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商徵羽說到這里，莊宥之成為鬼修，已經是所有人都能預見的結果。
  如此恨意，不死不休。
  “其實，那個孩子活下來了。
  “老府主趕去時，雖未能救下太師祖和葉擎蒼，但老府主救下了那個被剖心挖眼的女嬰。
  “他將女嬰和太師祖二人的尸身帶回冥府，府內即將坐化的太上老祖憐惜后輩遭遇，出山為女嬰煉心續命，以命相換。
  “之后，老府主悉心照料，為其取名眷憫，莊眷憫。
  “愿天地眷顧，愿大道憐憫！”
  商徵羽的話在耳邊回蕩，莊青魚費力去聽，卻總覺這話觸動了她腦中什么禁制。
  莊眷憫三個字，聽得她頭腦昏沉。
  “前輩？”
  羅祎上前扶住莊青魚。
  商徵羽也朝她那邊伸出手，想要托她一把。
  “無礙。”莊青魚抬起手，默念清心咒，示意商徵羽，“你繼續說。”
  商徵羽遲疑片刻，應下：“好。”
  眼底雖有疑惑，但他還是繼續往下講：
  “眷憫師叔祖的天賦，比起她的父母，有過之而無不及。不管是冥修一道，還是武斗一道，眷憫師叔祖都是舉世無雙的天驕。
  “前輩想了解的鬼王聶辰，以及我的師祖聶寅，他們都是和眷憫師叔祖一起長大的主府冥修。
  “……”
  當年，莊宥之和葉擎蒼遇害后，尚在襁褓中的莊眷憫遭人剖心挖眼，命懸一線。
  幸得即將坐化的冥府老祖以命換命，將心煉化給她，換她存活。
  那時只有聶寅，還沒有聶辰。
  聶母向來與莊宥之交好，不管身為師姐還是摯友，她都不可能對莊宥之留下的這個女兒不管不顧。
  她將莊眷憫接到自己身邊，當作親生女兒照料。
  聶寅那時年紀雖小，卻十分懂事，非常照顧這個命途多舛的妹妹。
  哪怕莊眷憫被挖去雙眼，看不見他。
  哪怕莊眷憫被割去舌頭，不會說話。
  在他眼里，他這個妹妹只是續心存活，身體虛弱，和尋常小孩有些不同而已。
  待莊眷憫長大一些，身體好些，能夠自己穿衣吃飯，也能摸索著比劃寫字，修煉后更是能傳魂音，與尋常孩子一般生活，聶母才算松了口氣。
  隨后沒幾年，她腹中孕育聶辰。
  幼弟降生，聶寅、莊眷憫兄妹二人輪流抱著，不愿撒手。
  三人在冥府主府相伴長大，情同手足。
  ——
  “只可惜，好景不長。
  “鬼修漸漸變少，外界頂尖勢力對冥修的圍獵愈發猖狂，由暗轉明。他們鉚足了勁，想要得到冥修的魂器和能力。
  “禍未臨頭，分府坐視不理。老府主只得下令自封冥府，徹底隱世不出。
  “但府內冥修也有血性，目睹同門尸身的慘狀，他們不顧老府主勸阻，整隊外出，伏擊仇家，為同門報仇！
  “這過程中……主府冥修亦死傷慘重。”
  勢力之間的混亂斗爭，戰得大陸民不聊生。
  莊宥之親眼目睹她在意的那些同門一個個死去，死在為她們復仇的路上。
  原本因女兒活下來而升起的絲絲善念，在同門師兄弟師姐妹倒下時一起湮滅。
  分府！
  滄瀾劍宗！
  十大宗門！
  全都該死！
  莊宥之以恨入道，在聶寅父母相繼倒下之后，徹底邁入鬼修一列。
  她于天地間吞食怨氣惡鬼，增長修為。生前作為冥修，即使身亡，她也比一般鬼修更懂得鬼修應該如何修煉。
  葉擎蒼死后亦追隨于她，成為她的鬼使。
  兩人潛修近三百年。
  而三百年后，主府與外界頂尖勢力的爭斗早就停止。
  數年鏖戰，各方皆是損失慘重，停戰休養生息。
  戰爭給主府帶來無法抹滅的創傷，尤其是失去至親的那些人。
  但也無法否認，它讓外界修士忌憚發瘋的冥修。
  戰后，各方圍獵冥修的次數明顯銳減，主府獲得長達三百年的安寧。
