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小的謝書槿牽著已經長大的謝書棠，走在她的回憶里。
  她帶謝書棠往更深處走，回到她們小的時候。
  模樣相同的兩個女孩像是照鏡子，在河邊放牛，朝對方做鬼臉。
  夏末秋初時，兩人爬到樹上，敲下知了殼。
  謝書槿向來比謝書棠膽大一些，她帶謝書棠跑去縣城，找醫館大夫售賣這些知了殼。
  從醫館里換到銅錢，她再帶謝書棠去街邊，買她們從沒吃過的糖包。
  偷偷花完錢，兩人再回家繼續干活。
  后來，謝父謝母從村民那里聽說這事，聽說她們姐妹在外面偷偷花錢買吃的，抄起藤條對準姐妹兩人一頓抽打。
  謝書槿抱緊謝書棠，干瘦的身體替她擋下大半。
  即使挨打，謝書槿下次還敢。
  對待謝書棠這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妹妹，謝書槿在謝書棠身上，傾注了她想得到的所有愛。
  她沒有得到過的一切，盡數給了她的妹妹。
  “棠棠，你看，我們小時候就想在這片沒人的地方，搭建我們自己的小屋，以后不受任何約束，也不用挨他們打。”
  謝書槿在謝書棠的回憶里，找到了她自己的記憶。
  小小的她牽著現在已經成人的謝書棠，十分違和，卻又出奇的合拍。
  謝書棠還是像小時候那樣，乖乖地跟在她身后，踩著她的腳印，沿著她走過的路往前走。
  她魂識大傷，走得每一步都感覺自己快要被撕裂被崩開。
  但她還是跟在謝書槿身后，半步都不敢停。
  “棠棠現在已經很厲害了，不會再怕他們。你一定會變得很強，不會再怕任何人。”
  謝書槿停在她們用泥堆起的小屋前面，回頭看向謝書棠。
  “就讓姐姐，最后保護你一次。”
  謝書棠還沒聽懂她這話的意思，只見她面前的謝書槿一點點變得透明。
  謝書槿的魂體，在她識海內卸下一切力量。
  不為其它，只為替謝書棠療傷。
  “姐姐、姐姐……”
  “棠棠不哭，其實當鬼修，好痛啊。”謝書槿輕輕揉揉她的腦袋。
  “輪回投胎的亡魂，是感覺不到痛的。它們在天地的懷抱中淡忘一切苦痛，洗刷魂力，卸下記憶，歸于混沌，最后墜落新生。”
  鬼修，卻要承擔恨意，承擔元力的沖擊，抵抗天地大道對魂體的一層層洗刷，每時每刻都像剜肉刮骨。
  魂體的痛，遠痛于肉身。
  靠著被恨意蠶食麻痹的意識，她們才能習慣這痛，在痛里找出一條復仇路。
  這就是鬼修走的道。
  亡魂輪回，不是為了新生，是為了解脫。
  不入輪回的痛，只有做鬼修才知道。
  看謝書棠蹲在地上泣不成聲，謝書槿落到她面前，張開手臂抱住她。
  像她們小時候，無數次那樣。
  “棠棠不怕，往前走，姐姐一直在這里。只要你記得，姐姐就一直在這里。”
  謝書槿一遍又一遍，捋順謝書棠的頭發。
  “別哭，別怕。邁入金丹境，棠棠就不怕冷了。”
  ——
  謝書棠那一口血，吐得賀清風徹底不知道怎么辦。
  他在院中來回踱步，不斷朝他的傳音玉簡里輸入元力。
  “師父呢？”
  賀清風撓頭，“不會是芷若師妹那邊也出事了吧？”
  但他明顯感覺謝師妹這邊的情況更嚴重啊！
  芷若師妹那邊嚴重不成這樣吧？
  最后實在聯系不上崔玲瓏，賀清風轉去聯系他爹，凌霄宗二長老賀衡。
  “清風？”
  “爹，你知道我師父在做什么嗎？”
  “你師父？”賀衡回憶，“你十四師叔和十五師叔，前幾天說找到什么龍族秘境，兩人急忙離開宗門。這處秘境在此方天地是第一次現世，完全未知，你師父應該追去了吧。”
  “芷若師妹出關了？”
  “剛出關啊。”
  在賀清風喋喋不休發問之前，賀衡先說：“縹緲峰的事，你問我這個平徐峰的有什么用？問你師弟師妹們去！”
  賀清風四處碰灰，在親爹這里也碰灰。
  他轉去聯系宮芷若。
  “師兄？”
  宮芷若問他：“師兄找我何事？”
  “師父離開宗門多久了，師妹你可追得上她？”
  “師父她化神境大圓滿修為的強者，我如何追得上？”宮芷若一頭霧水，再問，“師兄有什么急事，必須找師父？”
  賀清風把頭發撓得雜亂。
  “師兄？”宮芷若繼續追問。
  “謝師妹這邊情況很復雜，冥修前輩說她的鬼修姐姐能把她救回來，但我感覺她走火入魔的可能很大，想讓師父抽身過來看看。”
  賀清風一口氣將情況說完。
  宮芷若聽得云里霧里，“什么鬼修姐姐？”
  “一時間不好解釋啊。”
  “那行，等我過去再說，正好皇姐讓我去襄北嶺一帶處理些事情。”
  宮芷若再問：“走火入魔是吧？我去丹藥閣請一位煉丹師長老同行，再請宗門撥些品階高的丹藥。”

  “多謝師妹！”
  賀清風叮囑：“你去丹藥閣的時候，就說是我們師父內定的關門弟子，讓丹藥閣那邊能快就快。”
  “原來如此，我就說這次怎么讓師兄你親自相陪。”
  宮芷若嘀咕完，點了點頭，應下：“好，我知道了，盡快過去。”
  原來是她們的小師妹。
  宮芷若收起玉簡，片刻不敢耽擱，御劍直飛丹藥閣。
  ——
  方寸屋。
  院子里。
  賀清風還在焦急踱步，拿玉簡敲腦袋，思考宗門里有誰比較閑，他還能找誰來幫忙。
  不等他再想個人出來，只見房門口，謝書棠慘白著一張臉走出來。
  她扶著門框往外走，腳步機械地邁動，走下臺階。
  月皎皎在旁邊伸手扶她一把。
  見她站穩，月皎皎才松開。
  “我帶她去度化鬼修，你們不用跟了，處理其余事吧。”莊青魚召出一柄飛劍，握住謝書棠的手腕，拉她站上去。
  兩人御劍升空，消失在月皎皎幾人的視野。
  賀清風用玉簡指著兩人離開的方向，磕磕巴巴，詢問：“這就、醒了？”
  謝師妹她姐姐對她的影響如此之大？
  走火入魔都能拉回來？
  月皎皎幾人也不知道謝書棠的識海里發生了什么，只能朝賀清風搖搖頭。
  “看樣子，人是清醒的，但心魔破沒破就不知道了。”
  賀清風再問：“前輩剛才說讓我們去處理其余事，其余什么事？”
  月皎皎抬起手。
  她手里，密密麻麻寫滿名字的卷軸展開，一端垂下。
  “棄嬰塔鬼嬰已入道，鬼修已成，世道因果需要償本。如果不誅殺創造鬼修的作惡者，鬼修就會一直成長，直到自行復仇，中途會有更多無辜者遇害。”
  賀清風聽懂了，月皎皎手上拿的是生死簿。
  哦不，死簿。
  沒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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