為了自己早就把人支開了，見不到人的江意行應了一聲也沒了下話。

        一時間，房間里因為觸碰到了敏感的話題再度安靜了下來。

        李譽在心里模擬了好幾次，吸了口氣，準備還是要開口問問兒子的成績。

        誰知道話都到了嘴邊，突然先聽到兒子出聲了。

        “爸，我想回去住幾天，行嗎？”

        重生回來，江意行是不可能再在仇人家繼續住下去了的。回家住幾天，可以跟爸爸親近親近，也可以見見嚴薇。

        李譽聽了，高興地手上的那只蝦差點沒拿住，一下就忘記自己剛才還很關心的分數問題。

        他聲音都不由自主地大了幾分，說道，“當然可以啊！回自己家住哪里還要問的！”

        實際上，早就想讓兒子回家住的李譽已經明里暗里提了很多次。

        前幾年老丈人還在的時候，總說他身體也不好，要先把自己的身子養好才能更好地教兒子。

        他理解老丈人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慟，想把外孫養在身邊，咬著牙忍了下來，自己努力地調養著身體。

        奈何當年車禍后，原本最應該休息的時候他還硬挺著處理大量的事務，確實是虧損了根基。直到這幾年在醫生和嚴薇的無微不至下才略有好轉。

        老丈人仙去前也說過讓他帶江意行回家住，可那時兒子已經被養得和他離了心，自己不肯回來了。

        看爸爸臉上明顯的喜色和激動，江意行也笑了起來。

        “那我等下去收拾收拾，晚上就回家住！”

        “好！好！”李譽都有點語無倫次了，“要不要爸爸下午陪你去？省得你東西多不方便！”

        “不用了，我要拿的東西不多。”有些代表著虛情假意的東西，也不值得他搬一趟。

        看了一眼李譽，江意行為了讓爸爸安心又說了一句，“爸爸你安心上班就好，我讓郭叔陪我走一趟。正好晚點接你一起回家！”

        李譽連忙擺手拒絕，“你不用管我，我讓別人送我回去就好。你慢慢收拾，別急急忙忙地漏拿了東西。”

        說完，他又去拿手機，“我要打個電話讓何姨再給你換下床單再細細打掃一下房間。雖然每周都有清潔，但肯定又落了有些灰。”

        李譽真的太高興了。

        難道真的像趙伯常勸他時講得那樣——孩子的青春期都是突然就結束了，突然那么一天人就變得開竅懂事了。

        看著爸爸喜形于色的樣子，江意行低頭吃菜。

        趁著爸爸沒注意時，才趕緊伸手抹了把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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