  這三百年，莊眷憫和聶寅也相繼突破至仙帝境，成為冥府老祖。
  “那些勢力只是收斂，但從未死心。他們不敢再對主府冥修隨意出手，便四處尋找新生的冥修。
  “而我，正是被他們找到的新生冥修之一！”
  剝皮挖眼之痛，任由商徵羽再如何克制，不經意間泄露的恨意也讓四周修士心驚。
  說實話，他們覺得這商徵羽比鬼王更想滅世。
  大堂內一群老祖繃緊脊背。
  “師父將我救回，師祖和兩位師叔祖全力救我，用盡珍寶才保下我一條命。可以說，我這條命是他們給的。
  “在他們撫養我長大時，我也聽到很多他們的往事。
  “當年，師祖他們的父母在戰中去世，冥府死傷慘重，無力再戰，也無力復仇。
  “仇恨推著三人成長，三人相依為命，一起長大，只盼一朝修煉有成，以血洗血！
  “三百年修煉，師祖和眷憫師叔祖，兩人有了出山報仇的能力。”
  ——
  與此同時，莊宥之出山。

  仙尊境大圓滿修為，一朝出山，意在屠盡仇家。
  但此時，莊宥之理智尚存，即使復仇也目標明確，從慘劇根源的分府修士殺起。
  屠盡分府上下所有冥修之后，她轉去滄瀾劍宗，將她和葉擎蒼一同撫養成人的那個徒弟挫骨揚灰，抽魂煉化。
  再之后，顯而易見，她和莊眷憫還有聶寅遇上。
  莊宥之已是仙尊境大圓滿強者，還是鬼修之身，來無影去無蹤。
  復仇進行得異常順利。
  當年對主府冥修發起圍獵的十大頂尖宗門，他們宗內眾多話事人，一個接一個無端慘死。
  鬼修的復仇來得猛烈，且遠不止莊宥之和葉擎蒼。
  還有許許多多慘死的冥修。
  ——
  “你們知道世上最強的鬼修是什么嗎？
  “是冥修化鬼！
  “她們度了那么多人，卻度不了自己！”
  素來情緒淡漠的商徵羽，今天提及這段往事，每個字都像是嘶吼，像是宣泄心中積攢的恨意。
  他本該站在師祖他們身邊，堅定地讓這骯臟塵世毀滅！
  可將他撫養長大的師父，又讓他低頭看看。
  不看苦難眾生，只看他身邊在意之人。
  看看冥府眾多同門。
  那些對他捧一腔真心，萬事聽他調遣安排的同門。
  若要滅世，這些同門也會隨世而滅！
  這就是他厭恨這塵世，卻又不得不挽它于將傾的原因。
  莊青魚沉默著，提壺倒茶，將茶杯遞給他。
  隨后，她開口問：“鬼修復仇后，便可自行卸下執念，入輪回道。她們……沒有去嗎？”
  按照商徵羽所說，以莊宥之的實力，自行復仇、消除執念不成問題，最嚴重也不過是讓大陸勢力徹底洗盤，遠不至于走到滅世那一步。
  須知，鬼修生前必定良善。
  除非世上讓她們在意之人徹底死絕，否則鬼修走不到滅世那一步。
  哪怕為了在意之人，她們也會卸下執念，步入輪回。放過這世間一次，也放過自己。
  這一點，看謝書槿就能知曉。
  冥府老府主尚在，莊眷憫也活著。與莊宥之交好的聶寅父母雖死，但聶寅兄弟二人還在。
  哪怕不為旁的，只為這四人，莊宥之也不可能滅世。
  滅世，等同直接殺掉四人。
  商徵羽聽她問起，端著茶杯，搖了搖頭。
  “十大宗門的人狗急跳墻，不在宗內的部分老祖逃過一劫，聯合起來，通過以前從分府那里得到的信息，找尋主府位置，潛入主府，意欲拿下老府主，鉗制所有冥府鬼修。
  “老府主遭人襲擊暗算，以死相拼。聶辰師叔祖聽到消息，在閉關中走火入魔，被迫出關，一同遇難。
  “師祖和眷憫師叔祖在外，來不及趕回主府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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