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孩子，自從江家出事，她娘親便……有些不一樣。許是哪里忽視了她，叫她覺得委屈。三弟別放在心上，我抱她回去哄一哄。二弟方才到家，你快去看看吧。”
  恰逢二哥回家，他便轉移了注意力。
  侄女被大哥抱走前，死死抓住他的衣袖，哭鬧不止。
  他看她那模樣，心中憐惜，想要說些什么。但大哥已經將人抱起，還是那樣拍著侄女的背，輕聲哄她。
  他一時間也想不到要說什么，看著大哥將人抱走。
  大哥消失在廊下拐角處時，他抬眼望去，侄女那一眼絕望得令人窒息。
  “歲寧！”
  梁宏明從夢中驚醒，坐起來大口喘氣，抬手擦拭額頭。
  滿手汗液。
  “歲寧……”
  就是自那日往后，歲寧逐漸變成現在的模樣。
  懂事守禮。
  卻再也不曾飛奔過來，撲進他懷中撒嬌。
  他一直以為是因為他那日不夠耐心，忽視了她，歲寧心中怨他怪他，才不想與他親近。
  時至今日，再想起歲寧當初問他那句‘我爹娘呢’，他只覺頭腦昏沉，眼前發黑。
  ——
  灰撲撲的白狗趴在梁宏明屋外墻角，張嘴想要叫，但只能發出陣陣嗚咽。
  聲音太輕，輕到聽不真切。
  白狗垂下腦袋，身上血跡和灰塵粘在一起，毛發打結。
  魂力組成的瑩白鬼魂從白狗體內脫離，飄浮升空。
  莊青魚趕來時，看見女童飄在空中揮舞手腳，朝白狗方向胡亂掙扎的模樣，輕聲嘆息。
  「你是鬼魂，不是鬼修惡鬼，不能輕易附體，有損你的魂力。」
  說罷，她右眼陣法亮起，將女童魂體收進血色眼眸。
  「待在里面好好休養，等你恢復，能放你出來的時候，我會放你去見他。」
  女童飄在度化陣法里，聲音軟軟糯糯，仰頭朝天問：「真的嗎？」
  「真的。」
  「謝謝姐姐！」
  這個姐姐人真好，不僅救三叔，幫她們報仇，爹娘不在里面時還會放她出去透氣。
  她變成鬼也要保佑她！
  ……
  翌日凌晨。
  梁宏明一夜未眠，面色憔悴來到主院。
  梁宏景出門時，乍一見他，下意識地被他嚇到，半晌才開口問：“三弟今天起得這么早，來找我有什么事？”
  梁宏明抬頭看他，那聲大哥最終還是喊不出口。
  “我不放心，想來瞧瞧歲寧。”
  不等梁宏景找理由拒絕，他先說：“看望大嫂多有不便，我只看一眼歲寧，和她說說話。”
  見他這般堅持，梁宏景脫身之前不想多惹是非。
  “那好，三弟你等等，我叫她起床。”
  梁宏明點了點頭，站在院中一動不動，等待梁宏景出來。
  沒過多久，梁宏景來喊梁宏明進屋。
  ——
  屋內。
  剛跨過門檻，濃到發膩的甜香撲面而來。
  梁宏明蹙了蹙眉，沒說什么，跟在梁宏景身后，走到梁歲寧暫住的耳房。
  精心布置的小房間里，梁歲寧坐在雕花架子床上，身上蓋著繡文繁復的錦被。
  如周盈所說，她漂亮得好像一個絹人娃娃。
  任人擺布的精美娃娃。
  “三叔。”
  梁歲寧臉上露出一抹笑，嘴角上揚的弧度，都是梁宏明見過無數次的模樣。
  “歲寧，三叔來看看你。”
  梁宏明走到床邊坐下，看到梁歲寧額頭上纏的繃帶，抬手輕輕碰觸一下，問她：“很疼吧？”
  梁歲寧搖搖頭，“還好啦，爹爹給我用了藥的。”
  “要出發去春風澗那邊看大夫了，怕不怕？”梁宏明動作放得極輕，摸摸她的腦袋。
  幾年前梁歲寧抱著他的腿，哭喊不要吃藥的樣子，此刻在他腦中無數次回放。
  在他的注視下，梁歲寧還是搖頭。
  “三叔，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梁歲寧并沒有看出梁宏明眼底傾瀉的情緒有多復雜，她只是一件器物，依照主人的意念，繼續說：“三叔，你快回去吧。現在還好早，我想再睡會兒。”
  梁宏明看她許久，才朝她笑笑，“那好吧。”
  起身時，他腕上一條藍色綢帶飄落。
  他停下動作，拾起綢帶看看，又在床邊坐下，說起，“你養的貓在我那嚎叫了一早上。”
  說完，他動作自然，把綢帶交給梁歲寧，又把手伸過去。
  梁歲寧接住綢帶，表情變得有些呆滯。
  片刻后，她才恢復如常，將綢帶系在梁宏明手腕上。
  “你給那些貓兒狗兒系的時候，總拿我先試。”
  梁宏明起身看她，不等梁歲寧開口，他先說：“三叔就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好。”梁歲寧應下一聲。
  梁宏明跟在梁宏景身后往外走。
  快要出門時，他回頭往床上看了一眼。
  此刻梁歲寧的臉上已經沒有表情，見他看回來，她才匆匆掛上笑容。
  梁宏明語氣照舊，聲音溫柔：“歲寧別怕，尋醫很快的，三叔等你回來。”

  梁歲寧依舊回他那句：“好。”
  ……
  離開主院后。
  回到自己院中時，梁宏明幾乎是扶著墻走進房間的。
  在他手腕上，那條飄揚的藍色綢帶格外顯眼。
  他邊走，邊解開手腕上的結。
  “三叔從沒教你這樣打結。”
  歲寧的打結方式是從他這里學去的，所以才常拿他的手腕去嘗試。
  鑄劍山莊的少主，不需要學女紅刺繡。
  從未有人教過她這些。
  梁宏明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直視他身邊最親的人，拖動腳步走到桌邊，頹然坐下。
  這時，關門聲響起。
  莊青魚繞開鑄劍山莊的陣法，跟在他身后進屋。
  狐影面具隱匿了她的氣息，等梁宏明聽到聲音抬起頭時，莊青魚已經關緊房門。
  “你是？”
  梁宏明短暫找回理智，看向莊青魚，打量她的服飾。
  黑袍，黑色斗篷。
  這是……
  “冥府修士，前來度化鑄劍山莊鬼修。”
  莊青魚報上身份，走到桌邊站定，“梁三爺比我預想中發現得早一點，昨夜梁小姐耗盡力氣入夢點醒你，看來沒有白費功夫。”
  “你是說，歲寧她已經？”
  莊青魚并不想打破他心中最后一點希冀，但事實如此，她只能點頭。
  “梁小姐兩年前就已經去世，尸體被煉制成尸傀，沒有得到安葬，導致她無法輪回，只能困在尸身周圍。”
  在梁宏明的理智被恨意沖垮前，莊青魚眼疾手快，往他后頸貼一張禁錮符箓。
  “梁三爺，得罪了，請你先安靜聽我說完，避免誤事。
  “作為鑄劍山莊的繼承者，恐怕你需要有足夠的理智，應對接下來擺在你面前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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